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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新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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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五点多了,还不走吗?会赶不上晚自习的。”
谢昱宁撅着的嘴唇上正夹着的圆珠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他尴尬地将笔攥在手心里,才缓缓回过头。
身侧的男生单肩背着一个老旧的帆布书包,还穿着校裤,但是上身的校服换下来了,变成了一件黑色的短袖,也挺旧,也不好看,只是不像校服一样洗得太多次松松垮垮的,乍一看还挺精神。
“你这穿着还挺新鲜。”
许存真解释道,“在这里穿校服不方便,怕遭人说,就在包里放了件衣服,到厕所里换的。”
他带着杯咖啡在谢昱宁身边坐下,是打包用的塑料杯,上面还贴着纸签。谢昱宁看了两眼,笑起来,“太妃拿铁,你喜欢喝这个吗?巧了喽,我也喜欢喝这个。”
“嗯。”许存真应了一声,像是很高兴,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在看小测的卷子?看你刚刚好像有点苦恼,需要我帮帮你吗?”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语气温和平淡,可话音刚落,谢昱宁翘着的嘴角就抿成了一条线。
视线一下飘到窗外去了,他蹙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今天天一定很蓝吧?外面的树那么高,叶子还那么多,都要将天全挡住了,烦人的很。”
许存真好似没懂他的意思,也看向落地窗外,回答的很认真:“香樟树啊,潭州到处都是香樟树。”
偏偏谢昱宁的脑回路向来四通八达,眼一晃就得走岔路,两人起头的意思南辕北辙,却就这这个错道,硬生生往下一起走。
“学校里面也有好多,干嘛种这么多呢?味道有点怪,又不会开花,只会掉小黑果子,弄到衣服上了好难洗。”
“可以用牙膏洗,在弄脏的位置涂点牙膏,然后用指腹轻轻揉搓。或者用酒精擦,多擦几遍,不掉的话再搓洗一下。”
其实谢昱宁也只是随口一提,毕竟他大少爷的日子过得向来舒坦,除了内裤以外全权有陈姨负责,并不需要担忧难不难洗的问题,洗不掉扔掉就行。
对方如此认真的眉眼和如此正经的回复让他感到了不止一星半点的窘迫,幸而许存真仍然沉浸在上一段对话中,口吻依旧耐心温和,并未察觉他情绪上的异样。
“……还有你说的那个怪味道,其实生活里也很常见的,可以用来驱虫,还能防潮防霉,像家里衣柜中常常会放着樟脑丸,就是用香樟提取的。”
谢昱宁听着点了点头,他从前并没见过,也并不知道这样产品的存在。不过他现在打定了主意,今天回去后要去衣帽间翻一翻,看看家里有没有樟脑丸。
许存真看他听的认真,心里的喜悦像刚开罐的可乐一般咕噜咕噜冒泡。他想了想,又告诉他,“潭州还有一条香樟路。”
“香樟路?”
谢昱宁果然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真的假的?在哪啊?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许存真看着他的笑脸,那可乐罐咕噜咕噜冒的一大片喜悦中,夹杂了些微得意,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轻声细语回答他的问题。
“在岳山区,那一片都是住宅区,没什么娱乐设施,很安静,来往的车辆也不太多,马路两侧整整齐齐都是高大茂密的香樟树,阳光最盛的时候,整条街都会泛起青翠的光。”
他描述的时候,双目有略微的失神,像是在边回忆边讲述。这样绘声绘色的语言听在想象力极其丰富的谢昱宁耳中,自动就成了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像。
于是他的眼中更多了一分期待,“下次去看看。”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不像是在设想未来,而像是在陈述事实,仿佛他们已经一同在那条翠绿的、静谧的直道上并肩走过。然而事实是人家设想未来时也没说过是想和他一起。
许存真在心里自嘲地笑了好一会,又收拾干净情绪,温和地提醒他,“再不回学校就真的要赶不上晚自习了,今晚可是谭老师坐班。”
对方轻哼了一声,声音轻快,“我知道,我早就请好假了,我说我的家教要给我上课。”
早在从青柠离开时,他就已经开始考虑晚自习请假的问题,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他已经编辑好了请假短信发给谭汝秋。谭汝秋没回复,不是在忙没接到消息,就是等着他家长的证实呢。
谢昱宁并不着急,反正已经在班主任那里留过底了,就算她打电话给谢晓青,谢晓青也肯定会帮自己遮掩过去。
“那你呢?你不上晚自习不是要去兼职家教吗?现在不去不也是会迟到了?”
