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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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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傍晚,空气中像是浸满了水分,蝉声嚣张,蚊虫滋扰,各种花露水的味道和汗味混合,怎么样也不会太好闻,也不知道这样苦的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晚一下课铃一响,班里歪歪扭扭的学生就少了一大半,全跑走廊上吹风去了,教室里的空气总算是流通了不少。
“同桌!你难道看了一整节晚一的漫画吗?!”黄书朗有点激动。
他兢兢业业补了一整节晚一的作业,下了课找他同桌借英语作业对答案,结果发现他同桌居然还在看漫画!
“啊,”谢昱宁抬眼看他,无精打采的,“而且还准备再看一节。”
“你不补作业吗?你这么潇洒,让奴家怎么办?”黄书朗哭丧着脸。
眼看着又要演一出《铡美案》,谢昱宁一阵恶寒,从桌子里把那叠英语卷子翻出来拍在他桌上:“闭嘴,拿去!”
“黄香莲”满意了,柔情蜜意地抚摸着还热乎着的卷子,“要么说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亲亲同桌呢?mua~”
好同桌本人一阵恶寒,嫌弃道,“好恶心啊你……”
“这算啥?我还没切实亲上呢,mua!mua!mua!”黄书朗笑着,偏凑上来再恶心他。
谢昱宁手疾眼快举起书挡在两人中间,忙道,“数学我也写完了,你要吗?”
黄书朗那柔情蜜意的笑容一顿,瞪着眼道,“你害我呢?我十道错八道你就错七道,我找你对答案,我是放假还是给脑子放水啊?”
“你爱对不对。”谢昱宁脸一黑,伸手要把卷子扯回来。
“对对对!”黄书朗急忙按住卷子,“不过你这回作业写的这么积极?你周假的作业都是晚自习补的,放长假还自己完成的这么及时?”
谢昱宁松开手,哼了声,“你以为,这可是我付出了生命与尊严的双重代价才换来的。”
其实这代价算是白付出了。
那天在咖啡馆遇到了许存真,无可避免聊起了那五千块钱的事。他打定主意不会要那五千,许存真也不好再提还的事,不然就真的太不识好歹了。
可许存真说,“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总得给我一个感谢的机会对吗?就算是朋友,也要有来有往才对。”
清瘦的男生敛着眉眼,看起来是那么的清纯无辜。
看得他心头一热,脑子也热了,连忙应道,“你说的也是,毕竟有来有往,才能地久天长嘛——但物质上的东西就不必了啊!”
顿了下,他又追加了句解释,“我什么都不缺的。”
许存真当然知道。
这几天他想过无数遍自己能够给他什么,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答案。他拥有的东西并不多,他能给他的,他都有更好的,也值得更好的。
“我听说你想考上海那边的学校,只是现在的分数离你想考的那几所学校可能有一点点尴尬。我仔细想过了,你的成绩相对来说很均衡,只有数学一科略有一些拖后腿,如果数学赶上来了,至少能够破六百分,会很有希望的。”
“我的成绩也说不上拔尖,只有数学成绩还算拿得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提一下数学成绩,你看行吗?”
他温声细语的,像是怕会惊扰到什么,言行之间都透着些许小心。
谢昱宁的心不知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了一下,忙不迭点头道,“满意!当然满意!满分大佬帮我补课我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见面前的男生笑了起来。
那实在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眼尾微微有些下垂,他平常总是没有太多的表情,这双眼睛多给人的一种忧郁、多思的感觉。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这种忧郁恍若被阳光驱散的乌云,忽然就温暖起来,让人移不开眼,更想靠近。
这个笑容并不浓烈,像是一条轻柔的薄毯,冬日里、阳光下,谢昱宁总是很需要它。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腔,淡淡的苦味在味蕾上绽开,谢昱宁恍然从幻想中清醒,理智回拢,回想起刚公布没多久的月考成绩,顿时有些迟疑了,“但是不会耽误你学习吧?我可能……呃,在某些科目上有些许的……笨拙。”
闻言,许存真摇了摇头,眉头轻轻蹙着,神色颇为认真,“只是不擅长而已,不能说是笨。而且我有能力顾好自己,你别担心。”
男生的眼中像是有魔力,被他这么看着,谢昱宁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和手段,感觉能立马爬起来和数学小儿大战八百回合。
于是后面几天他开始频繁地往乐天城跑,不仅硬生生的把那十几张卷子给写完了,还破天荒做了几页数学的错题集,简直比当年中考的时候还殷勤,每天从乐天城回来他都跟丢了魂似的,倒到沙发上就能睡。
直到返校前一天晚上,他昏昏沉沉在沙发上睡去,又猛的一下惊醒,像是才意识到自己都用美好的假期干了些什么,顿时追悔莫及。
回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哟!看来您这假期过得挺精彩!”蒋诗淇从后排过来,大老远就听到他声儿了。
谢昱宁冷笑两声,“那是相当的精彩,你羡慕不来的那种。”
昨晚“报复性放假”,他回到房间就开始打游戏,一直打到了早上八点,听见楼下陈姨开始忙活的声音,他才猛然从游戏中抽身,赶紧爬到床上补觉——
开玩笑!要是被陈姨抓到了告诉谢晓青,不仅他的电脑要性命垂危了,他本人估计也活不太长。
谢昱宁打了个哈欠,看他,又往后飘了眼,像是随口问道,“许存真没来吗?”
