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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 酸萝卜老鸭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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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刀在门口送他二人离开,路安骑着小三轮,带着赵悬慢悠悠地朝山林里驶去。
冬日的天空多是阴沉着的,云层很厚实,没有风。周遭都是雾蒙蒙的灰绿色,一路行来的田间都已经是秃黄一片了,他们和姚家的田只留下大片稻杆在里头,一簇簇短矮的稻杆像是男人几天没剃的胡子。其他无主的荒田里则伏倒着大片大片的黄色野草,时不时地从里头传来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咕咕”声。
天地间一片萧索,唯有三轮有节奏地发出“嘎吱”声。
赵悬突然有些感慨,一年前大约也是这时候,他们拖着一辆破板车来到了这里,那时的路安瘦得可以被风吹倒。有时候她会让路安一个人在避风处躺着,她独自去荒田里扒地瓜吃,看见野禽飞过她想要去追,可是没跑几步她就大喘着气。
那时的他们其实和第一次看见的姚家人没有两样,她和路安都太虚弱了,再走下去会被活活饿死。
然后一年之后的现在,她和路安已经可以怀抱着足够的食物去往他们的猎场了——这中二病爆棚的“我们的猎场”几字来自于路安原话,他说有了那个小屋子做中转,他们可以猎到深山里的大型野味。
两人骑到了山脚下,将三轮栓在一株树旁,背了背包准备徒步上山。
山里的温度明显比外头要低一些,这是一种含水量极高的冷气,带着很清甜的泥土气息。
路安解释说其实有一条小道是连通那间小屋的,只可惜山体滑坡将小道掩埋了,他们所走的路是他和老刀一起探索来的,地势比较平缓,毕竟他们曾经是把几百斤的一块大木板子给硬生生地拖到了小屋里。
路安领着赵悬走得很慢,此刻他们正路过一片无尽的杉木林,三十多年的杉木林已经长得遮天蔽日,这是人工栽种的林子,里头仅这一种木头,而且间隔规律,只不过种这些树的人大概是不在了。
靠近村子的林子一般都是人工栽种的,另外还有竹林和松树林,以毛竹和马尾松居多,再往里走很久,就是异彩纷呈的原始山林。
原始林里地势不平,有很多断掉倒去的枯木,或是哪个小泉眼冲出来的小水洼,温度虽然低,但这里的土地潮湿肥沃,很多地方都长有绿茸茸的青苔和少量的低温环境下才长的蘑菇。
林子里有参天古木亦有低矮的蕨类植物,各种绿色交错地生长,连空气仿佛都微微散发着绿光。
地面过于湿滑,赵悬在跨一段枯木时一个不小心,前脚一铲,屁股恰好坐到了枯木上。
枯木并不是干净的,上头落着很多腐叶,让赵悬的屁股黑了一大块。
赵悬奋力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屁股,突然想到什么,问路安:“怎么会有人在这深山老林里盖房子啊?”
“偷树吧。”
“啊?”
