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目光》止于洲

15、故事里的人

　　“你……很喜欢这首歌吗？”

　　“啊？”谢昱宁偏过头来，慢了半拍，“嗷，没有，我不喜欢听这种类型的歌。”

　　笔尖停住，许存真愣了一下，“不喜欢吗？那你怎么……”

　　“哎呀，我手机不是被缴了吗？我现在用的是袁了凡的手机，这是他的歌单。”谢昱宁想了想，“不过袁了凡倒是很喜欢这首歌。”
　　“说起来，他之前还把我手机铃声改成了这首歌嘞，还不准我改回来。”他说着哼笑了一声，“要不是他给我包了个大红包，我才不会答应呢！”

　　许存真听着，指尖不自觉的在稿纸上轻轻地剐蹭。轻快的字节如同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头。
　　明明早就知道，明明早就清楚，一步，一步，还是贪心不足。

　　“……你很喜欢听这种类型的歌吗？那你应该和袁了凡很有话题啊，他就喜欢听这种慢吞吞的情歌，”谢昱宁一边嘟囔着一边划开手机，“我比较喜欢听炸一点、动感强一点的歌，很爽，很解压，还提神醒脑。”
　　“像五月天的《离开地球表面》、《伤心的人别听慢歌》那种，我最近特别喜欢听这两首，特别是《离开地球表面》，我感觉听着我能蹦起来所以我都不敢上课听，嘿嘿。”
　　“你有听过这种类型的歌吗？”

　　对上他倏然靠近的双眼，许存真才安分了不久的心跳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无意识攥起了指尖，连带着一小块稿纸也被攥入手心。
　　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昱宁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吧？”
　　“《Super Star》你没听过？《眉飞色舞》你没听过？《绿光》你没听过？期待着一个幸运和一个冲击，多么奇妙的际遇~”
　　“那《双截棍》你总听过吧？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习武之人仁者无敌！你没听过？”
　　他说着说着，还夹着唱几句歌词，唱着唱着还比划上了。

　　许存真忍不住笑了，他又摇了摇头。

　　谢昱宁震天下之大惊，“我的天啊！那你也太无趣了吧？”
　　“我不信！绝对不可能！后街那家音像店天天放！你不可能没听过！你不会是在逗我玩吧？”
　　他眯着眼看向许存真。

　　许存真不笑了，抿着唇看他，模样诚恳又无辜，看得谢昱宁竟然有些自责。
　　不该无端指责他的，许存真又不是蒋诗淇那种欠货，这么幼稚的事情当然不会干。大概是生活真的太忙碌和单调了吧，每天奔走于学习和打工之间，还事事都做得很好。
　　谢昱宁想着想着，眼底浮现出了一丝心疼。
　　他沉默地看着许存真，眼含歉意，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话。

　　许存真嘴角轻轻弯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语气平和，在谢昱宁听来却无端的温柔，“不要胡思乱想，你没说错，我的确很无趣。”
　　“我平常确实没有怎么听过歌，并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生活很忙碌，也因为我对这项活动并不热衷。”
　　“不过，我是真的很想了解你。你喜欢听什么歌，你喜欢吃什么东西，你和你的朋友们有什么故事……这些，一切，我都想要了解，只要你愿意告诉我。”

　　话音落地，才逝去不久的文字如同一粒粒滚烫的铁珠，在两颗年轻的心脏上来回滚动，烙下一圈比一圈更重的印记。
　　双目相对，本就高的气温还在迅速攀升，一层一层堆叠起来的热浪冲得人头昏脑花。
　　喧嚣尽去，方寸之间唯余越来越莽撞的心跳——

　　“谢哥，你俩干嘛呢？玩不眨眼挑战吗？我也要玩！”
　　偶来的凉风带来了刚比完赛的两个同学，马尧拉着凳子坐在谢昱宁旁边，拧开瓶盖，猛喝了两大口。

　　许存真默默收回了那只越矩的手，垂在身侧，又忍不住蜷起之间，细细摩挲。
　　触感犹存。
　　掌下的发丝就和它们的主人一般，不算柔软，有的地方甚至还挺扎手。
　　但一样，都很可爱。

