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桑尤

9、同行

　　“啊？！”

　　顾鸿听见萧惊的话，猛地站起身来，手直直地撞在桌子的边沿上。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捂着泛红的手背，警惕地看着萧惊。

　　萧惊还是原来的表情，单手插在兜里，冷冷地瞧着他。
　　有些拽。

　　顾鸿往后退了两步，试探性地问了句：
　　“你说什么？”

　　“我说——”
　　萧惊往前凑了凑，白炽灯光照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泛着清冷的光：“同桌，要一起回家么。”

　　不知道是不是顾鸿的错觉，他好像感觉萧惊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
　　微不可察，又转瞬即逝。

　　什么情况？！！
　　这死装哥是不是想跟他一起走，然后把他拐到什么巷子里去打一顿？

　　不就是翻了两个白眼么……不至于吧大哥！

　　顾鸿咽了下口水，伸手把一旁的书包拿起，往后又退了两步。

　　“呵。”
　　萧惊轻笑一声，脊背挺直。

　　“我昨天看见你了。”
　　“在小区门口的拐角。”

　　萧惊顶着那张冷清的脸连说了两句话。
　　顾鸿每听一句，心底的慌乱就更多一分。

　　“你也看见我了，是么？”

　　这话不是疑问句。
　　是肯定句。萧惊昨晚已经认出那个影子是他了。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萧惊就这么冷冷地看着顾鸿，让他逃无可逃。
　　顾鸿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萧惊的视线。

　　就在这时，教室和走廊的灯同时关闭。

　　为了防止有人走的时候没关开关，灯长期亮着费电，三中放学后二十分钟，老师们会排班去拉下教学楼的电闸。
　　毕竟都放学二十分钟了，该走的人早就走完了。

　　关闸的老师拿着钥匙关好电门，哼着小曲离开了教学楼。
　　就在他离开的三分钟后，天边乌云散去，明月破笼而出。

　　六楼最中央的那个教室窗帘上，被月光映出两个人影。

　　教室里面黑黢黢的，顾鸿和萧惊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气氛极为尴尬。
　　细微的月光透过白色窗帘，落在顾鸿抬起的清瘦手腕上。

　　顾鸿手上有块黑色表带的手表。
　　他反手取下来握在手心，按了按旁边的按钮，手表的表盘顶端就像个小手电筒般发出光亮。

　　顾鸿有些嫌弃地撇了下嘴。
　　这是他表妹之前送他的。说是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功能，跟小学生玩的玩具手表似的，幼稚到不行。

　　萧惊还没走。
　　他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就这么站在顾鸿面前，垂眼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一个人走夜路，有点害怕。”

　　顾鸿好奇问他：“你怕黑？”
　　萧惊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顾鸿：……。
　　你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怕走夜路？

　　顾鸿抬头看了眼萧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死装哥长得一副不食烟火的样子，竟然怕黑？怎么感觉他在诓我？

　　“真是服了，你个大男人怕什么黑。”

　　顾鸿轻叹了口气。
　　他认命般地起身，把书包挎在肩上：“走吧。”

　　教室里没什么亮光，顾鸿眯着眼适应了会儿，伸手拿手表的光亮照路。
　　萧惊站在原地没走。
　　顾鸿回头望了眼，用手表的亮光在萧惊的身上晃了晃，刚好照到他微弯的唇角。

　　“你不是怕黑么？还不走？”

　　“走。”
　　几乎是一瞬间，萧惊唇角勾起的细微弧度消失，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

　　他从暗处走向光亮中，漆黑的瞳孔凝在顾鸿身上。
　　“劳烦带路。”

　　“啧。”
　　顾鸿转过身去走在萧惊前面，趁着他看不见时翻了个白眼，嘴里阴阳怪气地小声嘀咕：
　　“死装哥就是死装哥，还什么‘劳烦带路’，拽什么拽？整得我跟你的奴隶似的……”

　　话虽这么说，顾鸿还是把手表往旁边挪了下，让萧惊能看清前面的路，不至于撞到过道边的桌角。

　　顾鸿一手扯着书包带子，一手握着手表，领着萧惊一路走下教学楼。

　　等到操场上时，就有路灯了。
　　顾鸿又按了下手表旁边的按钮，把它的灯关掉后戴回原位，遮住轮廓利落的腕骨。

　　两人并肩穿过操场，走向校门口旁边的小门。
　　现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门都已经被保安给关上了，只能走旁边的小门出去。

　　一个保安搬了了个小凳子在门口坐着，正准备起身把小门也锁上，就瞧见远处走来两个学生。
　　他眯了眯眼，认出了左边的人，笑着问了句：
　　“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晚？”

　　保安们是换班制，没班的时候就在学校里巡逻，抓些逃课或者躲在食堂玩手机的学生，每次有大型活动时也会停在一边看上几眼。
　　顾鸿初中时太过耀眼，几乎每次升旗仪式和开学典礼时都会被表彰，还作为学生代表发言过不少次。