“你再往里头就知道了,里头好多百年老树,有几个只剩下桌子那么大的树墩子了,我和老刀聊了聊,应该是偷树的人住在这里的,一颗百年老树要运下去要花好几天呢。”
赵悬想了想问:“这种流窜作案睡几天帐篷就好了,盖个房子多费事啊。”
“所以老刀说也有可能是护林人盖起来的房子……都有可能,不过现在那房子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谁都不知道了。”
两个人走走停停了将近一天才到达目的地。
——那明显是一个被清出来的小空地,周边树木葱郁,唯独中间一块秃的,上头架着一个小房子。
小房子是悬空架设的,下头立着几根一米多高的柱子,类似于吊脚楼。南方潮湿,蛇鼠多,这样建房有利于疏通潮气,万一遇见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房子也不容易被掩埋。
房子底下用于挑高的支脚是用钢筋拧的,很牢固,墙面砌的是砖头,屋顶则是防水板外加木头,远看就是一个小火柴盒。
通向房子的楼梯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现在的阶梯明显是老刀和路安用木头重新做的,赵悬爬上去,里头只有几平米大小,门也是从其他地方拆下来给这儿按上的。
里头是赵悬意想不到的干净,房顶破损的地方已经给修好了。他们给抗来的大棺材板被做成了一张挑高床,因为屋子实在是太小了,放了这张大木板后其他东西就塞不下了,所以他们干脆用两根柱子撑起了木板的一边,另一边给钉在墙上,类似loft公寓,这样上头睡觉,底下还有空间提供活动。
大木板很厚实,上头铺着一层厚厚的干稻草垫子,这显然也是路安他们前不久自己编织的,手艺还不错。
底下空间的墙上给订上几排木头置物架,上面放着一个桶、两个塑料盆子、一个小煎锅、两个汤锅,和两套睡袋,再底下的地上放着两个坛子,都是空的,料想应该一个是临时用以存放粮食,一个是用来存炭的。
叫赵悬惊讶的是角落的另一头竟然放着一个小壁炉,明显是这房子的前主人在建房时就安置好的,炉子已经固定在地上,排烟管通向房子外头,接口处都被很细心地用水泥堵上。炉子看起来还很新,旁边堆放着已经晒干的木柴,前头放着两张用于烤火的小板凳。
路安说:“本来我和老刀打算把这壁炉拆了,带回家里,但是这东西在地上钉得太死了,而且这个壁炉一烧,整个屋子的潮气都没了,还挺好用。”
赵悬拍了拍壁炉,很满意地说:“不用拆,就放在这里吧,这上头还可以煮饭,在屋外边烧火做饭,一不小心可是会把山给烧没的。”
路安拿了水桶去不远处的泉水处取水,他还拿走了用木炭和纱布做的自制过滤器,山泉水虽然看着干净,但路安和赵悬还是习惯性地要过滤一下再使用。
过滤水需要一些时间,赵悬这边就先生起了火,这个壁炉的密封性不错,里头的木柴燃烧得劈啪作响的时候,外头也没闻到什么烟味。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就升了上来,还带走赵悬身上一路行来的潮气。
屋子的墙面也很干净,虽然已经泛着黄了,但也没见污渍,应该是路安他们都仔细清扫过了。
赵悬把脏裤子换掉,然后拿起置物架上的睡袋,抖了抖,铺在了床上,接着她将背包里的食物一一拿了出来,野鸭在来之前就已经剁成了块,赵悬拿起一旁的小煎锅,吹了吹上头的灰,先将鸭子炒了个半熟,然后静等路安回来。
小屋子只开了一个窗户,无聊的赵悬就趴在窗台上看风景,周遭很安静,屋前有好几个树墩子,看宽度都是百年老树了,离房子最近的是一棵树冠茂盛的红豆杉,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树种,结红色的小果子。它所做成的家具很名贵,不仅仅是树干,偷树人往往会把它的根都挖走。
赵悬很高兴这棵几百年的老树没有被偷走。
这时路安提着水回来了,赵悬将炒好的鸭肉倒进汤锅里,添上了酸萝卜丁、姜片和两段辣椒,最后加满水,盖上盖子,就可以放在炉子上慢慢炖煮了,另外一个汤锅用来蒸饭,也一并放在炉子上。
赵悬还带来了一个陶茶壶,她秋天时腌了一些桂花蜜,是用白糖腌制的,没有蜂蜜那样香醇,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是顶好的东西了,陶茶壶里的水很快就沸腾了,赵悬给自己和路安都冲上了一杯桂花蜜,两个人坐在暖炉前,脸被火光映照得通红,行走了一天的他们在喝下这一杯暖暖的糖水后,都满意地发出一声长叹。
赵悬有些困了,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让她感觉有些疲惫,她打了一个呵欠,半合上眼睛。
