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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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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宁景城还是困得睁不开眼,在韩方驰半抱半扶中挪回温暖的酒店房间,澡也不想洗了,趴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韩方驰喊了两声,自己拿出衣服去洗澡,洗了出来,给宁景城准备好睡衣放浴室里。
没一会儿,宁景城就皱眉起来,拎起领口嗅了嗅,拖着脚步去把自己洗干净扔床上呼呼大睡。
这趟行程还没有结束。
韩方驰找苏黎换了辆普通点的车,开了两个多小时回到乡下。
这个点,村里各个店铺都挺热闹的。吃了饭,没农活干的老人孩子都走出来玩,小孩在追逐打闹,大人围一块打牌,搓麻将。
宁景城家住村尾路边,跟村头这边的老人不熟,车安静低调地路过,还是引起村人的注意,探头出来张望,都纷纷好奇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早回来过年。
把车停在小树林里,宁景城和韩方驰下车,来到许久不住人的家。
太久没住人了,外墙的瓷砖都跟着褪色。
宁景城手插口袋,抬头往上看,回头说:“钥匙不在我这。我给二大娘了。”
二大娘今年都八十多岁了,放不下分下来的几块地,去卖了几包菜种子洒下去,年尾就有吃不完的青菜。宁景城和韩方驰来到田间,就看见二大娘坐小凳子上择青菜。
宁景城停下电动车,拔出钥匙,喊:“二大娘,忙活着呢?”
二大娘抬起头,认出人了,赶忙起身:“景城哦,还有方驰。你两一块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点声?”
“刚回来。”宁景城蹲下身,“回去看见二哥,问了才知道你在田里。二大娘,这菜真新鲜,绿油油的。”
这两孩子还能一块回来,二大娘笑得合不拢嘴,“今年老天爷勤下雨,没把这些菜旱死。年尾了,就有得吃了。我摘点出来,让李老头帮我带街上去卖,还能换顿猪肉吃。”
韩方驰身上穿了件大衣,脱了随手挂在上边的树上,挽起衣袖,三人很快收拾出一菜篮干干净净的青菜。
“再多摘点,今晚在大娘这吃啊。”
二大娘走进菜地仔细挑着新鲜的菜,空出的小板凳就让宁景城坐了,他挑着指甲缝里的泥,“我不知道二哥在家,带的菜不够。等会我跟哥再去搞点回来。”
“我让二哥弄点羊肉牛肉什么的,不麻烦你们。”二大娘拍拍手,摸出手机。
韩方驰认着二大娘拔出来的菜,挑相同的拔。
宁景城从小跟来田间干活就待不住,等他跑下边捧着个木瓜回来,拎着两个白萝卜,他们已经收拾好了。
回到家,也是热热闹闹的,韩方驰下厨。宁景城跟着备菜,心早被外边小孩嘻嘻哈哈的笑声吸引了。
他几年没回来,居然多了这么多小孩。只比他大一岁的二哥都有两个小孩了。
韩方驰等着二哥把火烧开,听见外边小孩的打闹声,往宁景城那边去看,发现人眼睛早黏外边了,笑了下:“出去玩会儿。吃饭喊你。”
宁景城也不跟他哥谦虚,麻溜把手下的几根青菜洗干净,擦干手跑出去跟小孩玩去了。
小孩都不认得这个大哥哥,但忙活着晚饭的大人都认识宁家这个独子。小孩看爷爷奶奶都热情地招待这个大哥哥,从一开始的怯怯地看着到试探着走上来。
宁景城从兜里掏出糖,往边上的老人喊:“三叔,这糖小孩能吃不?”
“吃,都能吃。”三叔笑呵呵。
有这话宁景城就放心大胆哄骗小孩了,拿出两包糖撕开包装,“喊人就有糖吃。”
有个小姑娘长得壮实,率先站出来,嗷着嗓子:“哥哥!”
