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言》予南

11、喜欢

　　那个拥抱过后，陈度送我到小区门口，我和他道别后才转身离去。

　　温度似乎依旧残留在身上，那一刻我们的心脏都不受控的为彼此跳动，陈度盯着瘦削孤独的背影，等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才转过身。

　　陈度的家离许诺住的小区有些距离，坐了半个小时的车才到所在的别墅区。

　　这是他父母常住的地方，陈度因为上学便住到了离学校更近的学区房，他很少回来父母这里，除非，不得不回。

　　知道今天周末碰上陈度放假，昨夜给许诺发完消息便收到了他爸发来的消息，让他回家一趟。没说为什么回去，问了也挺奇怪，回家能有什么理由。

　　推开门，家中很安静，打着暖黄的灯，桌面上甚至摆着菜，明明已经十点了，这顿饭却好像就是等着他回来吃那般。

　　陈度把书包放在一边，安静的站在原地等了几秒，果真来了热切的一声:“小度回来啦？”
　　明明他很久没回来过，这般热情的询问却像每日每夜都在等候他归家。

　　张璇过来拉陈度的手腕，把他带到桌前坐下:“刚做好的菜，就等着你回来吃呢。”

　　她冷眼看着陈度白皙的侧脸，怎么可能是刚做的，她哪来的闲工夫给他做饭。
　　陈度沉默的坐下，几秒后拿起碗筷，吃下那顿已经冷掉的饭菜。

　　他一口一口咽下去，张璇终于满意，看着陈度吃完后他才开口:“高中学习那么忙，你也总不回来，我跟你爸都可想你。”

　　陈度还是不说话，垂着眼喝了一口冷水。

　　他从小学开始就住校，目的就是不想和父母常住一个屋檐下，把他当成交易品，在外人面前伪装成良父良母，背后却心狠手辣。

　　陈家除了陈度外，还有个弟弟，哪知道弟弟出生以来就是个傻子，智力低下。爷爷奶奶自是更疼爱陈度，生前看穿了陈威和张璇的心思，没上当受骗，把遗产尽数都给了陈度，陈威和张璇勾结着想从陈度那讨些好处，可陈度似乎天生对他们就冷淡寡言，在别的方面性子温和，但一旦涉及到遗产他便格外执着顽固，从来不肯松口。

　　起初还好声好气的商量，后来失去耐心，索性破罐子破摔，软的不行来硬的，初中的陈度为此挨了不少打，也都扛下来了。
　　数年来已经习惯了两人的伪善和虚伪，既然想演，陈度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他们演完后，平平淡淡的离开这个地方。

　　此刻的陈度听完张璇的一番假意问候，安静的看着她，问了一句:“小意睡了吗？”

　　提到家里这个傻子，张璇自然是不高兴的，因为这个傻子陈家被议论了多久，外人提起来都觉得害臊，又不能直接把人送去福利院，有损陈家的名誉，落了污名不说，指不定被谁指着鼻子骂她白眼狼没良心，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张璇笑笑，哪能直接说陈意被扔去保姆家了，只能先应付过去:“睡了，小孩子嘛，贪睡。”
　　陈度一时间没回复，盯着张璇面带笑意的脸望了几秒，站起身道:“我上楼了，您也早点睡。”

　　张璇点点头，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很不乐意他高高在上一般的姿态，若不是老爷子给他留的遗产，这个家哪还能容的着他回来？

　　别人家的孩子孝顺的恨不得赚的钱都给父母，这白眼狼到好，什么都见不得他爸妈好，有点东西都要藏着掖着。

　　陈度上了楼，他的房间和陈意的挨着，推开陈意的门一看，里面压根没有男孩的身影。
　　陈度心一沉，走进去，却发现摊开在书桌上的书都落了灰，一看就是很久没住过人了。

　　陈意又被他们送去哪儿了？

　　书上被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动物和植物，不仔细看甚至认不出来，能看出来陈意画他们的时候到底有多艰难。

　　弟弟从小喜欢这些，但凡是有纸笔的地方，基本都能被他画的五颜六色，他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用色彩替他开口。
　　大多数时候陈意都很沉默，他的沉默不像陈度，外化着温柔和内敛。他从小就不爱说话，抵触排斥任何想接近他的人，习惯性的为自己套上一层保护膜。

　　小时候很多人说陈意是哑巴，只有陈度在一众嘲笑中开口说他会说话，随即连带着陈度也一同被骂。
　　陈意哪能明白陈度是在为他说话，只一心的用手沾满红色颜料，一掌拍上画板，那颗歪歪扭扭的爱心被填满了红色。

