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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起听歌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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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课上了将近十分钟,谢昱宁才姗姗来迟。
一进门,就有好几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谢昱宁对上郭嘉一的视线,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友好的微笑。
只是这个友好的微笑,怎么看,怎么看,都有些欠打,看得郭嘉一额角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王轻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讲台边,便听到王轻小声问,“你干嘛去了?刚刚谭老师来查班了,不在的人都记了名字,你的名字也记了。”
刚刚某人还悠哉悠哉的笑容骤然一缩,“她怎么来得这么不巧!我只是去做了个情报工作!”
王轻被他变脸速度逗笑了,“没事,你人回来了我就给你改迟到,但是老师问起来你自己解释。”
谢昱宁松下一口气,狗腿道,“班长大人万岁!”
放松下来,他忽然想到些什么,脸上又重新冒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王轻看他还愣在原地傻笑,探究似的看了他一眼——这人迟到十分钟给脑子里灌了水了?
谢昱宁却会错了意,笑得神神秘秘的,“我觉得我不用解释,有人会替我来解释的。”说完,便在王轻异样的目光中趾高气昂的回到了座位上。
说时迟那时快,谢昱宁人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年级主任袁达通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郭嘉一!赵鹏!李焕!你们三个人立刻来我办公室!速度!”
王轻和谢昱宁对视一眼,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我可听说了,你们班今天第五节课发生了件大事,有群众挺身而出扫黑除恶差点英勇就义了?”
食堂,古娜拉八卦之神闻着味就来了。袁了凡把餐盘放下,顺带撞了下谢昱宁的肩,“真的假的?快给我说说!”
谢昱宁差点噎住,烦躁地往旁边移了下,撞到了许存真的肩上,许存真也差点噎住了。
而谢昱宁对此毫无察觉,他朝袁了凡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这追八卦的精神要是放在学习上,清华北大会是梦吗?也不至于连年级前三百都进不去吧!”
袁了凡在食堂凌乱,“……不愿意和我说八卦也不至于人身攻击吧啊喂。”
黄书朗强忍着不笑出声,“咳,凡哥,你旁边那个就是英勇就义的主角。”
“啊?”
“啊?!”
“啊?!!”
袁了凡瞪大了眼,尴尬但是震惊,想笑但是担心,最后呈现出来的表情十分扭曲,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嘴角还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你上次不是说,你是最冷静成熟的高中生吗?遇事沉稳,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后半句什么来着?”
黄书朗好心道,“是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是!这不是重点!”袁了凡推了推谢昱宁,有些着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不跟他们那些人犟吗?”
谢昱宁心里本来就憋着火,被他这么一说,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似的,瞬间就炸毛了,“你急什么呀!又不是我惹他们!你上来就说我干嘛!”
袁了凡头皮一紧,连忙把餐盘里的鸡腿夹去他碗里,哄道,“别气别气!是我错了!我只是有点担心,赵鹏那人就是个混蛋社会哥。”
火药桶哼了一声,没搭理他,但表情明显缓和了不少。
黄书朗坐在谢昱宁正对面,看他们俩一个闹一个哄,笑得十分荡漾,转头和窦途小声八卦,“豆子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小夫妻吵架?像不像?像不像?”
窦途没说话,垂着的头摇了摇,轻轻笑了一下。
许存真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很快又转回来,往嘴里塞了两筷子土豆丝。
蒋诗淇啧啧两声,语气特别欠,“不是我说啊凡哥,你担心他啥呢?他谢昱宁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市一中最危险的易燃易爆品,别人对他一龇牙,他直接咬下别人一块肉,结果发现别人只是想对他笑一下!”
谢昱宁从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蒋诗淇吃痛,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谢昱宁踹不到,他又笑嘻嘻了,“他哪里会让自己吃一点亏?他课间去厕所撞到郭嘉一他们几个在抽烟,然后特别阴,录了段音转手就发给了袁大头,袁大头直接就冲到我们班上把人提走了,现在饭都没来吃,还在办公室挨训呢!”
“听说那三个气得够呛,赵鹏走的时候还踹了脚凳子,特别响,吓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谢昱宁冷笑了一下,“踹了他还不是自己扶起来了?装啥呢装?几个蠢货嘴贱得很,在厕所里,骂赵雨桐,骂许存真,还骂我!!我没给他捅到校长办公室就不错了!”
