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鸟行动》两人份的饭

49、呱呱乐

　　一曲终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半晌，钟净才道：“这么想来，其实《海的女儿》和这个怪谈很像。主角都喜欢唱歌，都因为某种原因被割去了舌头，之后都不能唱歌了。”

　　闵泉生道：“嗯，人鱼公主是为了心爱的王子，而怪谈的主角是为了……”

　　钟净想了想：“钱？”

　　闵泉生道：“想来也只能是这个了。”
　　说完又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怪谈的名字，叫‘害羞的金蟾’？”

　　“记得啊，”钟净眨眨眼，“哦对，说起这个，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感觉调查了这么久，好像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金蟾要害羞地背过身去……”

　　闵泉生道：“因为它的舌头是反的。”

　　钟净一愣：“嗯？”

　　闵泉生道：“金蟾之所以能招财，是因为它会口吐金钱。可是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金蟾的舌头其实是反的，那么功能应该也是相反的，它不是把钱吐出来，而是把钱吞进去。”

　　钟净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金蟾背过身去，其实是为了把舌头正过来，从而恢复吐钱的功能？”

　　闵泉生点点头：“嗯。这也进一步佐证这个怪谈的主角是为了钱，放弃自己的舌头。”

　　钟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那只金蟾，就好像是想要抗争什么一样，把背对他们的金蟾拿起来放正了，然后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
　　他们回到家里，回到钟净的房间，看见角落里第七个标本盒子自己打开了，里面的杜鹃鸟复活过来，把嘴里叼着的信封丢在两个人面前，随后振翅飞远了。

　　钟净把信捡起来，抽出信纸，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亲爱的杜鹃：
　　今天，我雷打不动地上传了我新唱的歌曲。
　　嗯，还是和过去三年的每一天一样无人问津。

　　歌声……还真是廉价啊。就算知道应该在歌声前面加上“我自己的”四个字，我也还是会感到有点失落。

　　但是我没能失落很久，因为很快就到了我去打工的时间。
　　我在离学校很远的一家彩票店打工。时薪不高，但是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因为很多店家一听说是大学生，都不愿意要我，他们想要长期的，想要全天的，觉得大学生要上课，做不长。

　　我来到了店里。老板见我来了，就让我先去打扫卫生。
　　首先是扫地和抹桌子。
　　桌上地上全是刮完彩票之后的沫沫，这东西弄手上很难擦掉，所以我每次打扫都尽量小心不要沾到手上，但是每次还是难免会沾到一点，很长时间手上都是黑乎乎的，看起来很脏很不能见人。

　　接着就是把两边放着的椅子整理好。其中两把椅子要面朝走势图，剩下一把要朝着放着电脑的那张桌子，这样客人就可以坐着浏览彩票网站。

　　然后要保证每张桌子的笔筒里都要有笔，方便客人看完走势图之后，写下自己想选的彩票号码。

　　最后，店里经常有人忘东西，下午有人落了钥匙，晚上有人剩了半杯柠檬水，临关门了也没拿走。也需要我打扫干净。

　　打扫完卫生以后，老板就递给我一沓彩票，让我把上面的二维码刮出来，然后对着电脑扫码录入。

　　再之后，就是把彩票分类，竞彩放一堆，其他大□□之类的放一堆，收进抽屉里。如果之后再有人来买彩票了，就也这么放。

　　接着，就是拿着店里的手机出票。现在网络发达，所以有很多线上买彩票的，把想买的数字发给彩票店，然后转钱，彩票店录入之后把票印出来，铅笔标记上网名，拍照发给他们，再收转帐。

　　但是竞彩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比如某一场比赛，九点就不能买了，临近九点就会有一堆人转钱，根本录入不过来，我只能忙得焦头烂额，一口气把所有人的票都印出来，很长一条，等九点过了，再慢慢标记网名，然后拍照发过去。

　　再晚一点，大□□和排列三排列五开奖了，要更新走势图。大□□要按从小到大的顺序写，排列三排列五按照开奖顺序写。
　　走势图太高了，不够高还得踩凳子。但是店里的那些凳子平时是给客人坐着的，我只能从外面拖其他凳子进来，踩着写好走势图，又把凳子拖出去。

　　店里除了体彩，还卖刮刮乐。刮刮乐买的人也很多。不过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现在刮刮乐受限制了，一周才进一次，一次也很少，就四本，有时候下午三点进的，七八点就卖完了。

　　就在刚才，有人来买大□□，说自己要照打，但是我出错票了，多打了一倍。
　　客人当然不愿意买账，我只能自己买下来。

　　给客人赔着笑，看他走远了，我仍然来不及懊恼，而是忙不迭打开店里的手机。
　　彩票店有群，我可以把错票发群里，如果有人愿意买，我就不用赔钱了。

　　但是直到下班，也没有人愿意把这张错票买下来。我只能自己买单，默默告诉自己每次出票前一定要和顾客核对金额，别指望顾客自己看显示屏上的彩票和金额。

　　冬天的晚上很冷。我走了两公里，来到最近的公交站，然后等了三十分钟，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

　　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已经冻僵了。
　　虽然宿舍有免费的暖气，但是其实就算一整天都开着，室内的温度和室外的温度也相差无几，暖气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觉得很冷也很饿，也不想吃食堂的冷冻肉西装鸡，想吃一点温暖又好吃的饭菜。

