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落空》木咛枫憬

3、见面

　　第二天起床，景云对着酒店的镜子发现自己眼睛下泛了点青晕，呵，真好啊。他自认不是个感情细腻的人，但写论文都没能让他挂黑眼圈，偏偏这点往事扰了他一宿。
　　今儿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他收拾好后就和父母一起去墓地。四周散乱站着一群人，可能就是过去回来那次他打了半个小时招呼的亲戚，他们相继默哀。边仲山披麻戴孝的在最里面，前两天悲痛似的表情一扫而光，脸上挂着隐隐的笑意。
　　他们一家也上前去，景云能感受到周围的躁动，那些人望了过来。边家姐弟的事当初闹得很大，即使是疏离的亲戚也知道一点，此时指不定就正在背后蛐蛐。
　　景云正烦躁着，突然瞥见在旁边的枯树后面站着个人。
　　定睛瞧，一位少年背靠在树上，正低着头整理衣袖。明明衣袖好好的，却不厌其烦地翻来翻去。他淡漠安然着，面无表情。其他人要不是或多或少表现出一点伤心，他却仿佛置身事外般，看不出任何情绪。
　　景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隔了那么久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边许。小孩果然长得很帅，五官深邃立体，眉眼如画，摇曳的树影照在他脸上却是增添了一丝清冷。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边许转过头来，淡淡地望过一眼，又转了回去。
　　景云不由感到有些憋屈，自己都认出他来了，怎么小孩看过来的眼神顿都不顿一下，就是皱一下眉头，抿一下嘴也行啊。他变化很大吗？不大啊。他独自腹诽了好一会。
　　频频望过去，但那边却再无回应，衣袖理好了，就盯着地看。衣袖就不说了，地又有什么好看的？合着即使是不认识，被人这样望也应该感到奇怪了，偏偏他不恼却也不在意，就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他呗。
　　原本景云想在等大家离开时过去找他，但真等到了那时候，小孩又第一个跑了。
　　总不会是在躲他吧。
　　到中午，得吃顿宴席。可能因为这次的葬礼钱都是他父母出的，也可能是这几天边仲山拿了不少礼金，总之在宴席上他没对着边华春发疯。酒桌上少了一人——边许走了以后就没来。但除了他，没人发现。
　　“妈，你这几天常看到边许吗？”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边华春听了倒有点诧异，说：“边许？没呢，他怎么没来呢。是啊，我都好久没见到这孩子了。”
　　果然这几天都没来。是因为高考忙着后填志愿吗？总不会是高考失利了吧。可那样子不像因为考试，倒是好似一直如此。
　　小孩怎么变成这样？是因为长大了吗？叛逆期？他越瞎想越感觉不对，可现在这种情况想问也没人可问。
　　第二天早上，他坐上飞机离开江苏。这几天给他的感觉并不好，原本以为走了以后会很开心，但终究又因为一些遗憾而有些失落。
　　遗憾本以为终于能弥补的约定终还是落了空，遗憾现在的边许没认出来自己，遗憾这次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吧。

　　外婆去世，边许是第二天才知道的，知道了又怎样，外婆讨厌他，说他是家里的灾星，所以现在实在不可能指望他多伤心。
　　没办法感情是对等的。
　　高考刚结束，他就忙着挣钱。如果不是因为欠那个人的钱太多，他根本不用像这样累死累活地打工。
　　以前他会觉得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关心他，这样就够了，他可以试着活下去，开心一点。
　　但后来他发现那个人不是这样的，自始至终都是他搞错了。
　　知道真相后他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他在乎的，没有谁是在乎他的。二是不要再接受别人给予的任何友善，因为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他。
　　他不配再死皮赖脸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死前他要还清这笔债。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没有任何期待与担忧，因为知道自己会考得很好。查分，填报志愿，都是他一人完成的。
　　他给自己做了一个规划：1.上一所高校
　　2.学习然后赚钱
　　3.赚钱然后去死
　　他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去赚钱，其实没算过他到底欠了那个变态多少钱，不是不想，而是实际上早就已经算不清了。但他希望赚得足够多，确保真的能还清，这样他最起码能死得心安。
　　边许就是这样，他独自一人，灾星也好混账也罢，清清白白地来，就得清清白白地死。
　　他报了a大学的工商管理，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听说这种热门专业好赚钱。一般家里填志愿都是家长和学生之间沟通好的，有的人家里还会找专业填报志愿的人帮忙参谋。
　　但他没有，他只有他自己。
　　直到葬礼的最后一天，他才出现，那天他打工的那家奶茶店正好关门，他就来了一趟。所谓的葬礼飘渺虚伪，来的人很多都不是真的伤心，边仲山的悲痛更只是为了礼金而装出来的。他懒得看了，就退到一旁的枯树下面，默默地用袖子遮盖被自己用小刀划伤的手臂。
　　下午一点钟他还要去给初中学生补课，而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决定等葬礼结束后就立刻离开，宴席少他一个不会有事。正想着，他感觉一道目光在望着他，回神转过头瞥见是个看起来比他略大些的男生。
　　只不过一眼，就知道那是个和他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人就站在那里，初夏的阳光从头顶洒下，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眉梢之间带着一丝淡淡的狡黠，眼神肆意却温柔。
　　这让他想起了一句话：阳光是他最好的滤镜。那热烈而纯粹的目光，让现在的他无法招架，于是下意识地回过头，不再望去。
　　他听见周围一个长辈喊他，说：“景云，待会儿还有个宴席，你也去。明天再走，好吧？”
　　果然是景云，那个他十年没见的哥哥。但现在的他甚至不忍回应他。
　　他知道他的哥哥一点没变，他却变得太多了。 他希望他一直站在阳光下，不要被阴暗笼罩的自己打扰。
　　所以葬礼一结束，他就慌忙离开了。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傻傻地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如果”。
　　可人生哪有什么“如果”，梦里才有。
　　曾经他们的约定不知为何落了空，小小的自己难过了好久。但随着长大，他学会默默抛开这些水中月。所以当年的想念没有聚沙成塔，而是尘埃落定。
　　现在再次遇到，也已经是完全不同。所以有人将人生比作巴士之旅，陪你度过一段旅途的人会接连下车离开，最后只剩下你自己。
　　只不过他的旅途会短一些，而车上的人少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