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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冰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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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曳清在等江燃焰的期间先后接到贺青山和程郁两个人的电话，挂断时他瞥了一眼日历，才惊觉从开学至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现在已是十一月初，就快要立冬了，处于最北方的柏城正是冷风肃杀、雪花欲飘然而下的时间段。
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关心江燃焰，明明他和贺青山认识了两三年才发展至二人现在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总能梦见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江燃焰用温凉的手把他拉出那间烟味浓郁的包厢。
游曳清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他正昏昏欲睡，就有一声清脆的响指落至耳畔。
“你还想感冒？”
他抬起眸，看见江燃焰微皱的眉心，在人流稍微有些多的走廊里占据整个视野。
“结果怎么样？”游曳清站起来，恨不得马上知道江燃焰究竟有没有什么人格分裂。
“托你的福，我出去的时候还被医生调侃了，”江燃焰貌似被勾起了不美好的回忆，脸上有些挂不住面子，“我压根没一点病，更没有你说的那什么人格分裂。”
游曳清颇为狐疑：“但你没察觉到过自己的异常么？”
“一点也没，不过我对你这么好，你却觉得我有病，这倒让我不怎么爽。”
怎么会？明明江燃焰就是时而阴时而晴，有时候脸色冷的吓人，比恐怖片里的鬼还更像鬼——今天上午的时候最为严重。
“行了，我看你差不多也该到这了，虽然我对你好，但也不能容忍你把我当精神病看。”江燃焰说着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就要出去。
游曳清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可能江燃焰真的只是有时心情不好，至于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二人回到学校刚好打了预备铃，程郁见他们回来，先是冲游曳清笑笑，随后叫了江燃焰：“焰子，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江燃焰正要拉开椅子坐下，闻言抬起头，嘴角扯出笑来：“都是兄弟，搞这么严肃干什么？走吧。”
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让游曳清想到了一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湖，于是游曳清皱眉问：“你们这是要？”
“认真听课。”江燃焰玩似的揉了一把游曳清透着点浅棕色的头发。
“你还想去医院是么？”
游曳清咬着牙低声冲他发火。
程郁这时已经出了门，没注意到二人方才的动作和言语，不然脸早就绿了。
***
下午。
游曳清正跟贺青山在体育课上打着篮球，这货突然说尿急，非要让游曳清陪他去趟厕所。游曳清看了眼手机，刚好快到上课时间，于是两人直接去了教学楼。
“我最烦冬天了，你知道吗？天一冷就容易尿频，不然还能多打会儿球……”贺青山进厕所前还要唠叨，“一说打球，要不是咱学校今年刚建室内体育馆，大冬天打球我的手都要冻掉了。”
游曳清懒得听他的逆天发言，只是嫌弃说：“你自己上吧，我先回班了。”
“行啊你，急着去找焰哥呢吧。那我待会儿就不上去找你了啊。”贺青山贱兮兮地用食指隔着空气点了点游曳清，然后忙不迭跑进男厕，这货还差点走错厕所。
游曳清没忍住勾起嘴角笑了下，但突然发觉自己在无意识模仿某人，便又自个儿冷着脸回班去。
冬日里天黑得早，空中蒙上一层阴霾，天色也有些暗了，冷空气里带着潮湿，让人觉得貌似要下雪。
“您找他是有什么事儿呀？其实我们学校啊一般是不让家长进来找学生的，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游曳清在离班不远处听见身后的楼梯转角有人说话，是班主任老李。
“诶，那不是就是您儿子吗？游曳清！”
他有些茫然地回头了，随后瞳孔猛缩，睫毛不住地抖动，被冻得苍白的脸带上了惊恐无措。
老李身边站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神经质般的邋遢可怖，眼珠混浊得像是几天没睡，潮红的脸上满是胡茬，隔着老远酒气也能越过寒冷扑鼻而来。
