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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探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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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区”两个大字印在银色的铁皮墙上,周围高墙电网环绕,无端生出几分压抑,寒风吹得大衣翻飞作响,残阳如血,余晖酒在门口安静伫立的石狮身上,更添几分萧瑟。
石狮的目光威严而锐利,冷眼审视着来人,无声昭示着这所监狱的存在。
这里是南安监狱,是罪犯的集结地。
也是他父亲余生赎罪的地方。
沈鹤州走进安检处,向监狱民警提交了身份证明,通过一道侧面的小门,又被引入一栋两层高的小楼,进入一楼的探监室。
这个点探监室并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
民警跟他简单地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便告知他在此处等待,人很快就带来。
沈鹤州不想坐下,就一直站在那里等,垂眸不语,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像一尊肃立的雕像。
头顶的光打下来,他的脸一半湮没在阴影中,一半被照得惨白,眉宇间自带了一股忧郁的气质,侧脸的轮廓流畅好看,藏匿在灰色毛呢大衣微翘的翻领中。
仓惶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探监室的铁门猛地打开,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沈栋缓缓步入。
沈鹤州走近探监窗口,隔着一层玻璃,冷静的看着他。
看着他眼神躲闪,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泪水在浑浊的眼眶里转,双手因为过于激动而剧烈颤抖,嘴巴歙动着,想说些什么,但沈鹤州听不清。
于是他坐下,拿起电话听筒,贴在耳旁。
“对……对不起,小鹤,你过得好吗?”
陌生而沙哑的声音蓦地冲进耳膜,一句简单的道歉和问候像一把不起眼但锋利无比的匕首,劈开了费劲心思伪装的淡定与冷漠,将鲜血淋漓的过往铺开在二人面前。
沈鹤州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
刘明轩靠在黑色奥迪A8旁,看到沈鹤,打了声招呼:“小沈总,回公司?”
沈鹤州恳切道:“回公寓,刘哥,辛苦了。” 刘明轩微叹口气:“沈总,你老是这么客气,总让我以为马上就会被炒。”
沈鹤州笑骂着:“就你这油嘴滑舌的,炒了谁也不会炒了刘哥你。”
霓虹错落的光线切割着茫茫夜色,黑色奥迪在立交桥上奔驰而去,沈鹤州在后座静静的坐着,脑海中的思绪如藤蔓般纠缠不清,裹挟着他往无边黑暗中坠去。
沈鹤州醒来时,车子早已停在悦澜雅苑里,刘助理已经回去了,钥匙还插着,车里开着暖气,熏的他有些难受。
他坐直身子,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摸出手机,在浏览器中搜索“沈栋”,底下马上弹出“家风败坏,道德泯灭,伙同家人大肆收钱敛财”相关新闻。
他点进去,并没有关注文字,而是把视线停留在最上面的照片上,忍住泪意。
摄像机离的较远,看不清被告席中站立的人的面容,但可以判断出是一位中年男子。
沈鹤州想起不久前见到的人,他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父亲——穿着破旧的囚服,头发花白而稀疏,凌乱地贴在头皮上,面容憔悴,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怯懦又渴望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与父亲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带着报复心理—冷眼看着他忏悔、情绪激动地质问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宣泄压抑多年的委屈与怨恨……
可是当他瞥见父亲手脚上布满的青筋与老茧,在灯光下格外刺眼的几缕银丝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应该比我绝望的多,他的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沈鹤州想。
他叹口气,捏了捏眉心,在商场上的杀伐果断用不到感情这里来,久违的无力感使他焦躁又烦闷。
在此刻,无尽的疲惫侵蚀着他,每一次呼吸仿佛都伴随着沉重的压抑感。
他想逃走,却不知去往何方。
“妈,您这么一大早拉我出来就是为了买这破画,”江瞻看着家具艺术厂里挂的几幅画,感觉丑的眼睛疼。
“哎呦,难得你回家,平时都忙得不得了,你有空就多回来住几天。家里不住,非跑出去租房子,是不是嫌妈唠叨?”江母笑眯眯的。
“……不是”江瞻违心道。
“你看这个,多好看,你卧室床上墙面那一块儿空落落的,挂上正好。”
江瞻看着壁画上两个动漫小人儿在粉色爱心中间亲亲热热的挨着,深感头疼,催婚也不是这么催的啊。
“这跟我风格不符,不如买那边那个?”江瞻指着靠左边的一幅。
整幅画深绿色打底,褐色的山石与郁郁葱葱的松柏呼应的恰到好处,飘渺的云雾宛若纱幔缭绕,其中一只仙鹤振翅欲飞。
一眼望去,确实让人眼前一亮。
“行,那就买这个,走吧”,江母招呼着店员付钱,填写了卖家地址,约好了送货时间。
晚秋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桠,懒洋洋撒在马路上,江瞻牵着母亲的手,沿着二号路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往回走。
“工作再重要也没有你的身体重要,要记得休息,妈妈不想看到你下次回来又瘦了一圈。”
“好,妈您也注意休息。”
“儿子,你看邻居小张、楼下小李,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这连酱油瓶都还没抱上呢!你也加把劲儿啊。”
“您上次说跟李姨学广场舞锻炼身体来着,学会了吗?”
