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言》予南

8、情绪

　　那句话我到很久以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原来我们早已错过了很多岁月，上天早就开始指引，只有我留在原地打转，不明所以。

　　陈度和我一起坐车回家，我很久没有这么惬意过了，吹着晚风，放空一切，和陈度走在我最常去的桥上。

　　回去的路上，陈度突然道:“许诺，想过回来上学吗？”
　　我诧异他为什么这么问，如实答:“没有。”
　　“陈度，我不喜欢学校。”

　　陈度顿了下，点头:“许诺，学校里有我，如果你觉得在班里不开心，有时间就能来找我。”
　　去了学校，除了陈度，我确实没有能找的人了。

　　可我也能想到，凭我拧巴又矫情的性格，踏出去第一步就开始想如果他没看到我我就原路折返。连随意找人叫陈度出教室，我都要做无数次心理建设。
　　我沉默半晌，小声又诚实道:“我不敢。”

　　随后便垂下头不看他，依旧能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停留在我脸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声轻笑，像气声那般。

　　我转过头看他，陈度眉眼柔和，说:“你怎么这么别扭啊，这有什么不敢的？”
　　我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喊你。”

　　“哦，我叫陈度。”陈度还有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知道他说的是另一种意思。

　　我不说话，安静的看着他。

　　“又不说话了？”陈度笑笑，“许诺，你声音很好听啊，为什么不多笑笑？”

　　这又是哪跟哪儿。

　　不过我竟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为什么不笑？
　　不喜欢。
　　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又想起来陈度的笑颜，他好像很爱笑，总挂着一张温和，平易近人的笑颜。他的眼睛格外好看，笑起来更是璀璨。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原来这看似轻松自如的笑，背后是隐匿许久的疲惫，是经成长摧残后的下意识反应。

　　我回答他:“不喜欢。”
　　“是不喜欢还是不开心啊？”他又一次戳穿了我，这个人怎么总能轻而易举的看穿我。

　　“许诺，把我当朋友的话，就要如实回答。”陈度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滞了两秒，说:“不开心。”
　　“不过……不是经常。”

　　陈度又笑:“许诺，我说没说过，说谎鼻子会变长啊？”
　　“你的鼻子到现在起码三四米了吧。”

　　我不语。

　　又听见他说:“不开心就是不开心，不需要跟我掩饰这些，我是想说，如果不开心就来找我，我虽然不是幽默的人，不会讲笑话给你听，但我会陪着你一起去南江散步，去校门口喂流浪猫。”

　　听到最后一句我才重新望向他，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去校门口喂过猫？
　　你之前，也见过我吗？
　　比我认识你还要更早认识我吗？

　　结果陈度只是说:“偶然看到过一次，认识你之后才想起来。”

　　发现是自己多虑后点了点头。

　　下车后我朝陈度挥挥手，分别后莫名失落，握着手机又开始庆幸，我们不是有了一面之缘就永不再见的陌生人了。
　　我们有了联系方式，还有很多很多个未曾升起的明天。

　　回到家时我看到了陈度的消息。

　　【陈度:到家了吗？】
　　【许诺:到了。】
　　【许诺:你呢？】
　　【陈度:也快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我怔了怔，他说明天吗？
　　这停顿大约持续了一秒，我便回复他。

　　【许诺:好。】

　　对话结束，我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像昨天一样失眠了。
　　可能因为在桥上发生的对话，也可能因为我答应陈度明天见。

　　总归是因为陈度。

　　明天我还是去等他放学吗，还是说，去学校里找他？
　　我不太想去。
　　可我想见陈度。

　　隔日闹钟响了，我醒过来给自己套上衣服。
　　至于为什么定闹钟，因为昨晚纠结到凌晨一点还睡不着，索性定个闹钟早起去学校。
　　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对象是陈度的话，也不是很亏。

　　我很少准时准点到校，刚上高中时还按时作息，尽量做到早睡早起，不让老师为难。后来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向我倾倒而来，我已经无力去观察别人的态度和心情。
　　到班里时还没什么人，不过仅有的几个同学看到来人是我，相互对视几眼，又把脑袋埋下去。

