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不太乖》折桂换酒

10、第 10 章

　　每天晚上十二点，火车厂的测试火车头会准时从厂房里开出来，期间驶过桥头，到达山脚，穿过一截隧道。夜幕降临，这段路没有路灯，就连月光都被逼退，只有凄厉的蝉鸣回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中。

　　这是条近道。

　　隋建民摇摇晃晃地走进隧道，十几瓶啤酒下肚，这让他早已神志不清，扶着墙吐了个天翻地覆。

　　火车驶来，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声能掩盖掉一切的声音，就在火车进入隧道的那一瞬间，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隋建民的方向。

　　“砰——！”

　　火车驶过隧道，几分钟后，隋建民步履踉跄地走到了月光下。

　　枪声和火车的轰鸣还回荡在耳边。

　　“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

　　隋青叶被反手摁在地上，他大喊大叫地挣扎着，手里的枪已经被郑什抢了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想干什么？杀人？！”郑什吼道。

　　隋青叶嗓音凄厉地大喊：“我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再自杀！”

　　啪的一声，隋青叶的脸歪在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咬住下唇，隧道里安静了片刻，半分钟后，里面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哭声。

　　郑什握着枪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原本准备好的骂人的话被哭声堵在了喉咙里，空气滚烫，他却觉得后心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左耳充斥着哭声，右耳安静地吓人。平常他是能听到一点声音的，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大概已经清楚了。

　　“你起来。”他揉着眉心道。

　　隋青叶一个劲地哭着，连嗓子都哭哑了，郑什将他一把拉起来。

　　“我知道你委屈，老子就不委屈吗？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来管你这点儿破事儿，一辆新车开了没几次就赔进去了，我他妈找谁诉苦去？！”

　　隋青叶歪歪倒倒地站着，两只手无助地擦着眼泪，“反正、反正又没有谁会要我，小宝还有你，我什么都没有！”

　　他委屈巴拉的样子特招人心疼，只是郑什这时候是真的没心情哄小孩儿。

　　“别墨迹，跟我回去。”郑什扶额道。

　　“我不去给你添麻烦！”隋青叶哽咽道。

　　他重重把郑什推开，赌气似的往外走，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上裹着血迹和灰尘，任凭郑什怎么喊，他都头也不回地朝着进山的方向去。

　　小孩儿年纪虽小，却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倔强，这让郑什想到自己的小时候，他那会儿也是这样，就死倔，半点儿不肯认怂。

　　郑什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自己是哥哥那该多好，他就不用被欺负，不用穿旧衣服，不用被当做是个小屁孩儿，而是会因为哥哥的身份被冠以无限趋近于长辈的威慑力，甚至还可以用着高高在上的态度，用着发号施令的口吻对着弟弟说话。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哥比他出生地早，他一辈子都只能是弟弟。

　　一直以来，郑什都觉得全世界的哥哥都是傻逼，因为他不可能当哥哥。而现在，他望向隋青叶单薄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可能从弟弟这个焊死他身上的身份，转变为一个他曾经梦寐以求成为的哥哥。

　　那占据了他童年的渴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内心的不安，当一个人可以向着童年的阴影宣战的时候，任何可能的代价都将变得不值一提。

　　他摸出一支烟给自己点燃，火光忽明忽灭，烟草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隋青叶。”

　　他低哑的嗓音回荡在隧道里，隋青叶假装没有听到。

　　“我数三个数，你不回来，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他高高在上地说道，带着命令式的口吻。

　　“三。”

　　隋青叶的脚步停了下来。

　　“二。”

　　不等他数完最后一个数，隋青叶转过身，朝着他飞奔着跑了过来。

　　“一。”

　　隋青叶将他抱紧，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往他身上哭了一把又一把。

　　郑什徐徐吐出一口烟，手掌放在他的发心揉了揉。

　　“叫哥。”

　　隋青叶抬起哭花的一张脸，“……哥。”

　　“哎。”

　　·

　　“不是，你真想好了？”

　　郑什点点头，不像是在开玩笑。

　　郝直看着他，一肚子规劝的话说不出来，俩人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郑什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郝直想了想，还是不劝了。

　　“那行，有啥需要兄弟帮忙的你尽管说，你这些年帮了我家不少，别到了你需要帮忙的时候就不吭声了，那我铁定不乐意。”

　　郑什打了个响指，“你别说，我还真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你楼上那个王婶儿不是才生了孩子，帮我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家肯不肯卖我点儿母乳？”

　　郝直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五花八门，“你没开玩笑？让我去找王婶儿要奶？”

　　郑什目光坚定地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兄弟。”

　　“这不是兄弟不兄弟的事儿！”郝直抓狂道：“我的天，别人会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啊！”

　　“你就说是我给我家小宝要的呗，又不是不给她钱。”郑什道。

　　郝直：“那钱呢？”

　　郑什：“……”

　　“钱嘛，总是有的，先尝尝看小宝喝不喝。”郑什道。

　　郝直苦笑道：“你当是逛超市呢？还带试吃的？”

　　等郝直一走，一道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旁边飘过来。

　　“哥……”

　　郑什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只见隋青叶躲在门背后，单露出个眼睛望着他，怪渗人的。

　　“你躲那儿干嘛？不是让你先去洗澡，洗了澡出来我给你上药？”