平常一点就着的小炮仗竟然没炸,蒋诗淇摸着下巴,十分吃惊,“嚯!一个国庆放的还变哑炮了?”
谢昱宁踹了他一脚,“是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说人话了。”
“汪汪!”蒋诗淇笑眯了眼,又坐到王轻位置上了,“你问许哥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不上晚自习。”
……
谢昱宁闭了闭眼睛,看来是游戏打太多了,脑子已经坏掉了。
短暂的在心里发过一遍誓,他睁开眼,自如地改口道,“我是说豆子,我看他们那一排都没人。”
这便对了,黄书朗和蒋诗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黄书朗,“他你还不知道吗?仗着今天晚上老杜坐班不查人,干脆就不来了,按他的话怎么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少逃一节都是对生命的大不敬。”
他摊摊手,十分无奈,“我今天下午劝了他两个小时,威逼利诱,不为所动。”
蒋诗淇乐不可支,啪啪鼓掌:“我豆哥真乃神人也!我真是期待他明天骨头还能这么硬。”
然而窦途的骨头并没那么硬,至少没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硬。
第二天正式收假,王轻把各科作业的上交情况汇总给谭汝秋以后,窦途不负众望地被拎了出来。晚自习从头站到了尾,然后被罚了六篇检讨。
开学一个月,他总算体会到了“谭汝秋式检讨”不一样的地方。
文章需围绕“不写语文/数学/英语/历史/政治/地理作业是多么罪恶的一件事”出发,引经据典,上升高度,结构完整,六篇还不能重样!先全部交给谭汝秋审核,然后再分别交给各科老师表达歉意。
交了好几次了,还有两篇不合格,他耍起脾气来了不肯写,结果谭汝秋也不知道怎么跟他爸妈说好了,周日下午那半天假要去家访。
谢昱宁和黄书朗从后门一进来,就看见窦途咬着笔盖,双目无神的坐在位置上,一副已无生志的死样。
一罐可乐被放在桌角,窦途顺着往上看,就看见了黄书朗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叫你不听劝,现在爽了吧?”
窦途沉沉叹了口气,半死不活,“啊,爽。”
蒋诗淇坐在窦途前桌,闻声从位置上转过来,和谢昱宁幸灾乐祸,“这叫什么?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窦途气得从桌下狠狠踹了他凳子一脚,“那还真是承蒙你蒋前辈的关照了。”
“说这话多见外?”蒋诗淇笑趴在他桌上,差点把可乐都撞掉了,“那你明天下午还出来玩不咯?”
“看情况吧,走得脱我就来。”
窦途伸手把那罐可乐换了个位置,没好气推他,“起开!”
几人吵成这样了,许存真还八风不动的坐在旁边。
谢昱宁看了他几眼,没对上眼,心里一阵不得劲,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你呢?你什么安排?”
“嗯?”许存真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周日下午,不是有半天假吗?你跟我们出去玩不?”谢昱宁问。
蒋诗淇听着也搭腔,“是啊许哥,你都没跟我们出去玩过呢。”
于是话题焦点很顺当的从他同桌头上落到了他的头上。
许存真还有些懵,在几人恳切的目光中,他真的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我……”他有些为难,还没想好措辞,一个字也说得犹犹豫豫的。
但谢昱宁似乎也只是这么一提,“算了算了,我们几个也是去网吧打游戏,还是别祸害人家大学霸了。”
说着,他勾着黄书朗的脖子往座位上走。
黄书朗踉跄了两步,楞楞点头,“是哦,许哥肯定是要在学校自习的。”
许存真眼中的尴尬和为难,他不是没有察觉出来。本来就是突如其来的随口一问,两边平常也不是能玩得到一起的,所以被拒绝应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涌起一股深深的懊恼呢?