许存真平直的唇角抿出一丝笑意,暖洋洋的,“以前周日都不会补课,只有周一到周六晚上要补课。”
“不过最近我又多了份心仪的工作,只是雇主可能不大配合。他不想跟我聊数学,只想聊树。”
谢昱宁:……
口吻很正经,语意很玩笑,弄得谢昱宁一时有些恍惚。
这人刚刚是在开他玩笑吧?是他跟窦途蒋诗淇两个人坐得太近学坏了,还是他本性就是如此啊?
谢大少爷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对他的初印象简直是判若两人。当初嫌他无趣呆板,如今看那些无趣呆板却觉得可爱极了,恨不得一键回溯才好。
“许老师,您还真是兢兢业业!”
他叹了一声道。于是拖动椅子,更靠近了许老师一点,把卷子让了一半过去:“来,第五题,请您赐教。”
刚考完不久,许存真思路还很清晰,看了两眼就边讲边在草稿纸上画图:“抛物线y的平方等于8x的焦点为F(2,0),我们不妨设P在X轴上方,设P的坐标为(y?/8,y?),过点P作PM垂直X轴于M,则PM等于y?……”
虽然在咖啡馆工作,但许存真很少、甚至可以说没喝过咖啡。今天娜娜非要请他喝一杯作为感谢,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这次他的态度并不像往常那样坚决。他要了一杯太妃拿铁,少冰,半糖多加一份奶。
咖啡馆里的冷气开得足,身边偶尔有人来去,他们肩抵着肩看同一张卷子。他讲题的声音不大,冷静又清楚,谢昱宁撑着下巴看,有点昏昏欲睡。
杯里的冰化成水,毒辣的太阳终于现出颓势,天边扯出一抹姝丽的橘红,桌上挨着的两杯咖啡拉出了长长的影。
许存真讨厌一切苦涩的东西,但他忽然觉得,太妃拿铁还不错。
门一开,谢晓青就按停了电视,转头看过来。
她蹙着眉,兴师问罪道,“谢昱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找了个家教老师?”
“你连我上次月考多少分都不知道,能知道啥?”谢昱宁懒洋洋的揶揄她。
他边说着换了鞋,踢着拖鞋啪塔啪塔的往楼上走。
谢晓青气笑了,抱着臂靠在沙发上,仰头看他上楼,“诶,我问你两句是想关爱一下问题儿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顿,谢昱宁扭头怒道:“你才儿童!哥们我马上十八岁了好吗?”
楼下立马响起两道毫不客气的笑声,一道是谢晓青,一道是陈姨,臊得谢昱宁又急巴巴往房间走。
“宁宁你吃了饭不咯?”
陈姨端着果盘出来,看谢昱宁跑得急吓得不轻,“慢点走你!别又摔了!”
“吃了吃了!”
谢晓青指着那气鼓鼓的背影,跟陈姨笑,“他肯定又回去折腾他的枕头了。”
谢昱宁一回到房间就扑在了床上,扑腾了好一会儿,又坐起来狠捶了几下枕头,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谢晓青前两年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家里的公司做事,今年年初开始就忙得团团转,九月初到今天一直连轴飞,连个影子都抓不到。
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郁闷了好一会,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起身去衣帽间拿睡衣准备洗澡。
谢家是一套带花园的二层别墅,主卧、客卧和大书房在一楼。二楼只有三个房间,两姐弟一人一间,都连着有衣帽间,还有一间是两姐弟的书房,书房一侧延伸出去则是个小露台,可以看到别墅后面的小花园。谢晓青的房间是二楼最大的房间,谢昱宁的房间则跟书房一侧,和露台也开了道门。
谢昱宁平常不爱逛街,对衣服鞋子的兴趣也不是很大,因此衣帽间看起来有些空落。一走进去,就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新的香气,和印象里香樟树的味道完全不一样,还挺好闻的。
想起下午的事,他开始在衣帽间翻找起来,但他把衣帽间里那点可怜的东西翻完了,也没看见疑似樟脑丸的东西,只找到几个香薰包,和衣帽间里的气味相似。
“陈姨!家里有樟脑丸吗?”
陈姨正在厨房收拾柜台,听到声音转身看过来,就见谢昱宁扒在门框上,正眨巴着眼睛看她。
她心一软,笑眯眯道,“没有哦!家里不用樟脑丸的,你找樟脑丸有用啊?陈姨家里有,明天给你带过来吗?”
