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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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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热闹的同学聚会,因为好久不见的人出现,推向另一个高潮节点。
当包厢门再次被人推开,人群再次欢呼热闹起来。
董晓兰在几个同学的拥簇走进来,五十多岁的老教师身体健朗,背脊挺直,一头黑发掺加丝丝缕缕银白,收拢一块用发圈团在脑后,进门先环顾一圈,笑意明朗:“当年办公室的老师都羡慕我带了个凝聚力数一数二的班级,都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还能聚一块。不错,值得表扬。”
董晓兰竖起大拇指。
三班这帮崽子,有些都十几年没见了。
董晓兰得记着毕业照上那一张张青涩的面孔,认人。
笑起来有酒窝的是她的语文课代表,当年是个有点肉的小女生,现在瘦了。这个更好认了,小黑子王耀明,经常和谁来着,哦,林莫那小子打架。林莫看起来挺斯文,也爱和耀明打架。
董晓兰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都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
看到宁景城,董晓兰开着玩笑:“这帅小伙是谁啊?我们班除了前任班长,还有这么高的帅小伙吗?”
王耀明在边上看热闹,“对啊,这谁啊?是我们三班的不?不会是来蹭吃蹭喝的吧?这么不要脸。赶紧出去啊,不然等会就群殴你。”
宁景城笑笑:“董小姐,是我啊,景城。”
董晓兰再看到这孩子的笑容都有几分恍惚,乖巧,脾气好,教了他三年,除了成绩让人担忧,其他单拎出来都是优点,出学校这么多年,笑容依旧没变。
边上有人搭话:“宁景城,我们三班的体育委啊。那段话怎么念来着。我们三班的体育委员啊……”
“虽然成绩不是很好。数学倒数第一,英语倒数第二,语文倒数第三……往下是什么来着?”大家都把话接过去。
“还夸我们体育委员帅来着。”
“原话记不清了,就记得董小姐一顿说,把景城夸得面红耳赤,站台上要冒烟了。”
“记不得好啊。”宁景城扬声:“省得你们再笑话我。”
包厢爆发一阵笑声。
董晓兰微笑着,目光落在宁景城身边的韩方驰身上,“方驰是跟景城一块回来吗?”
韩方驰个子高,微微俯身,说:“昨天和景城从宁海市回来,没能第一时间拜访老师。”
董晓兰拂手,“什么时候见面都是见面。大家的心意我都记着。五湖四海,有同学还是从国外飞回来,专门腾出时间给我弄送师宴。我必须要和大家说声谢谢。”
这场宴会大家都惦记着董晓兰,没安排酒,只有单纯的饮料,董晓兰看了一圈,说大家都长大了,喝点小酒怡情,开心开心,请服务生开了瓶红酒。
饭桌气氛一直热闹。
从定下这场聚会,班级群消息就没消停过,大家都有话聊,到了线下,把前几天的话拿出来再聊聊,家里猫猫狗狗花花草草都得在饭桌上过一遍场。
这场饭局吃了很久才散,大家簇拥着董晓兰慢往外走,这路上还是欢声笑语,倒是宁景城安静下来了,笑着听他们聊天,醉得很明显。
大家都喝了酒,不能开车,也没第一时间打车,而是说先送董老师回去。
董晓兰说不用,走着走着就回到家了。
最后是王耀明林莫,还有宁景城韩方驰和董晓兰一块走回去。
南城冬天的晚风没有北方的寒冽萧条,这个点,路上过往的人和车辆都很多,街道车流一路长红。
五人慢悠悠地走着,聊起了以前很多事。韩方驰也有幸得知他离开那一年,班上发生的乐趣事。
聊着,王耀明突然哎了一声,头往后看过韩方驰身边跟着不出声的宁景城,“景城,你哥怕是还没听到吧?正好,趁着微醺来一段,让你哥瞧瞧你的厉害。”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可在场的,除了韩方驰,都听明白了。
韩方驰去看宁景城。宁景城嫌热,脱了外套,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卫衣,宽大的帽子歪歪扭扭搭在肩上,寒夜的冷风吹乱他额前的散发。
他抬起头,发现四个人都在看他,些许醉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先笑了。这副样子,王耀明他们其实很少见,大家都知道,宁景城这副憨气只会出现在他哥面前,这次不过是喝醉而已。
王耀明又催了一遍,肩膀顶了下林莫,一脸不嫌事大的样子,“哥哥啊,自家人,不要害羞嘛。”
宁景城眨了眨眼,醉意的脑子思考缓慢,他视线从韩方驰身上移到道路行驶的车。
开口,一段流畅标准的英伦腔响起。
宁景城音色没有韩方驰的低沉,读英文和念中文的感觉又不一样,清亮温柔,又带着自信和坚定,吐字一点也不含糊,很好听的声音。
内容并没有如霓虹灯梦幻般的浪漫,而是一段高中生或许都背过的英语作文。
——今天是国际月球日,是1969年阿波罗11号实现的人类首次成功登月的纪念日……
宁景城没有卡顿地流畅地把十一年前背下的英语作文再次朗诵。
背完了,宁景城脸上大大方方地笑着,“我读完了。”
韩方驰开口:“还有吗?”