　　隋青叶低着头，两只手无助地交扣在一起，“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你到底洗不洗？”郑什蹙眉道。

　　隋青叶对他总带着点儿惧怕，却还是忍不住问：“养小宝已经够费钱了，要不然，我还是走吧……”

　　屋内的气压瞬间变低。

　　隋青叶几乎把头埋进怀里，忽然带上些哭腔道：“我害怕你又撵我走……”

　　原本心里那股火气已经到了嗓子眼了，可隋青叶那个又字将心里的火瞬间扑灭，郑什无奈看天，单手在额头上敲了敲。

　　“我不撵你走。”

　　隋青叶小心问道：“暂时的？”

　　郑什再度看向他的眼神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幽怨，“我真想揍你。”

　　隋青叶旋即又把头低下去，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耷出一片沮丧的阴影，“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郑什强忍住把他暴揍一顿的冲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打小孩儿不好，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是暂时的！不是！你能不能别墨迹了！”

　　“哥哥，我不懂。”隋青叶摇摇头。

　　郑什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捂住脸，半天挤出一句，“暂时的反义词，小祖宗，你就非得让老子说出来吗？”

　　隋青叶一下子笑起来，趁他不注意，扑过去将他抱住，大声道：“哥哥！青叶会永远永远永远对你好的！”

　　这样直白的宣言横冲直闯地进了心坎里，郑什有点招架不住，唇角却有点儿抑制不住地上扬。

　　等隋青叶进卫生间洗澡，郑什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肉麻，太肉麻了。他站起身，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打算拿去洗了。

　　门锁啪嗒一声。

　　康叶离一边抱怨一边进门，“老娘真他妈无语了，说是至少有五成的利润，结果兜兜转转一趟下来只有一成不到的利润，这种生意谁爱做谁做，老娘以后再去和他做生意就不姓康！”

　　郑什脱衣服的动作只到了一半。

　　康叶离看看他，在听了听厕所里的动静，咽了咽口水道：“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郑什：“？”

　　康叶离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蹑手蹑脚地关了门，十分欣慰地拍了拍郑什的肩，“好小子，总算是开窍了哈？千万记得戴套，别弄出什么事故出来。”

　　郑什：“你在说啥？”

　　下一秒，隋小宝的哭声尖喇喇地响起。

　　康叶离整个人都不好了，“哎哟喂我去！郑老二，你禽兽不如啊！这么快就把孩子给造出来了？！”

　　等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康叶离这才缓缓放下手里的扫帚。

　　“所以，这是你哥的孩子？”康叶离把小宝抱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道：“像，和你还真有点儿像，说是你的孩子我都信。”

　　郑什咳嗽两声，“造谣一张嘴，避谣跑断腿，康大美女，你行行好成不成？”

　　康叶离调侃道：“你外婆要是知道自己已经当太奶了，表情一定会很有意思。你妈偷偷给你爹生孩子就把她给气个半死，你哥造人的速度和你妈有的一拼，果然是一家人，跑不掉的。”

　　郑什拿起棉签在紫药水瓶里搅了一圈，漫不经心道：“我外婆？我都没见过。”

　　康叶离瞥了他一眼，“这孩子是你家的，我能理解，那他呢，他又是你家谁？”

　　“闭眼。”郑什低声道。

　　隋青叶收起打量的眼神，老实地把眼睛闭上，任凭郑什给他涂药。

　　“我弟弟，小宝他舅舅。”

　　郑什往他腰上拍了一把，“青叶，过去叫姨妈。”

　　隋青叶点点头，走到康叶离面前，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姨妈，“姨妈好，我叫隋青叶，青色的青，叶子的叶。”

　　虽然脸上涂满了药水，但他的五官却依旧透着一股怎么都掩盖不住的精致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凭谁都要夸一句漂亮。

　　“青叶？”康叶离垂眸道，她的嗓音中多了一分忧愁，“多好的名字，生机勃发，你爸妈肯定很喜欢你。我的名字里也有个叶字，不过是叶离。”

　　隋青叶懵懂地开口道：“姨妈的名字也很好。”

　　这句话被自然而然地当做是奉承，就连郑什也这样觉得，他虽然希望隋青叶能嘴甜讨喜一点，但他不希望隋青叶过于奉承，搞得好像很卑微。

　　那声哥哥既然都已经接受了，自己享受了弟弟的仰视，理应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小孩儿，你懂什么？”康叶离在他额头上重重点了一下，“你算幸运的，别看你哥整天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样子，其实啊，他那人还挺靠谱的。”

　　隋青叶揉着额头，不明所以道：“为什么我不懂呢？叶黎，叶子的黎明，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屋内安静了片刻，他们明显能看到康叶离的眼睛里有水汽在打转。

　　“哎哟！你俩男的带一个小姑娘不合适！正好我没孩子，我认这姑娘当干女儿你们没意见吧！小宝乖，和干妈去睡觉觉咯！”

　　郑什把下巴搭在沙发上，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我叫她姨妈，小宝叫你舅舅，你叫我哥哥，那我应该叫她妹妹还是侄女？”

　　“哥！”隋青叶跟只小奶狗似的蹲在地上望着他，就差没有根尾巴在身后摇了，“我刚刚表现地好不好？”

　　郑什朝着勾了勾手指，隋青叶讨赏似的把头伸过去，结果郑什圈起手指给了他个响亮的脑瓜崩。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