谢昱宁听完有些失望,“没有吗?但是不是说家里衣柜里面一般都会放吗?潭州这么潮,好容易起霉的。”
“房子里装了新风系统啦,而且也放了香薰包的,你不要操心这个事。”
陈姨回答完了又问他,“肚子饿了没有?往常你晚上回来总是想吃东西,要陈姨做点什么不咯?”
谢昱宁摇摇头,“不吃了,刚刚和我同学一起吃过,好饱的。”
说着便要回房间,走了两步,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许存真身上那一股难闻的洗衣粉味。他脚步慢了慢,又回头去,“陈姨,我衣帽间的香薰包能不能给我几个新的啊?我想送给我朋友。”
陈姨想了想,摇头道,“新的啊?好像没有了哦。”
“那是在哪买的啊?我到时候自己去买吧。”
陈姨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嘞!之前晓晓不喜欢我买的那个味道,后面就都是她拿的了,说是她同学自己家里做的。”
于是谢昱宁又跑到楼上敲开了谢晓青的门。
谢晓青连轴转了大半年,时间紧得脸男朋友跑了都懒得管,一直到手上项目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她才舍得休假。
结果没休息几分钟,这便宜弟弟的班主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是谢昱宁没去上晚自习,是家里请家教了吗?听筒里传来陌生的女声,她又猛然想起弟弟刚文理分科完到新班,就打起精神和班主任聊了好一会。后来一直等谢昱宁到家后,她才回的房间,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啪啪啪”的拍门声给吵醒了。
“你最好真的有事,不然我把你从二楼丢下去,我说认真的。”
谢晓青拉开门,浑身无力得靠在门框上,边说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谢昱宁看她一眼疲态,愣了一下,“你这又是多久没睡觉了?”
谢晓青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有屁快放。”
“嗷!”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来,露出了一个十分乖巧的笑容,“亲爱的姐姐,我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帮我拿几个新的香薰包,你方便吗?”
谢晓青:……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必须要当面说的事吗?你要是不会用手机,我现在就把你房间的电子产品全收了。”
她竟然还真以为这人能有什么大事吗?
她竟然还指望对这位千娇万宠从小到大一点苦没吃过的二百五大少爷来说有比饭菜不合胃口衣物不合审美更大的事吗?
一股气涌上来,又在看到她弟那张卖乖的脸之后堵在了胸口。
最后一次!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几日后的课间,谢昱宁拿着几包新的香薰包打算给许存真,一转头却发现人早没影了。
“许存真人呢?”他走过去,推了推趴在桌上的窦途。
窦途用手支起下巴,无精打采道,“刚下课就被小谭叫走了,和蒋委员长一起被叫走了。”
谢昱宁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位置上趴着的黄书朗,“你这昨晚做贼去了?还是和我同桌一起去的?”
“嘘——”窦途用食指抵住唇,声量压得很低,“昨晚他们家吵架呢,吵得可凶了,我大半夜给吵醒的,下楼劝架,一晚上没睡好,更别说他了。”
谢昱宁于是也噤声了,他不再打扰窦途,回位置上安静地看书,别提有多规矩了。
大课间要下去跑操,黄书朗实在是没精神也没心情,谢昱宁就带着他逃了,刚好第三节课是自习,两个人就在五楼西男厕所的隔间里玩手机玩到了下课。
课间是从后门回的教室,毕竟年纪还轻,性子又敞亮,黄书朗精气神很快就回来了。两个人走进教室,就看到许存真脚边放着几件新校服,夏秋冬各一套,都用塑料袋装着。
“许哥买新校服了?”黄书朗凑过去,翻了两下。
许存真颔首,“旧的没填好尺寸,不太合身。”
看他笑脸又回来了,窦途脑门上的阴云也散开了,忍不住又嘴贱,“瞧你这话问的,眼睛用来吃饭了吧?”
黄书朗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谁说这世界上没有永动机,这不在你嘴上呢?”
他们两个人斗嘴,谢昱宁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点事没做,他几步走回位置上,把那个装着香薰包的小礼袋拿过来,递给了许存真。
许存真骤然被塞了个满怀,抬着眼睛,颇有一些茫然,“这什么?”
谢昱宁就顺口胡诌,“给你的新衣贺礼。”
看惊喜的色彩在对方的眸中骤然炸开,谢昱宁的唇角克制不住也弯了弯。
只是前面突然伸出一双手,“我的呢?我也买了新的秋季校服。”
蒋诗淇看着他,乖巧地眨巴着眼睛,显然是十分期待了,谢昱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把推开了他的脑袋,“你去死吧!”
蒋诗淇:……?
看他绝尘而去的背影,蒋诗淇伪装掉了一地,愤恨道:“姓谢的你区别对待!你才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