其实除了举报抽烟的事情,他还跟袁大头提了一下,吴金施可能受到了郭嘉一几个人的校园霸凌,下课的时候小谭来把吴金施叫走了,现在也没看来食堂。
按照以往来说,他压根就不会管这类事情。他看着性子跳脱,其实很自我,不喜欢关注和参与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和事。
特别是像吴金施这样的人,贫穷、胆小、懦弱又自私,所以助纣为虐以换取自身的一小块栖息地。
可是这一次,他却忍不住多想了一点,如果一个人为了生存已经绞尽脑汁,那么旁人又要如何去要求他恪守道德正义?而自己的视若无睹置身事外,是不是也是一种助纣为虐?
谢昱宁莫名总想到一张寡淡苍白的脸,和他瘦削却挺拔的脊背。
他突然发现,也许自己身上可能是有点英雄主义在的,反正他也不怕得罪郭嘉一他们,顺嘴的事。
袁了凡定定看他一眼,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呼——没打架没受伤就行,不然我连怎么死都得想好了。”
谢昱宁却朝他看了过来,袁了凡松的那口气又卡在了胸口,警惕地看着他,“你突然这样干嘛?”
“可是我的手机被缴了,袁大头还大发慈悲似的说我戴罪立功,这次就不罚我了,特别过分。”
他明明没特意做什么表情,可袁了凡就是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委屈。
袁了凡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恨自己不成钢,又忍不住庆幸自己压岁钱没用完。他闭上了眼睛,一把推开谢昱宁的脸,“周日下午带你去买,哥出钱。”
下午不想自习,趁着中午校门开了,窦途、黄书朗和蒋诗淇三个人偷着跑出去打游戏,谢昱宁周报还没写完,只能苦兮兮留在学校里写报纸。
秋老虎大概是嚣张不了几日了,正是垂死挣扎的时候。热气熏得人更加困乏,谢昱宁昏昏欲睡,趴桌上在桌洞里翻找耳机,想听听歌让自己精神一点。结果把桌洞翻遍了都没找到,他这才想起来他上午把耳机借给黄书朗了,就发消息问他。
没一会儿黄书朗回过来,说让他去班上服务站找找,可能放在服务站了。
“今日的你们英姿飒爽,今日的你们一马当先。不要放弃,不要气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你永远都是我们心中的体育健儿!加油!”
“年轻的我们自信飞扬,青春的气息如同初升的朝阳,蓬勃的力量如同阳光的挥洒。此时此刻,跑道便是我们精彩的舞台,声声加油便是我们的奖项!”
“场上英姿显自豪,脚下步伐在飞奔。你们是骄傲。你们是自豪,跑道因你幻彩,面对红色跑道,你们挥洒自如,不惧一切冲向终点!”
操场上热浪翻涌,空气都被烤得扭曲变形,蒸得人心烦意乱,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也仿佛被这滚烫的温度灼伤,带上了一丝哑意。
一班的服务站在靠近明志楼那边的榕树下,非常奢靡地撑了好几把太阳伞,花花绿绿的十分显眼,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远。
尽管在树下,又有遮阳伞,服务站依旧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被按在桌旁写加油词的班委,许存真正在其中。谢昱宁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许存真仰头,看见了繁密枝叶下轻轻笑着的少年。
他也轻轻弯起了嘴角,“你怎么来了?”
“黄书朗把我耳机丢这儿了,我来找一下。”谢昱宁弯着腰在桌洞里翻起来,果然在最右边的课桌里找到了他的耳机。
“要走了?”
他刚把耳机揣进兜里准备走,听到许存真问这么一句,动作蓦地就顿住了,然后拉开了椅子,在许存真旁边坐下。
“没。”他从许存真手下扯过一张稿纸来看,“你怎么还在写?写这么多了,念了几条啊?”
“你看的这张还没交,也没注意听广播。”许存真回答得很认真,“而且广播员要筛选的。”
正巧另一个副班长杨采晶领着一个刚结束比赛的同学过来,谢昱宁就对着她扬了扬手中的纸,“杨副班,你欺负我们家许副班老实人呐,下午这么热,他又没项目,还坐在这儿给你当文案生产机?”
“我是欺负了,”杨采晶微笑着,从许存真手下抽出一张空白的稿纸,摆在谢昱宁面前,“那你帮帮你家小许呗!”
杨采晶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给谢昱宁同学留下了一张空白的稿纸。
许存真看他一脸的苦大仇深,忍不住笑了,伸手想抽回那张稿纸,却被谢昱宁“啪”得一下按住了。
谢昱宁横他一眼,“干嘛?抢活儿啊?”
