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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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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开会、加班到十一点,周四上午开会下午看报告、仍然是十一点回家,沈言的工作狂属性在国内仿佛得到了进一步释放。高强度工作一刻不停,沈言分不出一点时间给事业之外的事情,然而对于下属而言,简直是一场刺激的拉练,心理苦不堪言,幸好沈言将加班费拉满,也不算是十分压榨了。
一直到周五这天,下午六点,这正是一个关键时刻,恒远集团二十五层,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手下忙着不知道那一份文件,喝着空杯的咖啡,打开空白的文档又关掉,他们蓄势待发,要么三个小时的会议室,要么彻夜的派对,就在这几分钟之间。
所有人用余光扫着副总的办公室,希望下一秒门打开副总提包离开,又担心门打开是总助通知临时会议。
六点零五分,没人敢走,老油条小白兔都在座位上坐着。
六点零八分,煎熬。
终于,六点零十分,门开了。
是谁?
是总助。
心——已经麻木。
蒋总助抬头收到四面八方的炽热目光,像刀,像剑。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合起来,摸摸鼻头。
“大家辛苦了,今天没有会议。”意思是可以下班了,蒋总助心里也很苦,看见大家如释重负的神情,他又说,“李总说这周的加班单独算奖金,希望大家体谅,最近时期特殊。”
不少人已经收好包起身,听到奖金脸上的笑容加深,一瞬间对李总的一点怨言又淡了。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可是蒋总助还没能下班,他隐约听李总的私人助理袁姐说今天下午晚餐有特殊行程,但是李尽还没走。
办公室内,李尽起身活动身体,又灌了一口咖啡,看时间已经走到六点二十,他还不急,又坐下。直到六点三十分,袁助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描金边牛皮纸袋,提醒李尽到赴约的时间,再不走可能要迟到了。
李尽神色自若,答应道:“嗯。”随后接过袁助的纸袋将一件深蓝色暗纹西装换上。
一分钟都不浪费,当李尽下车站在蕙心兰大饭店的牌匾下时还有三分钟到七点。
门口早有侍员恭敬地分立两边等候,由领头的一位问好,李尽点头答应,看了看时间,不算失礼。
两位门童将这扇大木门推开,侍员一路行礼绕过走廊领着李尽走。
蕙心兰地处在A市二环内西部,庭院式建筑,有两层。占地面积不小,庭院内有山,有水,有桥,周围都是商业化极强的高楼,偏偏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界,没有任何一家开发商能拿得下这一片,于是都说,蕙心兰的老板是个人物。
这人物审美太刁,建筑内部复杂,蕙心兰内部的路难找,只能由人带着,绕来绕去,最后在东南角二楼的一间厢房门口停下,如果转头向下看去就是荷叶池,天色微暗,微波闪烁很是好看。
然而李尽却没有心思看这些!归功于蕙心兰的巧思,此时已经七点过两分。李尽即使再不积极,也不想成为迟到的这一方,谁曾想从门口到包间需要五分多钟,踩点失败,李尽理亏。
他抬手让侍员离开,身边的人退下。
眼前的木制门好像只消轻轻一推就能打开,透过右侧的白玉窗的格心也能看见一点内部的状况。
阳光渐弱,天空已经是灰蓝色,庭院的屋檐将一切隔绝在外,自然的木质香扩散到他的鼻尖。
李尽抬手准备敲门,但停在半空没有敲响。
已经迟到了,归功于他迟迟不愿从办公室离开、归结于饭店的繁复设计、归结于林姝约定的时间太早了。
迟到了,再迟一点何妨,失约又何妨。
本来就不是你情我愿,这桩婚事就像是一桩买卖,领证之前都是谈判阶段,谈不拢就随时退出,在自然不过的事情。
一切都很安静。
李尽回国之后片刻不停的大脑在此刻放缓,他从商业的利益交换模式中暂时脱离,呼吸间清冽的空气沁入心脾,好像这才是第一次感受到国内的空气,他感受着很久不去感受的心跳,低下头,他不想推开门,也不想离开。
蕙心兰,蕙心兰,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模糊的记忆,模糊的欢笑,模糊的失约。
从出国的那一天起,一切都变得遥远,封存在很厚的玻璃罩里,再也打不开。
回过神来已经是七点十分,李尽低头整理衣襟,随后推开门,入眼就是一抹白色的身影端正坐立在精巧的深红色圆桌前,桌上的粉心兰花开得艳,装扮着他的面庞,那人抬眸,眼神轻轻扫过李尽的下颌,嘴角捏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背后的窗户开了一半,似有清风吹过,带起他额前的发丝,他抬手垂眸,细长白腻的手指提起玉壶,他为他斟茶。
等李尽走近到圆桌旁,站在这人的对面,对方的眼眸像是盛着水,似有悠悠柔情,又似嗔怪,可待人再思量,他眼里又多了距离,情和嗔全都不见,只剩下一丝温和的探究,好像他真的对自己很感兴趣似的。
被晾几秒钟,李尽的嘴角仍然保持着客气的弧度。毕竟是自己迟到了,他主动伸出手问候:“我是李尽,抱歉。”
抱歉,我迟到了。可是他嘴里就是吐不出“迟到了,”归根结底是他仍然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为什么不想承认呢?
