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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引蛇出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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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欲晓,池微被一声敲门惊醒,开门见苏子墨面色焦虑,急忙拉着他去老夫人的屋子。
他昨晚被安排留宿在苏府客房,倒也没什么不妥。
“怎么了?”
“祖母的房间不知为何又出现蛇……而且不止一条。我们都没有这种经验,”苏子墨似乎有些慌张,手指微微颤抖,“还好有你在。”
“别着急,”池微先稳住他,看起来令人安心,“太夫人应该没事吧?”
苏子墨叹了口气,冷静了些许,“祖母倒没受伤,就是被吓到了。”
也不怪苏子墨会乱了分寸,赶往房屋的过程中听闻苏裴宇一夜未归,恰恰又与毒蛇脱不开关系,难免会让人多想。
得了老夫人的准许后,池微谨慎地踏入房门,却见屋中盘了四五条长短不一、颜色各异的蛇。
他明目张胆地观察了一会儿,这些蛇却置若罔闻般的,由此他抓起一条,说道:“我总觉得它们是被什么东西引过来的。”
见他不慌不忙,苏子墨也壮着胆子跟着进来,蹙眉问:“怎么会?难道有人想害祖母不成?”
“应该不是。”
池微拿起一旁的熏香,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轻嗅一番,不确定道,“苏合香?”
“是苏合香,可苏合香不是安神、驱邪用的?祖母都用好多年了,从来没换过。”苏子墨解释着,能被他提出来证明此处有不妥,可这恰恰是疑惑之处。
“这些香应该是新的?”池微问。
“是。”没人比丫鬟更熟悉府内的东西,她点点头,“前几日的香被用完,这是昨日刚采买的。”
“何处采买?”
丫鬟想了一会儿,说:“就在街角的药铺。”
“池公子,”丫鬟看起来并不知情,好心提醒道,“苏合香常有,不止药铺,市集之间也都有处可循,是不是不太可能……”
“确实常有,”池微说着,将香炉带出房屋,放在庭院的地上。
——这些蛇终于察觉到动静,嘶叫几声,朝香炉游去。它们越过苏子墨的复杂眼神、丫鬟的惊呼声,以及其他人的不可置信,都仿佛在说一个事实——池微的想法是正确的。
池微冷静地看着这些蛇重新盘踞在脚边的香炉,“可是常用的人却不多。”
先前死于毒蛇的五具尸体,此刻一一罗列在义庄之中。
大理寺卿左右踱步,时不时看着“它们”,其中有两具还是自己昔日的部下。
“程大人,下官无能,劳累您亲自走这一趟。”
此前便得知消息,皇帝派了一位近臣下来,解决大理寺留下的烂摊子,寺卿亲自相迎。
被称为‘程大人’的淡漠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无妨,本官奉圣上之命全权处理此事,王寺卿,你应该清楚前阵子发生了什么,圣上因为这些蛇,可还在气头上。”
“是,是,程大人道法高深,此事全要仰仗程大人。”大理寺卿摸了把不存在的汗应和道,随即做出“请”的手势,“这些尸体已经由仵作验明,皆为毒蛇所害,只是这些蛇的来源,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程乾屈尊降贵,只打量了几眼后两具尸体,问道:“他们便是大理寺的官吏?”
“是。这个是仵作,前三起尸体都是由他检验的;另一个是寺正,您应该也清楚,他是昨天遇害。此前已经搜过他们的住宅,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你确定他是死于蛇毒?”
“什么?”大理寺卿愣了一下,似乎没搞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若是死于蛇毒,伤口处必然会出现红肿或者瘀斑——你自己看,他脖颈的除了那两个洞可还留下什么痕迹?”
大理寺卿仔细观察一番,确实如程乾所说,只是还有些不信邪地要辩驳一二,语气微弱地说:“程大人,可他们死时身边都盘着蛇……”
“这就一棒子打死了?怎么,世上只有一种中毒的法子吗?”程乾有些不耐,皱着眉头责问,“王寺卿,如此浅显的道理,本官一个外行人都一眼看出不对劲,你难道只是敷衍塞责吗?”