　　“起开！”
　　谢昱宁挥开马尧的手，瞪了他一眼，“玩玩玩！就知道玩！晋级了吗你你就玩？玩你妹玩！不玩！”
　　噼里啪啦输出完，谢昱宁一头栽在课桌上，用手臂把自己圈了起来，“睡觉了！别烦！”

　　马尧：……？
　　摸不着头脑，他看向旁边坐着的许存真，“他咋啦？这么冲？你惹他了？你惹他他冲我干嘛？”

　　许存真摇了摇头，没说话。
　　马尧和许存真不是很熟，对方拒绝的态度那么明显，他也不好再问了。正巧崔凯铭往这边过来，两人就勾肩搭背去小超市了。

　　谢昱宁觉得自己脑袋要烧冒烟。

　　“不要胡思乱想……我是真的很想了解你……你喜欢听什么歌……喜欢吃什么东西……一切我都想了解……”
　　“我都想了解……”
　　“了解……”

　　靠，怎么还挥之不去啊……谢昱宁的头磕了磕桌面。
　　这许存真怎么回事？以前见他又老实又呆板的样子，怎么这么多话？还是这么那个的话，言情小说看多了吗？
　　烦。

　　趴着趴着，他竟然睡着了。
　　或许是条件极限，睡前又一直在胡思乱想，谢昱宁居然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在一颗巨大的榕树下，黄绿色的叶子漫天飘零，飘逸的头纱顺着风的方向，掩住了他的眼睛，朦胧间出现了一只手，捏着耳机，轻轻触碰了一只耳垂。
　　是谁？
　　谢昱宁的呼吸急促起来，可他无法动作，只盼望那轻轻柔柔的风吹拂得更猛烈一些。可那风始终慢慢的、缓缓的，一点一点将头纱吹落……

　　——靠！怎么是许存真和赵雨桐！

　　谢昱宁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是一把轻轻摆动的折扇，粉红色的、蕾丝花边。
　　他顺着看过去，许存真右臂横在桌上写字，左手握着折扇，架在右手臂上，以一种极扭曲的形态，在给自己有一搭没一搭扇风。

　　“你干嘛？”
　　谢昱宁爬起来，随手抓了两把头发，脸上还有几道清晰的红色压痕。

　　“醒了？”扇子挪开，许存真视线扫过来，顿了一下，解释道，“你刚刚睡着的时候说热。”

　　“哦……谢谢。”谢昱宁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视线在操场上来回转，没有落点。

　　旁边的太阳伞动了动，赵雨桐从伞下钻了出来，“这可是我借给他的！谢昱宁，你是不是也该谢谢我呀？”

　　飘忽的视线逐渐凝实，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许存真，谢昱宁的脸色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赵雨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我嘞个去，呆愣愣的，不会是睡傻了吧？”

　　谢昱宁回过神来看着赵雨桐，冷笑了一声，揶揄道，“呵，我是在想——难怪这个扇子这么丑。”

　　运动会的第二天气温还是居高不下。
　　男子一千五被安排在上午八点半，许存真准备上跑道的时候，居然在起跑线旁边看见了扣着帽子的谢昱宁。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说不想这么早来晒太阳吗？”

　　高挑劲瘦的男生迎着朝阳跑来，站定在清晨的日光中，眉目疏朗，看起来倒是比平时明媚了不少。
　　谢昱宁抬了抬帽檐，“不想在教室里待着，就下来了，有问题？”

　　许存真抿了一下唇，克制地收敛着心绪，“没有，你吃过早饭了吗？”

　　许存真比他要高一些，看向他时，目光很专注，眼睫微垂，仿佛含着一水月光。
　　来不及回应，广播员就催促运动员上跑道了。
　　许存真略含歉意地看他一眼，挥了挥手，又回到了起跑线上。

　　谢昱宁眼中的日光却迟迟不散。
　　他皱着眉按了按心口，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从昨天起就开始不对劲，难道是最近熬夜熬太猛了？

　　一声枪响，谢昱宁上蹿下跳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许存真跑步速度算不上很快，但是体力和耐力都十分好，刚开始掉在队伍末尾，到中后程却一点一点爬到了前列。最后拿到了第三的成绩，仅次于两个体育班。