“你好,我是沈言,没关系。”沈言就很大方,站起身回礼又坐下,不见任何情绪。
一来一回,李尽就显得小气,不懂礼节。
沈言将李尽的茶水放置李尽身前。
李尽接过仰头一口喝尽了,双眼紧闭,温热的茶水顺喉而下,带着一股热流布满全身,热了,出汗了。李尽放下茶杯,沈言又起身为他添茶,随着他起身,一丝清香幽幽靠近,缠绕在李尽鼻尖、胸前。李尽难免看见沈言的衣着,丝质长袖,中领,领边带着花抵在天鹅般的脖颈,李尽移开眼神,右手食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梭着西装裤,等他再次抬头沈言已经退回去坐好,仍然一言不发。
李尽没再看对方,也没再喝茶。茶水的热气还在体内,他半响之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外套还穿在身上。表面上仍然是镇定冷漠的李尽自若地将外套脱下,要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我来吧。”适时沈言站起,他离衣架更近,自然地向李尽伸手准备接过对方的外套。
李尽脱外套的动作慢下来,他侧过脸探究沈言的表情,六分亮的灯光自上而下打在两人的脸侧,沈言浓密的睫毛被映出明显的阴影,除却他眼里仍然晃眼的友善笑意,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不用了。”李尽拒绝对方,无视那只过分白净的手,自己走向衣架将自己的暗纹西装外套挂在一件珍珠白的休闲西装旁。
李尽很高骨架又大,沈言一米七八但是清瘦,李尽经过沈言的身边,带来不小的对比,灯光被李尽一挡,沈言大半身子被笼在暗处。
沈言被拒绝后没有说什么,有度地退回座椅。
李尽挂好衣服也坐回来。
冷场了。
沈言不再说话。
李尽不找话题,他想拿出手机处理事物,但很明显那是极度无礼或者极度愤怒的人才会在约会上做出来的事情。李尽看向桌上的花,粉蕊白叶,粉色娇嫩白色脱俗,配上嫩绿的叶,解腻。
看完花看餐盘,看纹路,看色泽,看看看!
有什么好看。
李尽呼一口气往后靠,不落痕迹又礼貌地看沈言一眼,对方也无所事事。
何必呢。
此刻茶水带来的热已经散干净了,由沈言激起的一点好奇也被扫荡完毕,从没在任何一个餐桌上感到如此紧张又乏味,难受又无聊。
根本就是两个不对盘的人,从来都是,要怎么在一起。
就在李尽考虑到以后的生活状态,想开口提议:“要么算了吧”的时候,包厢房门响起敲门声,紧接着十来个姑娘一人端一道菜,报菜名布菜,好一阵才退出去。
每一道菜的份量很小,餐盘也小,圆桌上顿时像万花筒一般,满了。
之后长达两个小时的进食,没有任何言语。
李尽一声不吭地夹菜吃饭,对方下筷子的频率比自己低很多,于是自己也放慢速度,只是心里越来越不得劲,好像是他在强迫沈言一般。
吃到一半的时候,夹菜的速度已经非常慢了,李尽也觉得自己不像在吃饭,而是在表演,他在表演一名患有进食障碍的人被逼迫吃饭的过程,还要装作自愿,让镜头前的监护人感到安心。
因为他不夹菜,沈言就不夹,他夹一次,沈言会缓缓跟着夹一次,他夹什么沈言就夹什么。
雕花银筷筷尖碰在瓷盘上发出清脆响声,最后一声是李尽把筷子干脆地放置在圆润的碗口。
李尽喝茶清口,擦过嘴后靠椅背。
九点二十分,很晚了,这顿饭比想象中花了更长的时间,足够了,作为这段关系的埋没成本,已经足够想象两人在日后会是什么相处模式。
“沈言。”李尽开口道,爷爷那边之后再解决吧。
华光从玻璃、白瓷、水晶反射,在光滑的红木表面流转,最后汇在沈言的杏眼里,水汪汪的,沈言像是被吓到一般,眼睛睁大一分,杏眼更显无辜。
李尽看了,很烦。
“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对不起,我会亲自和沈爷爷道歉。”李尽尽量以公式化的语气,客观地陈述自己的决定。
沈言手里的餐具被吓得掉落打在瓷盘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还是那样的眼神,看着李尽的眼睛直摇头。
李尽看沈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摆出受欺负的样子,往日的稳重正在崩塌。
他建立了七年的淡然正在这一顿饭里,和沈言重逢的两个小时内,被点燃,燃尽,他就要白费力气了。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饭吃好了,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家。”李尽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李尽站起身拿外套,来不及穿就要往包间外走,最后他顺利逃离,回到恒远集团,这天晚上,他住在办公室的休息室,一夜未归。
沈言被落在蕙心兰,一个人用餐,眼里的笑意散了、害怕散了,只有眼泪往下啪嗒啪嗒打在瓷盘上、流进嘴巴里,和着咸咸的泪水,他把桌子上李尽留下的菜一口口吃完。
好难吃,还是要吃,好难过,还是要过。
没有李尽就过不下去,还是要李尽,再得不到,沈言就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