宁景城笑了:“我和你们爸爸妈妈都是同辈人了,应该喊叔叔。”
显然没纠正过来,一堆小孩跟着宁景城玩,嘴里哥哥哥哥叫。
等韩方驰出来喊人,宁景城也没玩尽兴,从小朋友的小汽车下来,“得吃饭了,吃完饭我找你们玩。”
这边的房子都是平房,二大娘家的老房子建在坡上,韩方驰脱下来的围裙拿在手里,站在门边,看着宁景城跑上来,玩的衣服都脱得只剩一件单衣,额前还出了层薄汗。
宁景城从小就是个爱玩的小孩。过年过节这种日子他最喜欢,外出打工的大人都回来了,都记着宁家的小子,带的玩的吃的,都有宁景城一份。往往这几天的宁景城,就会兴奋得大晚上不睡觉,坐床上拉着韩方驰数小面包数糖果。
一眨眼,数糖果的小孩长大了,村里也出现了新的小孩。
他们在村里待了两天,第三天就要走。
二大娘赶忙着把红包往他们兜里塞,指挥儿子把一早摘下来的青菜、南瓜塞车后边。
韩方驰去帮忙,宁景城蹲地上逗小孩玩,剥了皮的橘子一人一瓣,吃了还有,还喊二大娘过来吃几个,二大娘没时间搭理他,忙着干活呢。
等忙活完了,宁景城起身拍拍手,“走了啊,回头叔叔给你们带小蛋糕吃。”
二大娘也不说有空多回来看看,只是拉着宁景城的手叮嘱他那边是不是下雪啊?冷,要多穿衣服,别生病了。饭要好好吃,别总是熬夜。赶紧找个媳妇,多大了还打光棍,不像话
叮嘱完这个,又拉着韩方驰,细细叮嘱。
韩方驰和村里大人的感情没有宁景城的深。他九岁回到这边,又因为韩母不愿意韩方驰跟这边的小孩有太深交际,也就没人带着他去村里人家走走熟悉熟悉。
还是跟着宁景城他们几个小孩出来玩,才让村里人眼熟这个气质出众的小孩,只不过没有大人这一层的交集,韩方驰一个晚辈和他们终究只是停留在表面的邻里关系。
当二大娘粗糙温热的手牵上来,用力的紧捏着,韩方驰有点不适应,不像宁景城一样,哎呀呀说,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好好穿衣服。饭一定要吃饱,觉一定要睡好,媳妇看缘分。干活注意时间可别把自己累着了,你也该吃该睡该玩,啥都不能亏待自己。
二大娘把话对他重说一次,他只是低头认真地听着,点头应和,“我会的。二大娘也要注意身体。”
二大娘苍老的眼睛打量韩方驰,对宁景城说:“上次方驰回来我都认不出人,只纳闷这帅伙子怎么捧着花站门口看老半天,越看越眼熟。”
韩方驰回来那段时间,刚好就碰见二大娘因为高血压住院。见面,两人都不敢认。
宁景城搭二大娘肩膀上,跟着打量韩方驰,拧头对二大娘说:“方驰没变啊,还是帅小伙,能认。”
这话把二大娘逗乐了:“方驰从小到大都是帅小伙。”
宁景城父亲跟二大爷关系最好,两人经常一块晚上打灯照□□,宁景城也会跟上,一来二去,他们家和二大娘家关系是最好的,当宁景城把韩方驰带来二大娘家吃饭。二大娘简直是赞不绝口,对着宁景城说,“不亏是城里回来的,真帅,帅小伙!”
