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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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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夜,房间里就像是在上演一场永不停歇的交响乐,火车哐当哐当开过,麻将声连绵不绝,还有撕心裂肺的蝉鸣。
郑什有点睡不着觉,也不是觉得吵,他早就习惯这些声音了,当然不会觉得吵,但话又说回来,其实是有点儿吵的。
吵不吵并不能影响他的睡眠,他只是,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一夜之间,他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变成了左肩一个弟弟右肩一个侄女,以后每天睁开眼睛都是思考冰箱里的食物够不够,又或者是担心别的什么。
他承认,他后知后觉地,有点儿后悔了。
他半坐在窗沿边,隔着防护栏往下看去,烟灰被他抖落在一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里。
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隋青叶躺在床上,睁着俩大眼睛盯着他看。
郑什被他盯地有点发怵,犹豫半天然后问道:“会不会吵?”
隋青叶摇摇头,“姨妈下去打牌了吗?”
郑什嗯了一声,“把小宝哄睡了她就走了,也不知道整天打夜麻将的女人,怎么皮肤状态还能那么好。”
“我姐姐天天熬夜上班,皮肤也很好。”隋青叶说。
郑什张口就道:“你姐才多少岁,她年轻,熬夜多正常,我三天三夜不睡觉都没事儿。”
“那挺好的,姐姐会永远年轻下去了。”
隋青叶的嗓音里听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来,更多的像是平淡,“我姐以前说,她一定要在最漂亮的时候死,这样人们就会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郑什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自己提什么不好,非得提他姐。隋小蝶的案子结了,定的是自杀,因为不在厂里工作,所以算不上是工伤。他琢磨了一会儿,打算改明儿带几个弟兄去拜访拜访隋建民,好歹‘说服’这位亲叔叔把卖小孩儿的钱给吐出来。
“哥。”
“嗯?”
“我会出去找活儿的,不让你花钱养我,你给我个地方住就好了。”隋青叶打了个呵欠。
说不上心疼,就觉得他懂事地有点儿太过了。
“小孩儿少操心赚钱的事,养你废几个钱?好好读书,天天向上,甭想别的。”郑什掀开被子钻进去,麻将席的凉意一下贴进皮肤。
他很少一个人睡一张床,以前和他哥一起睡,现在和隋青叶,不过是从弟弟变成了哥哥,单人床挤下两个人,他却睡得更好了一些。
凌晨两点,郑什忽然惊醒过来,他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指尖被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给冻地瑟缩了一下。
“隋青叶。”他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唤道。
耳边传来隋青叶安稳的呼吸声。
窗外月光冰冷渗人,他咽了咽口水,自言自语道:“你说,这玩意儿,咱们是不是应该处理掉?”
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从隋建民那件事上,郑什就发现隋青叶那副看似姑娘似的皮囊下面其实藏着个特离经叛道的灵魂,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拿着枪不发抖,还能把枪口对准自家亲叔叔,并且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的。
更何况,这一切建立在姐姐自杀,被人贩子拐卖等一系列足以颠覆人生的事情之后,这些事换到自己身上,郑什觉得自己一定会吓得好一段时间睡不着觉。隋青叶不一样,他睡得还挺好,就像是一株顽强的小草,不管情况有多恶劣,给他一个夹缝他都能生存下去,而且过得还不赖。
对于家里突然多了俩小孩儿,郑什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会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应该是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除了每天晚上睡觉有点挤之外,整个家不仅没有变得更糟糕,似乎还变得更有烟火气了一点。
原本非要等着实在装不下才会倒掉的烟灰缸总是干干净净,常常脏衣服堆积成山的凳子上空荡荡的,一向是被荒废的厨房里传出饭菜的香味。
现在无论哪个朋友来他家里总是会惊叹一声,搞得不像是自己收养了两个小孩儿,而是隋青叶正在充当他家的免费保姆,把他这个生活废人给照顾地井井有条,以至于郝直总说他才是被收养的那个。
不过,一整个夏天,郑什都没想到办法让警察把自己的车子给还回来。主要是因为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官以前还抓过他爹,那位警官秉持着某种人道主义,以‘我抓了你爹就一定要为你的后半生负责任’一类的想法,硬是不肯在他拿到驾照之前把车还给他。