空落落的,不得满足。
上课铃一响,语文老师抱着卷子进门,宣布后两节课要做连堂测试。谢昱宁不是会憋着劲儿的性格,很快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只是中午从食堂吃完饭回来,他打开手机,却看到了一条出乎意料的短信消息。
【满分大佬:我明天下午得去乐天城帮忙,提前答应好的,下次一定一起。抱歉。】
下午四点,太阳还不见颓势。
Bluesism大门正对着乐天广场,沿着街,隔十几米就种着一棵高大的树,高大的树投下层层叠叠的绿荫,有的连成一块儿,有的则被毒辣的太阳撕出一道极刺眼的裂口。
推开Bluesism的玻璃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将他的躁气压下去不少,店里人不多,飘着一股浅淡好闻的咖啡味,吧台后边站着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在看书。
他不由自主放轻了脚下动作,走到吧台前,伸手敲了敲:“生椰拿铁,少冰。”
“……谢昱宁?!”
柜台后的男生刷得一下抬头,讶然问道,“你们不是去青柠吗?怎么到乐天城来了?”
“青柠”是谢晓青大学时期随手开的一家小网吧,算是她的一个小实践。
她当时开这家小网吧的时候特意选的学院路,离几所高中和潭州大学都不远,周边还有几个小区,客流量非常之可观。
作为老板的弟弟,谢昱宁在青柠有单独的小房间,电脑游戏机冰箱空调一应俱全,还不怕被袁大头抓。高一的时候一般是他和蒋诗淇两个人呆在这,袁了凡偶尔来,上高二了以后,窦途和黄书朗也成了这件小房间的常客。许存真一直有所耳闻,只是从来没去过。
提起来谢昱宁就隐隐有些烦躁,耳根莫名红了一片,于是他刻意绷起了脸,凶巴巴道:“你点单就点单,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吗?!”
他这通火发的好没道理,自己也察觉到了,尖刻的话刚说完就有些后悔,后知后觉的耳根的红又连上了脸颊。
少年语气不太好,像是在耍狠,说出的话也不太好听,可在许存真看来,却有种莫名的可爱。
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眼中氤氲出温暖的笑意,他也没再多问,下好单,把号牌给他。
刚刚还火急火燎的,拿了号,却磨磨唧唧起来,等到许存真把咖啡做好了,他才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头顶上就是冷气口,冰冷的风从头灌下,浑身燥得不行的男生冷静了许多,这才发现这杯咖啡居然做了个拉花——是一只胖胖的小猫,像在撒娇,憨态可掬。
这人居然还会做拉花?
谢昱宁随手动了动勺子,刚还撒着娇的小猫就少了只耳朵,瞬间变得可怜起来。这始作俑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忽的冒出些细细碎碎的笑意来,亮闪闪的,像是缀了星星。
那位置和吧台靠得实在是近,许存真眼睛不需要斜过去,也能看见他。
男生规规矩矩穿着校服,伏在桌上,纤薄柔软的布料十分贴合后背,肩胛骨微微突出来,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的起伏,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指尖按在桌面的卷子上,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整齐,若不是细长的十指骨节分明,这实在是不像个男孩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指间夹了支笔,枝叶像是伸进来了,笔尖凭空晕出了一抹绿意,还将暑气过给了吧台后频频出神的某人……
“啪。”
肩忽然被拍了一下,许存真浑身一颤,赶紧抽回了神,“娜姐。”
“你看什么呢小许?这么入神,叫你几声都没听见。”娜娜边系着围裙边说着,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今天她有个推不掉的相亲,就叫了许存真来帮她顶班。她刚刚结束了约会过来上班,想叫许存真下班了,结果这人跟入定了似的叫几声都不应。
“没,我同学在那边。”许存真回答。
他青涩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腼腆的笑意。这个向来老成正经的男生看上去总是很古板,像是一块陈旧阴湿的木头,又沉又闷。而这个笑容的出现却像是陈木上新生的枝芽,让他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娜娜的八卦铃一下动了,往那方向仔细看了好几眼,却只瞧见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她有些失望,只是还不死心,便追问道,“是男同学啊?”
却见许存真点了点头,她叹了口气,果然对这木头不该抱有期待。
“唉,行吧!今天谢了,你快下班吧,店里有我就可以了。”她摆了摆手,提醒许木头可以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