背后都不喊方驰,喊帅小伙今天咋不带过来吃饭呢;这瓜吃不完,问问帅小伙他要不要吃点;家里老母鸡下蛋了,给你们煮两个补身体,给帅小伙也带一个;这香蕉再不吃就吃不了了,拿去学校跟帅小伙还有小二他们分了。
车开了出去,宁景城倒在副驾驶埋头偷笑。
韩方驰无奈一笑:“把安全带系上。”
宁景城边系着安全带,边笑着说:“哥,二大娘都记着我们。前面回来,都问我见着你没。”
“大家都记得的,没忘。”宁景城打开车窗,微冷的风从细缝吹进来,在宁海市那边待久了,小时候觉得冷的风现在也刚好,他眯着眼睛让风吹乱他的头发。
韩方驰斜看了眼,车速没停,不疾不缓。
这两天,两人都没走进过自家门一步。
韩方驰小时候住的屋子现在是他大舅住着,这位舅舅在村里不讨喜,早和自己亲妹妹和爸妈闹掰,当年韩方驰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搬进来,把门锁换了,妹妹的衣服一把火烧了。
说是亲戚,但没任何交集。
宁景城是不想回去。家没人住,家具也跟着沉寂。他三年前回来,打开门,锈迹斑驳的铁碎掉下来,铁锈味和空气里发霉的味道充斥鼻尖,久久不散。洗手间水龙头没碰就碎成塑料片,明明洗手间不大,可那些物件碎裂的声音却久久循环他脑海里。
后面把家具全清了,家清扫空了,宁景城把钥匙给了二大娘,带着父母留下来的东西回宁海市,这扇门他就没打开过。
车内放着音乐,宁景城将目光从那扇熟悉的玻璃窗收回,看到什么,身子往后躲,把车窗升起。
韩方驰看过去,是一个高胖的男人咬着烟走上坡,灰扑扑的衣服披在身上,脚下的布鞋毛糙脏黑。
大胖的父母不高,生出来的儿子却长到一米八,这在村里也是一件可以炫耀的事,大家都说,这是命好。个子这么高,还长这么壮,当兵去!
读完技校后,大胖就去当兵。
宁景城还记得,那天大胖收拾得板板正正,手臂带着红袖子,手里还抱着他们送的花捧,太阳底下,一排牙齿整整齐齐,又白又亮,爽朗地笑着让他们别送了。
宁景城低下头。
韩方驰踩了点油门。
这车大半辈子待在村里的人不认识,大胖却认得,晓得这车是他们这些老实人一辈子都买不起,咬着烟停下,眯着眼睛上下扫着车身。
韩方驰和他对视一眼,大胖没认这人是谁,也想不起村里有这号人,想应该是谁家祖坟冒青烟攀上的金龟婿。
嘴里的烟拿下,大胖朝车屁股吐了口沫子,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句,缩了缩脖子,踩着脏黑的布鞋继续往前走。
韩方驰视线收回,宁景城也不开窗吹风了。
“那是大胖。”韩方驰说。
“哥能认得出来啊?”宁景城一笑。
韩方驰说:“刚开始不确认,走近看见他额头的旋。”
宁景城窝在车椅上,拧头看着韩方驰说:“哥,这事我没跟你说。我跟大胖打了一架后绝交了。”
韩方驰眉尾挑了下,眼睛瞥过来,问:“打赢没?”
“没赢。”宁景城不好意思笑了下,“幸好三叔他们挡我前面了,不然我另一只眼睛也得肿起来,锁骨也得多断两根—!”
韩方驰将车停在路边,突然的刹车让宁景城身子猛然往前倒,他抓着安全带,意识到自己把不该说的也说了,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哥。”
韩方驰放开方向盘,把车歇火,身体往后倒,眼睛看过来,声音平稳:“说说,还伤那里了?”