　　我走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里坐下，看着抽屉里已经快落灰的课本，随意拿了一本英语书出来。
　　翻开单词表发现都是眼熟却又记忆模糊的单词，曾经也被我用心记过，后来一层一层阴影在心中叠加，已经覆盖住了那些努力的岁月，只剩下黑暗与沉重。

　　想想原来的我，曾经也是有过那么一段爱学习的时间的，初中时我在班里还名列前茅，老师经常夸我，那也是我目前经历过的岁月里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那个时候，我还有朋友，偶尔请假会得到四面八方的问候，会有同学嘘寒问暖，也会有老师耐心的辅导我做题。
　　我很感激，所以拼命考上好的高中。我以为高中也会是这样，可是我错了。

　　原来我不会一辈子都幸运的躲过劫难，所以进高中没多久他们就扒出了我的家庭背景。

　　说我妈是婊子，说我是婊子的儿子。

　　更多的难听话我在更小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本以为我已经练就了钢铁心脏，不会再因为这些事动摇半分。
　　曾经的我也想过，努力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大学我就一个人了，我就能解脱了。

　　直到一双手把我拽进更深的牢笼，那段时间挨打格外频繁，每次来都是青紫一片，几次吓到同学。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问我怎么弄得，出于自尊心我从来不说实情，只垂着眼皮说是摔得。
　　老师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没再追问。

　　日子久了，我就麻木了。我开始觉得高中的每一天都格外煎熬，像在经历一场炼狱。高中课业压力大，我在深夜埋头苦写时，也许下一秒就会有个人带着一身酒气过来拽住我的衣领，把我拽到客厅。

　　再然后，痛苦，难忍，麻痹。

　　太难了，为什么有的人来这世上一趟，就是为了碌碌无为，带着一身伤痛走的。
　　我没办法在努力学习和挨打之间做平衡，就像每次写题时牵动手臂的伤口，我都要停下来缓上好一会儿才继续写。

　　后来我放弃了，他们不会放过我，那我就当个胆小鬼，能躲就躲，能逃就逃。

　　我对现有生活已经麻木，未来已经不受我的控制朝另一种方向发展，我知道就算我考上大学了，他们也不会让我好过，也许在夜晚许志鹏会改掉我的志愿，让我无处可去。又或者许志鹏和章颜会找别的办法阻挠我，反正就是不可能让我好过。

　　那就这样吧，我认输了。

　　后来我甘愿堕落，我觉得基因真神奇，曾经我那么鄙夷的父母，那么嗤之以鼻的沉沦，因为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竟还是走上了与他们相同的路。

　　我看着手里的书，微微出神。

　　后知后觉我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一节课的内容又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无心听课，只在想怎样制造一个偶然的相遇，既不显得刻意，又能让我和陈度开启下一个话题。

　　下课铃响了，我庆幸我的到来没有再引来更多的议论，他们只是睡的睡，打水的打水。

　　忽视我就好，不注意我就好，没看到我就好。

　　我把英语书塞进抽屉，轻手轻脚的出了教室后门，经过走廊，然后拐进楼梯道，一步一个台阶的向上走。
　　每走一步，我的心脏就因接下来发生的事而跳动一下。

　　我说不清缘由，为什么我想到陈度就莫名的开心呢。
　　这种时候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我越接近他，就仿佛离快乐越近。

　　高三的走廊人流涌动，我站在高三一班门口，像那次还钱一样，小心翼翼的往里面张望，陈度和那天一样在写作业。

　　我这个时候去会不会打扰他？

　　于是我又垂头看着脚尖，手心攥的快要出汗，心里默默计算时间，课间只有十分钟，上个楼已经花掉一分钟了。
　　这个犹豫不决的过程，其实已经花掉了两分钟。

　　我手心一松，觉得要不算了，回去跟陈度说一声吧。

　　抬头的一瞬间一件白蓝色校服撞进我的目光里，我后退半步，面前的人微弯下腰对上我的双眼，直到那双带笑的眼睛出现，我才知道这是谁。

　　陈度笑道:“没良心啊，准备丢下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