　　细想与弟弟的过往，后知后觉他们连面都很少见。
　　从他敢违抗父母开始，他就与陈意一同被唾弃。

　　陈度翻了翻陈意的画本，有的颜料沾满了整页纸，色彩混乱不堪，也许映射出某些心理活动，可一般人哪能去想一个傻子心里在想什么。

　　他关上画本，又把画本放回书架里。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坐在书桌前看了眼手机，通讯录里翻了翻，却只能找到一个人倾诉。

　　【陈度:睡了吗？】

　　其实他清楚许诺不会那么早就睡的。

　　【许诺:没有，你睡不着吗？】
　　【陈度:嗯，有点无聊。】
　　【许诺:那我和你打电话？】
　　【陈度:可以吗？】
　　【许诺:为什么不可以？】

　　陈度怔了三秒，电话真的打了进来，他走到阳台边接通，两头都静着，陈度先笑了，很轻的一声。

　　“怎么还没睡？”
　　许诺顿了两秒，小声道:“你不也没睡。”

　　陈度看着不远处被风吹动的摇晃的树叶，轻声道:“许诺，每次这个时候，我都很想见你。”

　　这话来的毫无缘由，那头顿了顿，然后说:“那我现在去找你？”
　　陈度又笑了:“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不安全，早点睡觉，然后明天见？”
　　“你是不是想……”许诺瞬时顿住，然后说:“没事，你也早点睡。”

　　陈度:“想什么？怎么话说一半啊。”
　　“没什么。”许诺说，“你早点休息吧。”

　　等许诺手忙脚乱的按下挂断键，陈度才带着笑意把手机收起来，每次一见到这人，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就抑制不住的高兴。

　　他在高兴什么呢。

　　只是因为喜欢许诺，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连发呆出神的样子都觉得可爱。

　　父母房间熄灯了，陈度下了楼，轻手轻脚的推门出去。

　　别墅区正中心有一片花园，四周被花坛围满，陈度找了花坛旁的一处长椅坐下。

　　漫无目的的坐了很久，手背突然被温软的东西覆盖住，陈度回过神往下暼了眼，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面色红润，被羽绒服裹的像个小团子，温软的小手很热乎，一看就是被家里好好养着的小孩子。

　　陈度怔了怔，吹了太久的冷风，开口时声音还是哑的:“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明明不认识，这话却像是自己的亲弟弟那般。
　　小男孩也笑着，露出一嘴的白牙齿，笑呵呵的两只手捂住陈度的一只手:“哥哥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捂热。”

　　陈度压根不会在乎，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冷的快要成冰的手掌。

　　哪能让个小孩子给自己捂手，陈度抽回手摸了摸小孩胖乎乎的小脸:“外面太冷了，你早点回家。”
　　小男孩看着陈度，眼睛亮亮的:“那你呢，哥哥为什么不回家？”

　　不好跟小孩子说更多的，陈度只说:“哥哥一会儿就回去了。”

　　“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是不是在想喜欢的人！”小孩子笑嘻嘻的站到陈度面前，手扶着陈度的膝盖，“哥哥这么好看，不会有女孩子不喜欢的！”

　　也许是小孩子生性思维活跃，突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陈度顿了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没隐瞒:“嗯，但是他是男孩子。”

　　小男孩模样更兴奋了，不知道想到什么，看向陈度的眼神变成了疑惑:“妈妈和我说，我以后只能和喜欢的女孩结婚，和男孩也可以吗？”

　　陈度见状没说话，手下摸着男孩柔软的头发，看向不远处的花坛，花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连带着茎叶都显得格外脆弱。

　　他笑了笑，轻声说:“也许吧。”

　　等他有能力了，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了。

　　他至今都不敢告诉许诺，曾经的无数个梦里出现的那张熟悉的脸，多期待在学校里能再遇见一次，可机会寥寥无几，偶尔能见到的几次，有时能远远的看见他，幸运的时候能和他擦肩而过。

　　不是没想过主动认识他，可他大多数时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身的软刺，陈度不怕被扎伤，可每每看见许诺的恐惧和躲避，陈度就站在了原地，前进后退都显得困难。

　　可是现在认识了，他的少年远比他想的更加勇敢。

　　他轻轻敲敲他的壳面，许诺就愿意从壳里出来，甚至愿意向他表露出自己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

　　许诺已经在进步了，他已经进步很多了。

　　如果能喜欢上他，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