宁景城心里发怂,他哥这副样子他只见过一次,就是初中他被人指使着带饭那次,那天在楼道里被训得不轻。
他也不敢敷衍,数着把受伤的地方说出来。
大胖拳头有力,学过招数,打架根本不会输,宁景城当时实在气愤,怒火盖过理智,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大胖退伍后,父母把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拿出来,加上大胖退伍的钱一块添进去,弄了个烧烤店,打着退伍老兵的噱头,开始店里生意不错。
后面认识了和他同龄的女生,刚好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谈了一年就扯证摆酒,宁景城还专门回来给大胖当伴郎,那时候小二和三花都在。
再过一年,大胖媳妇就生了女儿,又过了一年,得了对双胞胎,两男孩,大胖还发了朋友圈。
那些年他们聚在一块还经常调侃大胖,老婆孩子有了,事业也有了,谁能有你这么好福气,谁都觉得大胖很幸福。
再过两年,那条街陆续开了多家烧烤店,加上经济不景气,寒冬来临,谁都把钱往兜里攥紧,大胖的店开不下去,后面两夫妻开始吵架,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等宁景城回来,大胖打老婆的名声都传遍整条村。宁景城是不信的,大胖这人仗义,虽说有时候会冲动做事,但也不至于干出打老婆的事。
他去大胖家,门关得紧紧的,推开门,大胖媳妇就缩在桌子底下,哭得撕心裂肺,大女儿哭喊着在后面扯他衣服踢他小腿。大胖狰狞着脸,对着这对可怜母女怒吼,拳打脚踢,甚至在宁景城推门而入也没停止殴打,似乎在外人面前发生了许多次。
宁景城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多少年的友情让他第一时间觉得太假了,跟做噩梦似的。
理智告诉他,这事他解决不了,要报警要让村里老人出面,可升起的怒火和失望让他彻底暴怒,上前扯开大胖。
两人争吵,大胖已经是失心疯,一拳砸到宁景城脸上。这一拳不仅把他和宁景城的友谊打碎,还在小二和三花之间震出裂痕。
渐渐地,四人从此断了联络。
韩方驰问:“疼吗?”
宁景城赶紧道:“疼。疼死我了。后面拄着拐杖走路,什么都干不成。”
韩方驰喉结滚动,一声嗯从喉间响起,他手放在口袋,遏制住自己拿烟的冲动,脑海里闪过宁景城受伤的每一个地方,眼角、锁骨、手指头、腰椎、脚踝。
就像宁景城听不得他受一丁点委屈,韩方驰也见不得宁景城受一点伤。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宁景城这么憨厚老实的性子都没挨过一丁点打,结果就一次,就这一次,他不在身边,甚至打他的人还是从小相伴长大的发小。
宁景城重情重义,不用想,都知道这事发生之后,他身上受的伤都没心头的疼。
宁景城想跟他哥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他后面就没回来,这次回来也没想到会碰上,结果抬头刚想开口,话就卡喉咙里了,愣住了。
韩方驰丝毫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眼神多直白,所有心思都流露在眉眼间,心疼愧疚,还有厌恶,以及更多宁景城看不明白的东西。
“哥,你别这样看我。”宁景城挪开视线,低声说,他声音小,倒像是自言自语,也像他心头一闪而过的无人得知的慌乱
韩方驰推门下车:“车上等会儿。”
宁景城没下车,抬头就能看见韩方驰进了商店,再出来,手里拿着打火机和烟,靠在石柱上,熟练地倒扣烟盒,将烟倒出来咬在嘴上,低头打火,点燃烟。
宁景城静静地看着。
韩方驰看过来,烟雾缭绕间,两人对视上。
韩方驰垂眸,把烟掐灭,没吸完的烟连同盒子里的还有打火机统统扔垃圾桶里,回去拿了瓶矿泉水喝。
外头站了会儿,韩方驰上车,外边的大衣已经脱下来扔车后座。
宁景城手指抓着安全带,问:“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
“离开南城没一年就碰烟了。”韩方驰问:“还闻到味吗?”
宁景城摇头,“没有。”
车重新启动,出了村,到了马路速度加快。
宁景城靠在车椅,看着窗外绿植的残影发呆,好半响,才侧头盯着韩方驰紧绷的侧脸,喊:“哥。”
“嗯?”韩方驰应了声。
宁景城问:“你压力是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