“下官不敢!”大理寺卿捏了把虚汗,看了眼尸体脖颈处,干巴巴地解释道,“只是验尸的那名仵作是御史中丞苏大人之子,下官不疑有他……”
“你还真是会审时度势啊,王寺卿——难不成你办案之时,看的不是证据,而是其他人的脸色?”程乾冷笑一声,没同他废话,命令道:“将那个验尸的仵作叫过来。”
“郎中,你这的苏合香可否借来一看?前几日来你这买,似乎是买错了。”池微说。
处理完府上的毒蛇,他同苏子墨一起来药铺确认其事。
“买错了?”郎中有些怀疑,当即否认道,“不可能。前几日根本没有来我这买苏合香的,要不就是你们找错地方了。”
他还没说什么,郎中又看着苏子墨有些眼熟,“你是苏家的公子?那是了,昨日倒是你们府中的人采买过。”
接着,郎中从身后的香料中抓了一把,大大方方展示出来:“你们瞧,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
“……确实不假。”苏子墨谨慎地闻了一下。“你这的苏合香我全要了。”
郎中有些受宠若惊,也没多想,掩饰不住的嘴角上扬,便想当然道:“苏公子若还需要酸枣仁、百合之类的药材,我这里也都有许多的。”
“为何这么说?”苏子墨此前从未表示过自己需要这些东西。
郎中说:“是苏大公子曾来我这买过,除此之外,还有龙骨、莲子、乌头——”
“……等等,”池微顿了一下,眨巴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乌头?”
前几个都是常见的,但乌头,那是有剧毒的东西,用量不慎就随时要命的,况且并不是安心凝神的功效,苏裴宇买它做甚?
“我瞧着苏大公子是名仵作,对医道颇有见地,想必他对乌头的用量有分寸,便不限剂量卖与他。”
苏子墨不疑有他,点点头说:“兄长确实对医道颇精,也没什么不妥。”
池微对此按下不表,来之时他们就商议着,既然苏合香有引蛇之效,不妨借此将毒蛇斩草除根。只是力量之微末,城中不止他们这一处有香。
“我们去城郊放香。”池微斩钉截铁。
“城郊离义庄颇近,会不会影响大理寺断案?”苏子墨犹豫着说。
“子墨,”池微的眼神十分坚定,“只有官府才足矣撼动全城,而我们要做的,只有把这件事告诉官府。”
“苏行人,你说寺正和你的同僚,皆死于蛇毒?可为何其蛇痕处未曾出现诸如淤痕一类的?”大理寺卿皱着眉说,“你可是受他人指使,亦或是自己有意为之?”
程乾则坐在案桌旁,慢条斯理地听苏裴宇如何辩解。
“大人,许是卑职医术不精,判断有误。”苏裴宇冷静道。
“这么说,你不认?”程乾盯着他,仿佛早已看穿,面不改色地恐吓道,“可要想好了,若是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都将是你入昭狱的证据。”
苏裴宇噎了一下,仍然不动声色。
说话间,一股浓烈的香味在义庄之中蔓延开来,近旁毒蛇躁动出没,扰乱了他们的思路。
“何人在放苏合香?”
大理寺卿和程乾带着几人,跟着这些蛇找到了香味的源头,正是池微与苏子墨所在之处的城郊。
“王大人,这位大人,”池微不经意地看了眼程乾的腰牌,“我等偶然发现苏合香可以引蛇,便私下放香,想着除去一些,也算为蛇患出点微末之力。”
这样一来,不用过多解释,官府自会商酌处理。
“你们能有这心倒是难得。”大理寺卿只是感叹了句。
未曾想大理寺卿没明白他的暗示,池微犹豫了几秒便提醒道:“蛇患为民所忧,二位大人不妨带领百姓共襄善举。”
“既如此,本官不日将安排全城清理这些蛇患。”程乾表示道。
大理寺卿点了点头,顺便对苏子墨说,“苏小公子,你兄长涉嫌杀人案,不妨去见上一面。也许以后再也无法促膝长谈了呢。”
苏子墨陡然一惊,跟着带路人去往义庄。
团火中,一群蛇不怕死地靠近,就因为烧的是那苏合香。
程乾看着这些蛇,难得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池微见状,走近几分,拱手行礼道:
“小民私以为牵扯颇深,便未曾对苏公子透露半分。其实小民对药理有些钻研,这苏合香中多了一些东西,是吸引毒蛇的根源。而这些蛇并不会平白伤人——大人请看——”
承着二人的视线,池微将一条蛇从地面捞起,伸起一只胳膊,就算怼到它嘴边,它仍岿然不动。
“死于蛇毒的可能似乎不大。听闻义庄之中死者面呈惊恐、口舌青紫,只是单凭这些并不能判断乃蛇毒所为,还需确认其伤口处是否有明显的毒发痕迹——也许是有人刻意栽赃于蛇呢?”