　　“怎么回事啊许哥？打鸡血了吗？太牛了！”袁了凡有些意外。去年运动会，他们班没人报一千五，最后就是许存真松口去的，当时是跑了年级第六，怎么换了个班，名次还翻倍了？而他今年被迫参加，拿的刚好也是第六，难道是他的问题？

　　“运气好。”许存真轻描淡写回答。
　　他没什么表情，要是不熟的人一腔热情被这样回应，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但袁了凡知道他一贯如此，早就习惯了。

　　谢昱宁拿着瓶水往这边走来，是袁了凡先发现的。
　　“宁宝！你来看我比赛啦！”他兴奋地扑过去，却被谢昱宁皱着眉闪开。

　　谢昱宁丝毫不掩嫌弃：“你那一身汗！”

　　许存真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正好迎上谢昱宁转过来的身子。谢昱宁把水抛给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许存真你太厉害了！比七班八班那两个就差了一点点！”

　　事实上那何止是差一点，不知道是刚刚剧烈运动完，还是被他夸得，许存真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都有些找不着北了。
　　他抿了下唇，温声细语，“可能是超常发挥了，没你说得那么厉害。”

　　袁了凡看了眼谢昱宁，又看了眼许存真，脑子宕机了。
　　这两人什么诡异的状态？双双鬼上身了？

　　袁了凡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谢昱宁的肩，“我呢？我跑了第六，就差第五名一点点，我呢？”

　　转头看见他满脸写着快夸我，谢昱宁一脸莫名，“你干嘛？第六名嘚瑟个啥？很光荣？”

　　袁了凡：“……至少有瓶水吧？你都给许存真带了不给我啊？”

　　谢昱宁语塞片刻，“你又不是我们班的，干嘛喝我们班的水？怎么了，你们班没水吗？”

　　袁了凡：……？不是？刚刚你也不是这样的啊？！

　　“凡哥！”
　　名为拯救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几人看过去，一个男生跑过来，把水塞在袁了凡手里，“你怎么到这边来了，我们在那边找了你好久。”
　　男生说着比了个大拇指：“第六名，牛！”

　　袁了凡如同他乡遇故知，眼泪都差点下来了。他直了直腰杆，睨了谢昱宁一眼，说：“也就一般，没发挥好。”
　　然后和男生勾肩搭背回自己班上的服务站去了。
　　谢昱宁和许存真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接力赛在下午，后面没项目，两个人就并肩往教室走。快到致远楼大门的时候，碰上了施明霁。
　　施明霁正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他们，先对许存真点了下头，才转头看向谢昱宁，热络地笑道，“你换□□号啦？昨天晚上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在线。”

　　谢昱宁点头，“换了，之前换了张电话卡，顺手就换了个号，一会儿加回来？”

　　“不用一会了，我带了手机，你把你号报给我？”施明霁说。

　　“行。”谢昱宁给他报了一串数字，“我手机放教室了，一会回去就通过。”
　　昨天放学他就把手机还给袁了凡了，现在用的是备用机。
　　“你找我有什么事？这段时间好像都没怎么见到你？”

　　“没事，就是想约你吃个饭，我们俩重新联系起来那么久了，都还没一起吃饭呢，”施明霁收好手机，勾着手指和他抱怨，“这段时间好忙，之前拍戏落下的小提琴课要补，文化课要补，还要学表演，累得我都要精分了，前两天才空下来。”

　　谢昱宁佩服得不行，“我在学校读个书就半死不活了，你简直不像个人！”

　　施明霁被他逗笑，“你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那行，我先去我们班服务站去了，今天我值班，我们□□联系？”
　　施明霁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

　　谢昱宁说好，冲他挥了挥手，然后和许存真继续往坡上走。
　　“看样子你和他认识？”

　　“不算认识，只是见过几面。我跟黎昭比较熟，他和黎昭关系很好。”

　　许存真回答完，两个人又很沉默的往前走。谢昱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奇吗？你都不问我怎么和他认识的。”
　　这人不是昨天说想了解他吗？什么歌啊吃的啊朋友啊，还害他辗转了大半夜，这时候怎么哑巴了。
　　谢昱宁回过头，一瞬不错地盯着他。