感觉他像是把这张稿纸当做自己的毛线球了,许存真又偏头笑了笑,“不抢,我是怕你嫌这活儿太简单。”
谢大少爷嘴角微微上扬,难掩眼底那一丝得意,微微昂首,轻描淡写地开口道:“小菜一碟,看哥给你把整个场面hold住。”
少年恣意俊秀的眉眼依托着百年榕树繁茂的枝叶,教此外的一切的一切全都失色、失声。
许存真相信,这是绝不带任何图利之心、怜悯之心、佯装之心的,最纯粹、最亲近的,善意。
“嗯。”
心跳雀跃着,他的目光长久得停留在他身上,欣然点头。
说大话时爽快又简单,在操场上待了没一会,谢昱宁就有些烦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连上蓝牙耳机听歌。
正准备戴上另一只时,他突然瞥见了身边的许存真。
即使是在平常,他坐得也很端正。额前的碎发微微汗湿,安静又柔软,被空气中细小的气流轻轻地抚动。谢昱宁又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的眼睛。眼尾很锋利,却往下垂着一个微小的弧度,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了不少。睫毛浓密而纤长,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地颤动着,给他平添了几分脆弱感。而唇部的线条偏偏干净利落,唇色浅淡,上下两片薄薄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又显得冷峻疏离。
谢昱宁觉得,许存真的长相和他本人一样的矛盾,一样的,吸引人。
鬼使神差的,他的手抚上了他的肩。
“诶,许存真——”
肩膀忽然被拍了拍,许存真抬头,看见一只手在自己面前张开。
十指细长,指甲干净,指尖微微泛红,白皙的掌心覆着一层薄茧,中央躺着一个类似助听器的物件。
“一起听歌吗?”
咚。
咚。
咚。
耳后悄悄爬上一丝薄红,燎原似的引燃了整片后脖颈。
“……听歌?”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艰涩,他看了看谢昱宁,又看了看他掌心,眼中是掩饰不去的局促。
谢昱宁侧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对,听歌。”
见许存真还是愣着没动,他直接倾身过去,将耳机戴在了他的左耳上。
呼吸一错,毛茸茸的碎发像是擦过了他的耳尖,酥酥痒痒的,一下传导到了心底,然后“轰”的一下,整张脸瞬间变得又红又烫。
“耳……耳机……”他抬起手摸了一下,又用力搓了下自己烫得像是要掉下来的耳垂,“怎……怎么没有耳机线?”
“我用的蓝牙耳机,你不知道吗?没有耳机线的,这样自习课听歌的话就不会那么明显。”
谢昱宁和他解释,转头却看见他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脸这么红,你中暑了吗?”
谢昱宁皱起眉,伸着手往他额上探去。
许存真仓惶向后避了一下,“没,没事,天气有点热。”
倏然被拒绝,谢昱宁有些尴尬,默默将还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没事,就行。”他扭回头,抓起笔,“快写吧,等会儿杨采晶回来了要生气了。”
枝叶繁茂的榕树下,两个人肩抵着肩,各怀心思。
手中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谢昱宁琢磨琢磨,琢磨出点味来。
按照往常来说,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会很愤怒,然后直接拍桌而起问那不识好歹的东西到底什么意思,可是此刻,此刻,他竟然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冒昧了。
可是不对啊,冒昧啥呢?两个大男人摸摸额头而已,有什么好避讳的?他有些出神地捻了捻手指,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许存真这么矫情干嘛?摸他一下能少块肉吗?还是摸他一下他数学成绩会掉十分啊?
哼哼,那他偏要摸,最好能给自己数学涨个十几二十分。
耳机里的音乐倾泻,钻进人的五脏六腑。
“……该如何告诉你,我的心情,我还想陪着你,任何天气……”
轻快的旋律,男歌手独特的嗓音。
“我还盼望,可以传达给你,唱给你听,在秋天里……”
许存真莫名觉得熟悉,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镜花水月,令人恍然可惜。
然而下一句歌词不急不缓地滚入了他的耳中,几乎是瞬间,他就碰触到了倒影之上,真正的花与月——
“砰——”
一朵烟花在头顶炸开,手中的圆珠笔在稿纸上失控地一滑。
张灯结彩,家家团圆,空气中弥漫着热闹的烟硝味。
一条柔软的红色围巾在风中扬起,轻轻拂过鼻尖,混着烟花发出的噪声的,是一道鼻音很重的声音,“哎呀,怎么又打电话来了,我来了我来了,你别急呀。”
绚烂,温暖,遥不可及,转瞬成灰。
还没来得及说的谢谢,烟花声掩盖住的询问,隐入人群中再也找不见的身影。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渴求的情绪,却什么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