“王寺卿,你听听,他可是连尸体的面都没见过。”程乾不忘数落大理寺卿一番,对池微说,“你接着说。”
池微佯装听不懂,接着道:“若确有其事,便是验尸的人作了伪证。而小民偶然得知苏裴宇在城中药铺购得大量乌头,若此事是他所为,那么许多地方也说得通。”
“看来证据已经摆在眼前了。”程乾挑了挑眉,“只是本官看这苏公子与你相交甚好,你告发其兄长之时也能这般松快?”
“大人,小民只为真相,不为私情。”池微垂敛神色,恭敬答道。
“真相?”程乾笑了笑,瞥了眼身旁的大理寺卿,淡淡说道,“若大理寺都有你这般顿悟,又何须我多跑这一趟。”
大理寺卿十分有眼力见地派人取证。
果然在其同僚以及寺正家中寻得乌头残渣,先前小吏以为不过普通药材,并未生疑。苏裴宇借送药之名,在人毒发之后留下毒蛇咬痕,杀人栽赃毒蛇之事,证据确凿。
即可开庭审案——
“我无可辩驳。”苏裴宇好似料定早有这么一天,冷静地认下罪行,“我与同僚早有嫌隙,已决心杀他,寺正是因为偶然发现端倪,迟早会查到我,我只能杀人灭口了。”
“你也知道,迟早会查到你。你这么做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大理寺卿不满,“这么说,近来的杀人事件,你都认了?”
“……卑职认罪。”
“好,苏裴宇杀人已证,毒蛇余孽已清,”大理寺卿宣告道——
“毒蛇案就此告破,录入案宗!”
池微听后眯了眯眼。
不对。苏裴宇因同僚之嫌杀人、因寺正心疑灭口,此番认罪并无不妥。可他对前三起杀人事件未曾说明半分,却在大理寺卿问罪之时一并认下,看来是替人顶罪。既将凶手抓捕归案,毒蛇已清,那么蛇的来源也都不重要了,属实是避重就轻。
还有那些香……
只是大理寺不会再查下去了,也不会有人让他们继续查下去了。
“池微!”庭审过后,苏子墨叫住他,神色黯然。
“子墨,科考在即,你莫要因此一蹶不振……”池微干巴巴地安慰道。
“我知道,我知道,”苏子墨有什么话被堵在嗓子,冷静下来才说,“兄长杀人之实,我无话可说。你可能觉得我一叶障目,毕竟他是我的兄长,可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我也觉得,”池微拍了拍对方的肩,“也许我们都一叶障目了。”
毒蛇案告一段落,便是万众瞩目的科考。
“池微,你高中了!”
同科进士中,有人欢喜有人忧。而池微对此倒在意料之中,毕竟有苏子墨的指点以及他自身的努力,能入榜也不是问题。
池微第二次见程乾之时,是在皇帝近旁。
“小民那日眼拙,不知是程大人,还请见谅。”
“你私下请见,难道毒蛇案还有遗漏?”程乾刻意将“私下”两字咬重,抿了口杯中茶,波澜不惊。
“程大人全程处理此事,算无遗策。”
“哦,”程乾问,“那是何故?”
池微表明来意:“久闻大人威名,不才科考入榜,若能得程大人指点一二,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既如此……”末了,程乾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正眼看他。
“大理寺寺正之位,早该有人补上了,你看如何?”
“听凭大人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