　　这一来二去，校门口的保安也都记住了顾鸿的样子。
　　只是顾鸿不知道。

　　他看着保安叔叔慈祥的笑，一脸懵逼地回了句：
　　“啊？啊……我在教室换座位，耽误了会儿，现在就走。”

　　顾鸿说完，许是太过尴尬。
　　他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攥紧，抬脚就跑，一溜烟地就蹿出了校门。

　　“呵。”
　　萧惊轻笑了声，也跟着顾鸿走出校门。

　　萧惊没带书包，浑身上下就只有手上拿着一本书，走路时目视前方，有些拽。
　　保安叔叔瞥了眼，下意识地嘀咕道：“这娃娃，小小年纪就洋歪歪的……”

　　此时萧惊已经走到顾鸿身边了。
　　保安说的方言，顾鸿没听懂，回头好奇地望了眼，被萧惊挡了回来。

　　“走吧。”
　　萧惊看了眼挂在枝头的月亮，声音淡淡：“很晚了。”

　　顾鸿点了下头，往旁边挪了两步，跟萧惊保持着距离。

　　两人穿过红绿灯，一起走在街上。
　　街旁的门市陆陆续续地关门，只零星剩着几家便利店还开着。

　　顾鸿有些饿了，进去瞧了眼，拿了个面包，又顺手买了包辣条，踌躇了下，又多拿了包递给萧惊。
　　“喏——请你。”

　　萧惊接过，点头道了声谢。
　　随后，又是并肩无言。

　　顾鸿手上拿着面包，低头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眼睛时不时地往旁边瞟一眼。

　　萧惊把辣条拿在手上，不吃，也不动。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丝毫看不出那句“不敢走夜路”是他说的。

　　顾鸿感觉现在的气氛有点尴尬。
　　他这是第一次跟别人同行。他小时候有妈妈接，从上初中开始就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上下学。

　　跟别人一起走回家，这倒还是头一回。
　　而跟他一向看不上眼的这类死装哥一起走，更是顾鸿想都没想过的。

　　街边路灯昏黄，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摇晃。
　　层叠的树叶映在灯光下，树影婆娑明灭，丝缕的光线顺着叶片的缝隙垂落。

　　顾鸿走在里侧，清风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角，露出清俊的眉眼。
　　他似是有些无聊，抬步走上马路牙子，低头慢悠悠地往前走。

　　“咳。”
　　顾鸿咳了一声，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呃……今天晚上的月亮还挺亮。”

　　他才刚说完，就感觉周围死一般的沉静。

　　顾鸿闭了闭眼，恨不得穿越回一分钟之前把自己的嘴巴捂住。
　　顾鸿你个智障……你在说什么尴尬东西！

　　就在顾鸿闭眼唾骂自己的时候，旁边的萧惊突然笑了下。
　　顾鸿惊愕地偏头看去，就瞧见萧惊站在月光下，抬眼看着上方的明月，冷清的眉眼弯着不明显的弧度：
　　“嗯，确实挺亮的。”

　　“嚯！”
　　顾鸿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上的面包险些掉在地上：
　　“原来你会笑啊！那怎么每天都板着一张脸？”

　　萧惊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眼底的笑意敛去，声音淡淡：
　　“又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我为什么要笑？”

　　说完，萧惊就拿着书往前大步走去，独留顾鸿还愣在原地。

　　没有什么好笑的事所以不笑，那他刚刚笑了……
　　是在嘲讽我？

　　“还是tm的那么讨厌……”

　　顾鸿跟在他后面，暗暗嘀咕了两声，自以为声音压得很低，却没发觉萧惊的步伐放慢了许多。
　　他回过头来，抬眼盯着顾鸿，长睫在眼上打下一片阴影。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顾鸿被他抓包，脸上的心虚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散漫样子。
　　他随意地把手插在兜里，没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被兜里的三角板戳了下手。

　　“我去！”

　　萧惊听见顾鸿的声音，快步走过来皱眉问：
　　“怎么了？”

　　顾鸿忍着疼，把手往兜里塞了塞，又用脚踩住一块石子，狠狠碾了下。
　　“没事，刚刚有个虫子落地上了。”

　　萧惊皱眉看着他，拿着书的长指用力攥紧，手背青筋隐隐凸起。
　　顾鸿被他看得发毛，不耐地用另一只手挥开他：“都说了没什么了！萧惊我发现你这人真是奇怪，叫我一个陌生人陪你走夜路，现在又装出这副我跟你很熟的样子……你是不是有病？”

　　每次遇见这死装哥就没什么好事！

　　顾鸿把肩上的书包往上提了提，不耐地推了下萧惊，皱眉往小区里走去。

　　萧惊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顾鸿的背影渐行渐远。
　　少年身姿挺拔，微乱的发丝在空中被风吹得轻扬，敞开的校服晃动，黑色表带往下落，露出一截白皙腕骨。

　　萧惊轻笑一声，抬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看，你能做的，只有惹人生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