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眼睛 ...
-
影片时间结束，孩子们排好队准备去餐厅用餐，吉米和那一群年龄较小的孩子需要归队，他们排在队伍的最末尾处。
吉米的脖子微弯，脑袋呈向下的幅度，缓步走向队伍，余光时不时扫向约翰。
直到他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由于个子比同龄人矮了许多，才令约翰消失在了视线中。
队伍转弯，在走出大厅之后，就主动分散开了。
人群里，耳边是杂乱的声音，吉米忽然觉得自己和约翰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那种晕眩的感觉再次袭来。
一定要追上他！
毫无理由的，这么个念头冒了出来。
“请让一下。”
吉米凭借瘦小的身材，在人群中穿梭，抬头看去，那个身影就在不远处。
长廊的阳光透过窗户，光斑交错，明黄与白色在地板上闪烁，掠过的稀疏人群逐渐模糊，光影拉扯着他的脚步，头晕目眩之中，眼前的画面忽然变得不太真实。
穿过最后一个障碍，吉米拉住了约翰的衣摆。
晕眩减轻许多。
追上了，要说吗，是个好时机吗？
脑海里翻腾着，嘴却是像是被什么驱动了一样，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应该写那种东西，不应该像个变态一样，对你有那种恶心的想法。”
人群依旧移动，步伐杂乱无章，他们站在其中，像被遗忘的一帧画面。
目光交汇的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了一层薄膜。
“你说过了。”
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依旧充满了冷漠，孤傲的气质令人望而却步，吉米忽然很想就这么松开手，再也不去打扰他。
见拽着自己的人没有反应，约翰心里一动，眼神更加刺人。
“我说，你早就说过了。”他用力甩开那只软绵绵的手，径直往前走，再一次消失在人群中。
留在原地的吉米，被约翰的话裹挟得无法动弹，“早就说过”了这一个事实再一次刺激了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轮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因为那个辐射引起的病吗？那为什么别人没有忘记，只有我忘记了！
人群继续推着他向前，吉米暗自决定——这次一定要把事情全部记下来。
用完早餐，安洁莉娜修女带他们来到活动室。
活动室很大，包含了所有孩童可以进行的活动场所，其中最大的是图书馆。
书在吉米已知的记忆里占据了所有的地位。而那个幻想世界，自从出了医务室就再也想不起来了，所以吉米理所应当地认为，幻想世界从来没有在脑海里出现过。
为了寻找往日的记忆，他决定前往图书馆，此时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记忆里那些书的内容已经开始模糊不清。
我之前都看过些什么类型的书呢？
加快步伐，书架在他眼前错落延展，层层叠叠的书本滑过指尖。远处的文字逐渐模糊，近处的封面愈加清晰。
终于，停下了脚步，目光停留在某一排书架的尽头。
约翰站在那里，手上拿了一本白色封面的书，书的标题是。
“濒亡之人的呼吸……”吉米低语，迈向书架末端的人。
约翰侧目，看着那人痴痴走过来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等吉米走到身旁时，他颠了颠手里的书，反常地笑得灿烂。
“看吗？这是我最喜欢一本。”
吉米愣了一下，看着那本书，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时间仿佛停滞了，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那本白色的书和约翰含笑的眼神，沉默地互相交错。
心里悄然生起的温暖和轻微的不知所措，令吉米不禁觉得有些恍若梦境。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依然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想要接近这个人。
“我们可以一起看吗？”吉米问。
说话时，他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接与约翰对视。
“不要，我陪你看了很多遍了。”约翰把书放到吉米的怀里，“这次，你自己看。”
又是之前。
吉米看着怀里的书，那个反复被提及的曾经，令他茫然。
医生告诉他，遇到问题可以去请教修女和工作人员，那么，以前的事情，应该也能通过修女和工作人员知道吧？
边走边想，他抱着那本白皮书，在一排排桌子里，挑选了靠窗的那一个。
阳光给木质的桌子披上白纱，窗外的景色很单调，望得到边的草坪，高高矗立的铁栏杆，激不起欣赏的欲望。
书不厚，封面简洁，翻开第一页，里面的文字竟然让他感到熟悉。
我以前看过吗？
带着这个想法，吉米几乎要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书页上，眼睛紧盯着，几乎要把自己的灵魂也灌进这文字里。
书的前几章和标题没有任何关系。
每一个文字都在描绘风景，这些风景，吉米未曾看过，未曾想到过，那些画面拼凑在一起，最终指向了一个词——“外面”。
书中的主角渴望走到“外面”，主角显然被困在了没有尽头的“里面”。那些美丽的画面，是主角的幻想吗？还是，真的存在于某个地方？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世界就好了。
他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么一个理想的世界。
——景色广阔而迷人，那里充满欢乐、平等、幸福，没有嘲笑，也没有欺凌，甚至没有让他窒息的头晕。
——当然，那样的世界里，也有约翰。
想起房间里那些变态的纸条，吉米的心思沉了下去。
我以前是个疯子，约翰肯定不愿意和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所以，他再一次想象。
——景色绝美，充满欢声笑语，平等而幸福，没有痛苦，没有污秽，只有纯粹的宁静。
微笑着睁开眼睛，约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对面，静静地望着他。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约翰的脸上，金色的光线轻轻洒落，照亮了轮廓，柔和而清晰。
吉米心头一震，忽然觉得有些后悔——后悔将约翰从那个理想的世界中剔除。
他轻轻地在心里念道：“那就留一双眼睛吧。”
“你在想什么？”
直接、毫无情绪的凝视让吉米有些畏缩，迟疑着要不要开口：“没，没什么……”
“你那个猪脑袋想出来的世界里有没有我？”
怎么会，约翰怎么会知道，肯定又是以前。
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和以前的那个自己挂钩，现在的自己简直快要变成过去的影子了，他讨厌丢失自己的感觉，但又无能为力，只好慢慢习惯。
“有……”
“我的眼睛？”
还没说完，约翰抢先补完了他的话。
吉米知道，肯定是以前的自己告诉他的。
“可以告诉我吗，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事情。”吉米问。
“全部都是一样的。”
约翰的回答概括了所有，吉米却不是很明白。
一样的人？一样的事？怎么可能！
“那个，我不明白，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吉米又问，但是约翰不回答，他沉默不语，把椅子移到吉米身旁，他们并肩而坐。
“我们一起看。”
之前，约翰说，他们以前也一起看过。
他很想问约翰。
我是恶心的变态跟踪狂，你为什么还要接近我，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避开我，嘲笑我，欺负我。
“发什么呆，怪物。”
约翰的声音冷冷的，打消了吉米的疑惑。
我好像忘记了，他们都是一样的。
阳光和煦，两个男孩紧紧挨在一起，书上的内容逐渐有了变化，不再描写风景，开始描写一个人。
那个世界里好像只有主人公和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名字，以“你”来代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身影成了我无法忽视的存在。”
“你的一颦一笑，几乎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我常常想，究竟是什么让你如此与众不同，为什么每次看到你，我的心就会不自觉地加速跳动。”
约翰看得认真，吉米的心思却不在书上了。
他感受着身边的人的呼吸，热量，翻书时指尖摩擦书页发出的声响。
不对，他们不一样，约翰是特别的。
就算都叫我怪物，说我是疯子，说我丑陋，嫌弃我，讨厌我，但是约翰就是不一样。
告诉我房间，陪我看书，还有，还有什么呢？
吉米努力地思索，在他看来，他一定忘记了很多和约翰有关的事情，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这次要全部记下来”，这个誓言在心里越发响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