“你还能在这儿舒舒服服地上学？！”游慈脚步有些发虚地朝游曳清踉跄着大跨步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游曳清堵着教室门，警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游慈。
老李也跟着慌慌张张地拦着游慈，好言相劝：“别冲动呀这位家长，教育孩子还是得有耐心……”
老李想护着学生，但低估了游慈的丧心病狂，被对方扑过来推了个踉跄，肩膀撞在墙上。
不行，得赶紧叫人！但又不能耽误别的班上课，这可怎么办？老李的手机忘在了数学组，于是做出了一个让自己万分后悔的选择——跑去组里打电话加上叫治安过来。
按理说再怎么对孩子成绩不满意，应该也不会害孩子。但他想错了。
游慈情绪十分激动，指着老李仓皇的背影骂骂咧咧：“老子教育小孩儿能轮到你个外人插手！？”
“你到底能不能当个正常人？！”游曳清少见地控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地冲他吼，眼底有些泛红。
游慈抬脚朝游曳清腹部发狠踹了一脚，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万分狰狞。
游曳清痛得面部皱成一团，眼角有些潮湿，他穿的薄，冰凉坚硬的地面磕碰着躯体，生疼。
游慈看见门上的座位表，粗暴地扯下来打着酒嗝歪头晃脑地看了会儿，紧接着神经质地笑了，朝游曳清座位走去。
“你跟你妈一样狠心，你长得跟你妈一个贱样！我在外面受苦受难，你还有脸上学？！”游慈怒吼着把书三四本地掏出来，从五楼往下面扔。
“你他妈丧心病狂！下面还有其他人！”游曳清强忍着胃里的痛，站起来去拦游慈。
他终究下不去手去打游慈，一方面是游慈常年对他施暴而造成的惯性恐惧，一方面是他的道德防线。
幼儿园时老师就教他：父母是天底下对你最好的人，要孝顺。
他回家时还把自己学到的讲给游慈听，游慈和付晓晶一起乐着夸他。
“嘭”，一大摞书落地的声音砸醒了游曳清恍然的回忆，他现在面对的，是那个早已发狂的、堕落了的游慈。
那人把他的手机也从身上抢了过去，照样从五楼丢下。
随后游慈坐在走廊的栏杆边上，眼珠颤动，脸上不正常地发红，大笑着露出满口黄牙：“你是不是特别恨你爸，啊？！我欠了一百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居然有钱把它还上？你天天躲着你爸，躲着你老子！你妈是个骚货，亏你是个男的，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你上哪弄的那么多钱？你也是个贱货！”
游曳清冲上去一拳打在游慈脸颊上，怒火中烧，语调里带上愤怒的哭腔：“你到底怎样才能变成正常人？怎样才能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游慈吐掉一颗带血的牙齿，晃悠着站了起来，两只粗糙的大手搭在游曳清胳膊上，语气突然放软了下来：“别怪你爸爸，要怪就怪你妈，爸也不想变成这样……但爸回不去了。爸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妈，爸去给你报仇去……”
说完，游慈猛地把游曳清推开了，一翻身，从冰凉的栏杆处消失在游曳清的视野。
“干什么呢这么吵？还让不让上课了？！”隔壁教室门“咚”地一声响后被打开了，陌生的老师不满地朝这边大叫，随后又愣住了。
游曳清的腿抖着停不下来，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怀疑自己在做梦，不然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疼、身上会这么冰凉，根本是他能承受住的程度……上天为什么要强行施加给他？！
他缓慢地爬着，到了栏杆边上，颤抖着低头往下看去。
红色，触目惊心的红色，沾染了他被丢下去的课本，他爸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不动了。
他看不清他爸死前的表情，只知道他爸确实死了，头部着地，摔得面目全非。而他鼻头发酸，两只眼糊满了滚烫的泪，与除他以外的这个冰凉的世界，毫不相符。
天上真的下起了小雪，只是太小了，夹杂着透心凉的雨滴。
游曳清只觉得自己身处冰窟。
楼下有人尖叫，不过很快得到了控制。老李带着几个保安上楼时，心凉了大半截。
操场上人很少，体育课快要下课的学生也被安顿在了体育馆内，不能出去，各个班级都收到了广播通知，门被严令封锁。
游曳清五感尽失了一般，跌撞着冲下楼，不顾一切阻拦要去推一推他爸，对他说“我原谅你了”，然后让他爸醒过来。
他手上满是血，血腥味钻进鼻孔，他一边干呕着，一边被赶来的救护人员拉走。
不远处，踏着风雪回来的江燃焰定住了脚步，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准确来说，是望着和往日那个干净明澈又理智的少年截然不同的游曳清。
对方在哭，那个一直坚强不屈，骨子里爱逞能的人在哭。换句话说，是他在乎的人在哭，所以他的心也跟着滴血，也跟着疼痛。
年少时自诩狂傲，从记事以来从未流过一滴眼泪。而这一次流泪，是他心甘为自己邂逅的那人而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