“……没”
江瞻送母亲回老房子后,就开车去了律所,撰写审查各式各样的文书,接待客户,中间草草吃了个饭,又赶去法院开庭,闲下来一看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最近三四天一直熬夜看档案,好在庭审顺利,这几天的班没白加,长久过度紧绷的神经猛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懒洋洋的状态。
有些人一旦闲下来了就会去追求一些低级的快乐,比如江瞻。
他回家喷了一点淡香水,换了一套冷调灰色的西装,里面搭了一件简约的白色衬衣,并没有系领带,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一改几日蓬头垢面的打工人形象,江瞻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再一次无比真诚的感叹道:“真帅啊!”
他打车去了南安市小有名气的酒吧,没有开车,怕被熟人认出来。
这家酒吧的店主齐好是他的大学同学,俩人是老朋友了。老板娘人长得美,又玩得开,进退有度,因此生意很好。
齐好放下酒杯,朝江瞻走来,红裙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材,走动时风情万种。她眼波流转,声音清亮:“哟,稀客呀,江律,上次那个酒鬼找事真麻烦你了,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呢。”
说罢,朝他抛了一个媚眼,手臂轻搭在他的肩上,暗示意味十足,周围马上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江瞻无奈的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行啦,大美女,你知道我是同性恋。”
齐好笑得花枝乱颤:“不逗你了,往二楼走,今晚的酒我请了,玩得尽兴!”
江瞻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且光线较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瓶波尔多红酒,一个人慢慢喝着,来搭讪的人都被他挡回,那些男生浓妆艳抹,矫揉张扬,像一束漂亮但廉价的塑料花,庸俗又无趣。
他来酒吧也没有真的想发生点什么,只是想换个环境放松放松。
年轻的时候也曾风流过,和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喜欢热闹追求刺激。
但现在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却感觉意兴阑珊,可能是他年纪大了,也有可能是这些人让他感觉没意思。
一瓶红酒快见底了,孤独感突然到达顶峰,周围低俗的调笑声让他感觉有些恶心。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目光突然被斜对面的男人吸引,鬼使神差地,他又坐了下来。
那人低垂着头,独自坐在酒吧昏暗一隅喝酒,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隔绝,额前碎发遮在了眼前,看不仔细眉眼,让江瞻心痒的厉害。
也许是酒精作祟,他摇摇晃晃地起了身,竟然感觉心跳的厉害,没有过多思考就走了过去,挑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老套的搭讪方式,语气自然道:“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显然是个废话,但是他如愿以偿看到了那双眼睛——眼尾下垂,眼眸沉静而忧郁,好似盈盈秋水,眉头微蹙,又如淡淡春山——真他妈的好看。
这双眼睛正疏离又戒备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不认——”
江瞻脑子晕乎乎的,又补了一句废话:“我叫江瞻,瞻望的瞻。”
那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一池秋水荡漾起了波光,亮得叫人挪不开眼,他一字一顿道:“你好,我是沈鹤州。”
沈鹤州淡笑着说:“我们的确见过的,不知江律可否赏脸,我请您喝几杯。”
还真见过,不然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职业。
江瞻也没在意,工作中接触的人太多了,不记得也正常,但是像沈鹤州这样气质出众的,自己竟然没印象。
江瞻艰难的把目光从他的眼睛上撕开,从朦胧醉意中找回了几分理智。
既然真的认识,在这个场合喝酒反而不太合适了,便婉拒了;“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着急打车回去,改日吧。”
沈鹤州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扶住他的手臂,动作亲昵语气却客气:“真是巧了,我也正要回去,江律既然着急,不如坐我的车吧,不用等。”
江瞻皱眉,刚想要拒绝,酒吧里的灯光就开始旋转换色。
昏黄的灯光浓缩成细碎的金砂,在沈鹤州的眼底闪烁跳跃,随着笑意轻轻漾开,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拒绝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
大脑在酒精的作祟下机能迟缓,嘴巴比脑子先一步反应。
江瞻听到自己说麻烦了,对方回了句什么,酒吧太吵没听清,他只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睛。
美色和酒意最是误人,江瞻今晚全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