路安看了她一眼,说:“你去睡吧,天都快黑了,等饭好了我再叫你起来。”
赵悬听话地爬上床,稻草编织的席子很软,她躺在睡袋里,感觉无比的温暖安心。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她做了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体的疲惫因为睡眠而基本消失了,睁眼的瞬间,小房子里不是她料想的那样明亮,而是一片模糊,唯有明灭不定的光从壁炉那里透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没有点蜡烛,壁炉的光完全够用,深山里的夜晚温度下降得很快,赵悬听到屋子外刮过呼呼的风声,里头却很暖和干燥,伴随着一股香味往赵悬的鼻子里钻。
那是饭香和鸭汤的香味。
她的脏裤子已经被路安洗好了,正挂在壁炉不远的地方烘干,旁边又多了一些柴火和满满一桶已经过滤好的水。
路安还坐在壁炉前,他的头一点一点着,想来是禁不住疲惫睡着了。
赵悬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拿了一件厚衣服想给路安披上,衣服还没碰上他的背,他就醒了。
赵悬对他笑了笑,用衣服把他裹紧了,她伸手顺了顺路安乱糟糟的头发:“累了吧。”
炉子上的饭已经蒸熟,早先被路安拿下来,放在靠近火源的地方温着。老老鸭汤还继续炖着,赵悬揭开盖子,里头奶白的汤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拿勺子搅了搅,看鸭肉软烂了,就拿湿布垫着,将这一锅满满的酸萝卜老鸭汤给端了下来。
“我睡了多久啊?天都全黑了。”赵悬一边给路安的碗里挖着米饭,一边问道。
“两个多小时吧……”路安笑了笑,“在我睡着之前是两个多小时。”
“那这鸭汤煲得正正好。”
冬天,和热汤是最配的。
炖煮了许久的酸萝卜已经完全化进了汤里,萝卜的甜酸,还有姜片辣椒的辣让人喝下一口汤就驱逐出周身的寒意,鸭肉很肥美,油脂融进汤里,让汤变得又白又稠,鸭肉也是酥软脱骨,咸香可口,可以配下三大碗米饭。
两人已经很饿了,就着米饭吃完了满满一大锅的酸萝卜老鸭汤,赵悬又拿出两个桔子和一把荸荠放在炉子上,借着烤果子的间隙,她将锅碗都洗干净了。
吃剩的骨头她找了一处地方挖了一个坑给埋了。
屋外比屋内冷得多,赵悬打了个寒颤,埋完骨头后匆匆赶回来,她反锁了门,因为还烧着壁炉,所以她没有关窗,她来去并没有多久,回来是却发现路安已经裹着衣服,蜷缩在墙角里又睡过去了。
于是她拿过脸盆接了一些凉水,又混了一些热水,然后浸湿了小毛巾给路安洗了脸,接着又帮他擦了手。
“路安,”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去床上睡,别着凉了。”
迷迷糊糊的路安睁开眼睛,他伸手抱了抱赵悬,然后爬上床,钻进睡袋,不一会儿,上头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是前头睡得太久了,赵悬这下反倒睡不着了,她反锁了门,又朝壁炉里添了两根柴。
房子很小,一个壁炉的火光就将室内照得暖意洋洋,赵悬拿过烤得发烫的桔子和荸荠,靠在窗台上漫无目地观望着什么。夜晚的风已经很大了,有风从房屋底下以及四周吹过,发出哨子似的呜呜声。她拿过一件衣服裹在自己头上防风,然后拨着手里的桔子。
烤过的桔子和荸荠会显得更甜一些,外头的皮烤的干干皱皱的,里头的果肉却很柔软,冬日不适合吃生冷的食物,但赵悬喜欢吃水果,因此很多时候她都会将果子烤热些再吃。
她抬起头,看向中央那圆由树冠围出的天空,上头的星子很明亮。赵悬有轻微近视,往常写作业看电脑都需要戴眼镜的,末世后她的眼镜早就丢了,不过也不影响她的行动,后来再没了手机那些电子产品,她的眼睛倒是养得越发好了,现在看那样远的星星都十分清晰。
没有霓虹夜景,即便是星子寥落的冬天,也是满目的璀璨。
赵悬想起自己身处的太阳系其实属于银河的“远郊”,不知道银河中心的那些星球夜晚到底有怎么的盛大光华。
“真好看啊……”她一边嚼着荸荠,一边喃喃自语道。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悬终于困了,她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将睡袋朝路安那边拱了拱,贴着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