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华》未筮

33、流觞

　　上一回的事过后，实一班照常讲评试卷，夏荃也像上学期那样格式化上下学，只不过这期间多了很多熟悉的声音。
　　袁绗时常会领着许天一起跑到林聿安空着的位置上与夏荃闲聊，时不时也会问句林聿安在家的情况。

　　这不能怪袁绗不关心兄弟，只能怪林聿安自从遇到了夏荃，就不怎么跟他这个好兄弟发微信了。
　　平时也都是袁绗给他单方面分享搞笑短视频，林聿安通常只回两个很敷衍的字——已读。
　　一想到这里就让袁绗嘴角抽搐，但也拿这位大神无可奈何。

　　“林哥这回被罚不轻啊，这么多天了还在家封着”，袁绗刚下了地理课回来，进门就丝滑地坐到林聿安的位置上。
　　这么多天过去，夏荃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后桌变成袁绗的事实。
　　虽然这只是袁绗自调的位置，或者说他这样做也经过了林聿安的批准，可谓沆瀣一气。

　　“哎，早知道打三花能放个小长假我上回也帮着林哥一起打那孙子了”，袁绗满脸遗憾，“就可惜上回他来咱这边闹事的时候我去找甜甜玩了，没注意到。”
　　“要是我在你们旁边，我指定参赛。”
　　夏荃听到“甜甜”这个外号后，已经心知肚明袁绗是跟谁学来的好词，夏荃一手按到书包上：“你帮我打个掩护，林聿安给我发消息了。”

　　袁绗熟练地侧身挡住夏荃桌洞的位置，并疑惑夏荃是怎么辨别出发消息的人是林聿安：“你怎么知道是林哥发的消息？”
　　夏荃从书包掏出还在振动的手机：“我开的振动，如果只是振动一下两下，那可能是软件通知或别人给我发的，但像刚才那样连续振动十下往上的，那就肯定是你林哥来信了。”

　　袁绗心累，上学期的林哥明明对他也是这样的，但现在有了夏荃对他态度都不如从前热情了，呜呜呜，真是伤心。
　　夏荃翻着手机并没有注意到一旁袁绗的伤感，他点开消息框最上面那个置顶的美羊羊，往下一条条翻着消息。

　　“林哥说啥了？”袁绗泪流干后如初雨蘑菇般探出头。
　　夏荃总结道：“给我分享了几个很符合他形象的抽象视频，然后说了一堆犯欠的话。”
　　林哥，果然还是感情淡了，袁绗手动拜拜。

　　“然后还问我要了这两天的课堂笔记”，夏荃边捧着手机说着边低头在桌洞里翻。
　　袁绗在心中给他默默竖了个大拇指：“简直吾辈楷模。”

　　夏荃继续往下翻，翻到林聿安新发的一句话后，本在翻找试卷的手停止动作：“不，他不是想在家改错，他说他只是想和我比比谁这回错的题少。”
　　夏荃：“呵。”
　　袁绗：“……大意了。”

　　周天清晨，夏荃看着来着“什么鸟都有”的消息一条压一条，不得已按住语音条发了句语音：我等会去你家一趟，我到你家后再说。
　　松开语音条发了出去，对面的美羊羊停止消息轰炸，不再躁动。

　　夏荃到林聿安家时已经快中午了。
　　他本来清晨就起床了，但可惜正巧碰上夏昭鸿的合作伙伴登门拜访，夏荃被夏昭鸿摁住疯狂向对方介绍，就连这会也是夏荃趁双方谈得开心的间空才偷溜出来的，这才耽误了时间。

　　夏荃稍作间隔轻轻敲了三下门，给他开门的人不是夏荃想的林聿安，而是一个扎着低马尾的中年妇女。
　　“你是……”，中年妇女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面孔微微皱眉。
　　夏荃想这位估计就是林聿安的妈妈了：“阿姨好，我是林聿安的同学，我来看看他。”
　　“哦，聿安的同学啊，那你先进来吧。”
　　纪清荷哑着嗓子给夏荃开门，她的声音音量细小，有的音节从她口中吐出夏荃甚至听不真切。

　　“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聿安在学校的那件事，但聿安这两天都在自己卧室里待着心情很不好，你可以先在客厅一坐，我去帮你喊喊他。”
　　说到林聿安近期状况时，纪清荷控制不住地干咳起来，夏荃礼貌询问纪清荷是不是生病了，纪清荷咳完摇着头说：“最近有点感冒，休息两天就好。”

　　想着微信里翻不到头的各种聊天内容，夏荃想象不到林聿安此时的心情竟然很不好，莫不是他跟家长吵架了？
　　正想着，夏荃就听到不远处纪清荷敲林聿安卧室门的声音。

　　林聿安家并不大，只能算是普通家庭，三室两厅的房子坐到客厅便能清楚听到卧室里传来的声音。
　　夏荃只听到了纪清荷单方面的声音，并没有听到卧室门对面林聿安的声音。

　　“他把门锁了没有理我，同学，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要不你先回去改日再来吧”，纪清荷垂着头柔声细语道。
　　“阿姨，林聿安是因为上次那事心情不好的吗？”
　　纪清荷踯躅片刻，清叹道：“可能吧”，又想了想，“也可能不。”