　　我就打开手机去外卖平台搜索，刷到了一个烤鸭，我就想今天晚上要不点一个烤鸭的外卖吃吧。

　　但是这个烤鸭要二十几块钱，我犹豫了很长时间，就是这一个二十多块钱的烤鸭，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没有买。

　　因为我觉得即使它只有二十块钱，对我来说也太贵了。

　　但是我又很饿，我就翻宿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我翻到了一根黄瓜。这个黄瓜是我当水果吃的。因为水果很贵，我在学校门口的水果店买苹果，一个苹果要我四块钱，可是黄瓜不到两块钱就可以买一把了。

　　这个黄瓜便宜，不仅仅是因为它是黄瓜，而且它其实已经放得有点软了。
　　吃黄瓜就是要吃那种清爽的脆脆的口感，可是我的黄瓜是软的，吃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而且这个黄瓜它是冷的，我现在也很冷，所以其实吃起来挺痛苦的。
　　……吃饭应该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啊。

　　在吃东西的时候，我还打开手机看视频。
　　我看的是一个有很多粉丝的美食博主，他在做饭，屏幕里面是他装修很精致的小家，是一栋别墅，灯光暖融融的，饭菜热气腾腾的。

　　他就坐在热乎乎的屋子里吃热乎乎的饭，我就在我的宿舍里吃着软掉的黄瓜看看他的视频，第一次对下水道老鼠这样一个调侃的梗有了实感。

　　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我把黄瓜吃完了。然后爬到床上去，把床帘拉上，想自己哭一会儿。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

　　我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我经常上传歌曲的那个k歌软件有新消息。
　　我一下子振奋起来，终于有人听我唱的歌了吗？

　　我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迅速点开k歌软件，看见我最新上传的那首歌多了一条评论：
　　[哇噻唱得真好听，小哥哥要不要看看我们这个设备啊？如果有我们这个专业音响设备一定会给你的歌曲增色不少]

　　是广告。

　　我慢慢把手机放下来。然后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床帘顶，笑了笑。

　　嗯。果然啊。

　　唱歌没人听。这么久了也没人听。
　　果然没天赋啊。
　　学习也是，运动也是，社交也是。

　　唱歌也是。

　　什么天赋也没有。
　　好自卑。
　　为什么我不可以是有天赋的人呢？哪怕只有一个比别人强一点的地方也好。

　　……不然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我这种没用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于是我想。
　　怎么样才能不自卑呢？

　　不自卑就是觉得自己有用，有意义。
　　这个世界上最能够直观地展现自己意义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钱吧？

　　那么只要我变得有钱，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吧？
　　我就不会自卑了吧？
　　我就不是没用的人了吧？

　　怎样来钱最快呢？
　　对，我在彩票店打工，当然是彩票中奖来钱最快了！
　　于是我来到店里，无视老板让我打扫卫生的要求，坐在电脑前面，开始发了疯地出票。

　　彩票一张一张打出来，我看见显示屏上的金额一点点增多，就好像看见自己中大奖的概率一点点增多一样，真幸福。

　　老板骂我是不是疯了，把我从店里赶出去。跟着我一起被扔出来的还有摆在柜台上的那只金蟾，重重砸在我的头上，顷刻间头破血流。

　　可是我没有觉得痛，我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只金蟾身上。它被这么一摔，嘴巴裂开了，从里面掉出来一根长长的东西。

　　是它的舌头。而且令我惊讶的是，这根舌头是反过来长的，舌根在口腔前部，倒着长回口腔内部。

　　原来金蟾的舌头是反着长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功能应该也是相反的，它不是把钱吐出来，而是把钱吞进去。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了。都是因为金蟾的舌头是反的。它把我的钱都吞掉了。
　　所以我才会没有钱。所以我才会过得这么不幸福。

　　只要把它的舌头正过来，我就一定会变得有钱了吧？我就一定会过得幸福了吧？

　　所以我用力地把舌头扯下来，摆正，然后塞进金蟾的嘴里。
　　可是失败了。舌头被我塞进去，又无力地掉出来。
　　我再次塞进去，它又再次无力地掉出来。

　　反复很多次，我才终于认清这个事实，我没有办法把这个舌头正过来。

　　怎么办？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接受着来来往往路人异样眼光的洗礼。
　　这时，我听见不远处传来歌声。
　　我抬头看过去，是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只琴盒，手里抱着吉他，正在卖力地唱着歌。

　　可是路人来来往往，连一个目光都不会施舍给他。

　　我看着男人卖力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啊。
　　我也会唱歌。
　　我也有舌头。

　　这个舌头没有办法正过来。
　　我可以用别的舌头。

　　我低头看着地面。地上的那只金蟾四分五裂，留下一地碎片。
　　我捡起其中一片，然后张开嘴，用这片碎片把我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很多血从我的嘴里流出来。但是我没有去擦，我只是捡起那只金蟾，把自己的舌头放进它的嘴里。
　　咔哒一声，我的舌头完美嵌进了金蟾的嘴里，我看见金蟾的嘴里开始不断地往外吐出金币，很多很多金币，摔在地上，发出很多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想，这是金蟾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