　　看他微蹙的眉头，许存真不由失笑，“我很好奇啊，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问。”
　　“那你能告诉我吗？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谢昱宁这才满意，“我和他啊，是小学同学。我是二年级的时候才转学到十四完小的，我性格不太好，刚开始因为转学自己都在闹脾气，加之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已经相处了两年，我就更加融入不进去了。那时候我一直很孤僻，不愿意讲话，直到我和施明霁做同桌。”
　　“施明霁人特好，班上的同学老师都喜欢他，就算我很不愿意跟他讲话，他也会主动跟我讲话，他看着乖乖的，其实很调皮，有时候会做一些小小的恶作剧，这就和我有点臭味相投了。当时班上有个男生，在大家都还是小豆芽的时候就长得好高好壮，他就喜欢欺负人，我跟他打架打不过，被打得可惨了，但我又不想被叫家长，只好憋屈的忍气吞声……”

　　那段时间正是立春，绵长的雨一场接着一场。
　　谢昱宁一直闷闷不乐，连施明霁把自己新买的游戏机送给他他都不开心。直到有一天，学校组织出去春游，在公园，那个男生不知怎么的就摔进了泥坑里，摔得浑身是泥，施明霁就站在泥坑旁边哭，哭声震天动地的，都把那个男生看傻了。老师心疼坏了，连忙去安慰施明霁，施明霁边抽噎边指着那个男生说那个男生想要他的奥特曼，他不给，那个男生上手抢，结果人摔到泥坑里去了，还把他最喜欢的奥特曼带进去了。
　　老师一看，泥坑里果然还躺着一个奥特曼手办，当即把那个男生狠狠骂了一顿，那个男生都目瞪口呆了。
　　谢昱宁本来也很生气，老师把他们领走的时候他也要跟着去，想着新仇旧账一起算，这次叫家长也要让他好看！结果施明霁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张鼻涕眼泪混在一块儿的小花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也是从那天起，谢昱宁和施明霁就建立起了非常坚固的革命友谊。

　　听他这么绘声绘色的说，像是触摸到了他的童年一样，想象中倔强带着稚气的小孩与眼前乖巧棱角初现的少年重合，许存真不由得笑了，“你小时候好可爱。”

　　谢昱宁耳根一热，低着头也乐了一阵。
　　他揉了揉耳朵，继续说：“我们俩回家还顺路，经常是互相蹭车。我们平常一起上下学，周末一起打游戏看漫画，他在我家住几天，我在他家住几天，可以说我小学那几年，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是最长的，比跟袁了凡待在一起的时间都长。”
　　“说来也奇怪，他们两个都是人缘特别好的人，但是一直都不对付。”

　　许存真听着又笑了一下，他大概能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后来呢？我好像没怎么见你们来往。”

　　“确实。”
　　谢昱宁点点头，语气淡下来，“我们初中没在一个学校，慢慢联系少了，慢慢也就不联系了，逢年过节发个祝福而已，后来我□□号不知道被谁卖了，总有人莫名其妙加我，我就直接把号换了，新号就主动加了凡仔还有我姐，和以前的人联系基本断了，和施明霁也是。”
　　“时间嘛，就是这样的，有来有往，大家都长大了，有了新的生活了，也就很难说清楚谁是谁，变没变，还不如就停在过去。”

　　恰时一阵风拂过，讲故事的人轻描淡写，听故事的人却一脸愁绪。
　　拥有的东西多自然不必锱铢必较，活得自在潇洒，可若是衣衫褴褛，又怎么敢不用力握沙。
　　只怕是越拼命，越可惜。

　　“对了，我们也加个□□号？一直发短信不要钱啊？”谢昱宁看他神游天外，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

　　许存真收敛心绪，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号，抱歉。”

　　谢昱宁啧了声，“你是住山洞里吗？没通网？”
　　想起来对方那个黑盒子似的老旧按键机，不知道是哪里买的山寨货，按键上的数字几乎都要被磨得面目全非，他又开始后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