于是,郑什开黑车的计划暂时搁置,转头投入了另一项事业当中。
五楼的江少宇是他高中同学,家里爹妈都是车厂有编制的老员工,工资福利待遇极高,家里的电器一应俱全,就连电脑都给配置了,而他家装电脑那天,郑什才刚把麻将馆里那台座机给修好。
有钱归有钱,缺点就是家教太严。
江少宇从小都被寄予着望子成龙的愿望,而他自己也为此付出了极高的眼镜度数,几乎是手不释卷,然而事与愿违的是,他属于那种不管再努力,成绩永远处于中游水平的人,考上大学几乎是没可能的。
自打有了电脑,郑什就把他给盯上了,连框带骗地给人家拉进了自己的盗版碟事业。江少宇出设备和技术,郑什和郝直负责销售。
他们的生意经主要是挂羊头卖狗肉,用香港最大尺度的三级片做封面,再往里面塞些烂片,还真别说,买的人是一点儿也不少。缺点是必须打一枪换个地方,一锤子买卖,做不长久。
身为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郑什自诩对这个家还是很有贡献的,但康叶离对他还是见一次嫌一次。
这无外乎就是因为他不肯回去读书。
不过他也不在乎康叶离对他满不满意,毕竟人生是自己,关其他人屁事,然而当隋青叶说他也不想读书的时候,郑什还是把小孩儿给揍了一顿。
揍完之后,郑什装作没事人似的,往隋青叶嘴里塞了根棒棒糖,然后揉着小孩儿的脑袋说:“别生气了呗。”
但他绝对不会说什么‘哥哥错了’这样的鬼话。
既然都当哥了,那打弟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当哥的真错了,那也绝对不能道歉。
郝直将此称之为封建大家长专制,并且怂恿隋青叶推翻他的霸权。显然,这种怂恿是全然无效的,因为不管郑什表现的多恶劣,隋青叶永远都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用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维护他那‘哥哥’的威严,换句话说,就是粘人,太粘人了。
推开斑驳陈旧的玻璃门,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面积不大的一层居民楼里尽可能多地摆着麻将桌。地下是数不清的烟头和酒瓶,墙上的摩登女郎早已褪色变黄,价格表上写着‘大厅二十,包厢四十,茶水全包,烟酒有售。’
“烟。”郑什敲了敲柜台。
隋青叶立刻给他从柜台里面掏了包烟出来。
郑什拿了烟就急匆匆地往厕所的方向走。
郝直紧跟着进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柜台上敲了敲。
隋青叶盯了他一眼,说道:“只卖散烟,一块一支。”,然后继续低头看小人书。
郝直的嘴角抽了抽,“不是,你郝哥的面子你都不给啊?”
“我只有一个哥哥。”隋青叶道。
这给郝直气够呛。
“得,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店里现在还卖烟酒了?麻将馆就好好打牌,烟酒是啥?还只卖散烟?”
隋青叶头也不抬地道:“我哥说这是拓展业务,经济不好,尽最大可能利益最大化,卖散烟的话一包能多两块钱的利润。”
“你哥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哥让你吃屎你吃不吃?”
隋青叶认真道:“我哥还说了,不与傻逼论短长。”
郝直:“卧槽!”
他转头就冲进厕所告状,这时候郑什还没把裤子提起来,吓得他差点儿没尿外边。
“你就不能等我尿完了再进来?!”
郝直道:“你那个弟弟就差没把你给供起来了!张口闭口都是我哥我哥!”
郑什提起裤子,略带着些得意道:“你知道什么?当弟弟就该就个当弟弟的样子,把哥哥奉为神明就是当弟弟的职责。”
“以前也没见你对你哥这么好呢?”
郑什挑眉道:“首先,他得先学会怎么当人。”
正好,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很具备榜样精神的好人好哥哥,理应获得弟弟的仰慕。
洗完手出去,他艰难地穿过那些嘈杂的麻将声和浑浊的空气,叼着烟慢悠悠地晃到隋青叶身边。脚还没来得及跨进去,只见下面蹲着个穿着校服的三好学生。
“江学霸,你能不能别每次抽烟都这么猥琐?”
江少宇带着满脸的怨念抬起头,“我爸妈不在吧?”
“抽你的吧!不在!”他避开江少宇走进去,捡起地上的报纸,里面全是有关金融炒股的内容,这玩意儿没人会看,他估摸着大概是康叶离订的。
康叶离早年出去打工赚了不少的钱,可惜花钱大手大脚,没几年就把积蓄挥霍地差不多了,等找到郑什的时候,她身上的积蓄一大半都换成了首饰和包包,剩下的一半在开了这家麻将馆之后输掉了。
也就是最近消停了些。
主要还是因为积蓄所剩不多,她也不敢继续再赌,于是就每天带着小宝去闺蜜开的美甲店里打发时间。
隋青叶把凳子给他抽出来,“哥,我收他一块五一支烟,其中五毛是我吸二手烟的精神损失费,谁让他老是蹲我脚下抽。”
郑什竖起大拇指,“再接再厉。”
一听被夸,隋青叶立刻心花怒放,开始阐述起自己最近发掘出来的生意机会,“我看好多客人都买盒饭吃,要不咱们在外面支个灶台,把盒饭的生意揽过来。”
郑什翻开墙上的日历,点了点上门那个被圈红的日期。
‘初中报名。’
隋青叶立刻就像个霜打了的白菜,瞬间蔫下去了,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出口就道:“哥哥回去读书我就回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