　　夏荃被纪清荷这个操作搞得一愣一愣的：“要不让我试着去喊喊他？”
　　说完这句话后，夏荃才意识到这回说的话嘴比脑子快了，又急忙补充：“他一直不出来也不太好。”

　　林聿安家里的装修风格很简约，房如其人般，这房子的女主人纪清荷也不似来沁那般穿着端正大气，只是穿着普通中年妇女常穿的家居服。
　　她应该是刚干完家务，袖口反卷，一身打扮宽适简朴。

　　纪清荷没有让夏荃去喊林聿安出来，她的头发已经出现斑驳白发，生出鱼尾纹的眼幽暗看着房深处的方向。
　　“你也别喊了”，她沙哑着嗓音说。
　　“你是聿安的前桌吧。”

　　整个对话在纪清荷去喊林聿安后都变得沉闷起来，最后还是沙哑的声音带着气音略先发出。
　　夏荃推门而进时也感到林聿安家里气氛的不对劲，听到纪清荷并不是很丝滑的转场后，没有反应过来纪清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这个问题。

　　夏荃回答：“是。”
　　纪清荷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拿起桌面上空置的杯子给夏荃倒了杯水：“我们家聿安经常会提起你。”
　　夏荃谢过纪清荷递来的水，心想林聿安竟然向自己家长说过自己，脱口反问一句：“是吗？”

　　纪清荷眉头从夏荃进来就一直微皱着，直到现在才有松开的趋势：“对，听说你以前也是在168弄住？”
　　夏荃没想到林聿安竟然说得这么细致，估计对方也已经知道自己和林聿安小时候的事了，便没多作废话：“嗯，以前跟林聿安玩得比较好。”

　　纪清荷：“那你还记得林聿安生的那怪病吗？”
　　夏荃心里疑惑，那时林聿安带他去找的方奶奶，他从方奶奶口中才得知自己一部分的往事，但那时方奶奶并没对他说林聿安得过什么怪病，只是说过老弄堂的人对林聿安的各种传闻，算不得真。
　　他便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块，这当是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但看纪清荷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莫非林聿安真的有……

　　“聿安确实患了精神病。”
　　纪清荷的一句话打断夏荃一直不敢往下想的事实，“他自小就患有一种叫躁郁症的怪病，平时看不出与正常孩子的不同，但到躁期或郁期发作时，就会变得很麻烦。”

　　“他分班后下半年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但前几天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他了，躁期没预兆地爆发”，纪清荷又握拳干咳两声，“这才在学校里打了人。”

　　“太不让家长省心了，明明知道自己本来就有病的。”
　　纪清荷说完后眼神晦暗地看着夏荃，夏荃从一开始就一直乖乖坐到沙发上没有动，甚至连纪清荷倒的水都只礼貌性地喝了一口，此时却感觉自己做了大型运动般闷得喘不过气。

　　他现在明白刚才纪清荷问自己是不是林聿安前桌的想法了。
　　从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来看，林聿安显而易见是为了他才突发躁期和秦三花打架，虽然之前有猜到过这个事实，但这事在听纪清荷说话前后完全是不一样的两码事。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林聿安真的是……

　　纪清荷看着紧抿下唇的夏荃，也不想对这个孩子多说什么，只淡淡说了句：“我希望你能对这件事保密。”
　　不管孩子如何，身为一个合格的家长，都会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长大，人生中没有误触的污点，都会想自己的孩子可以更好、最好。
　　即使事实可能事与愿为。

　　虽然下定决心不再多谈及这个令人沉闷的话题，但纪清荷最终还是对夏荃说了很多林聿安之前的事。
　　说了明明已经到上学年纪的他却因为病症被拒以门外，说了他到了法定年龄后为了贴补家用学余还会去干各种兼职，说了他在分班前的那个寒假在理发店打工烫的一头卷发。

　　纪清荷报复式地把这些压在心底的事吐露出来，她起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儿子的朋友这么坦诚。
　　后来在交谈中她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少年，确实如聿安所说——全身上下有种让人安心的舒畅，引得人想把过往的不痛快通通撒出。

　　两人全程的对话，都是无意间压低声音说的，纪清荷不想惊扰到门后的人，即使在小声谈话，她除了对夏荃说了林聿安身上患有病症的事实，全程都没有一丝一毫想过放弃。
　　她控制不住开始回忆林聿安以前的种种好，恨不得全部倾泻给倾听者。
　　这样她的心也会随着这些心如止水的话安定一点，聿安在他人眼里的印象也会变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