王耀明噗嗤一声,额头抵在林莫肩膀上,身体都颤动了,而董晓兰也不由失笑。
宁景城捏了捏耳垂,“哥,你别问。”
他又看了眼韩方驰,也不扭捏,“我就会这段,其他的我太懒了,背不来。”
高三有一天他奋发图强要努力学习,誓死打破霸榜语数英前三的人设,持续时间长达整整三周,还真让宁景城学了点东西。
在王耀明带人来验收成果时,宁景城也不怯场,在全班人面前洋洋洒洒念了这篇英语作文,把下边的人整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们的体育委真笨鸟先飞了,危机感和好胜心顿时涌上心头。
结果一个期末考,别人都进步了,只有宁景城还在原地继续心安理得地霸榜。
不过宁景城是个老天追着哄吃的幸运儿。一个英语比赛,让他靠着这口标准发音的朗诵,拿下英文朗诵第一名,要知道他们学校英语第一的女生可是双语教育,可想而知,这对他们三班是多大的荣誉。
这篇英语作文也成了宁景城的招牌。
打球赛跟文科班对上,也不喊什么轰轰烈烈的‘三班最强’‘三班第一’‘三班贼牛逼’的垃圾口号,就喊一声,‘英语朗诵比赛第一是你爹’,能把对面气势压一半。
这话当故事说起,宁景城笑着听。路过路灯昏暗的路段,韩方驰把手搭在宁景城肩膀,把人拉近,手背顺势碰了碰宁景城的侧脸,热得厉害。
“很好听。”韩方驰说,“实至名归。”
他低头一看,宁景城醉得耳垂都红了。
王耀明笑着问:“听满意没?韩哥。不满意,回头你把景城绑上,让他给你多念几段。”
林莫手盖他脸上,眼镜框下的神色一本正经,“别拿你韩哥取笑。”
董晓兰笑着摇头,说你们这帮孩子啊。
走了十几分路,四人送董晓兰入家门,在师公的热情招待下坐下喝了几杯茶。
临走时,董晓兰起身,让韩方驰跟过来。
宁景城抱着董老师孙女的猫摸,目光追随过去。
董晓兰直接开门见山:“你对景城什么心思本来我还不确定。今晚下来我也看明白了。”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和蔼可亲的董老师在晚自习喊同学出来,善意的目光带着调侃,问:“真喜欢啊。”
韩方驰是老师眼中的乖宝贝,很多女同学喜欢,却没早恋。董晓兰已经做好某一天会将人喊出来聊的准备,没想到,这个准备居然留到了十一年后。
他们站在阳台处,韩方驰往边上挪步,挡住细缝灌进来的冷风,说:“喜欢,真喜欢。”
岁月在董老师脸上留下痕迹,黑发长出了白发,脸上皱纹多了,不变的是她看向韩方驰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欣赏和满意。
韩方驰她带了两年,看着不爱说话,却是个能担大事的男生;回想当年的疑点,董晓兰终于明白当年她多次觉得不对劲的原因在那里。
她走过半个世纪,同性之间产生的感情,她只遇见两对。
一对是她的学长;一对是她曾带过的学生。
前者有足够的见视和社会经验,后者还是懵懂追求爱的少女;很不幸的是,董晓兰所知道的,他们所走向的最终结果都是不体面的分道扬镳。
“景城不知道吧?”董晓兰问。
韩方驰摇头,说:“他不知道。”
董晓兰调解过那对少女,主角之一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同性,只是好奇和懵懂,在另一人的刻意引诱下,误以为自己真爱她。
董晓兰找韩方驰聊话,没想着要在感情上教育韩方驰。
引诱和误导,韩方驰的人品是做不来这种事。
只是想让他在往后的将来,真正遇到要挑明的时刻,或许是迫不得已,亦是情不自禁,董晓兰都希望韩方驰能看在她的面子上,三思而后行。
景城这孩子有多仰慕依赖韩方驰,她都看在眼里,或许不需要韩方驰特意的引诱和误导,他都能心甘情愿接受。
这份情挑开,他们的关系就要往别的方向走,得看景城是不是真有这个心思。开了这个头,就没有回头路。
董晓兰怜爱这个失去父母,半夜跑出宿舍放声哭的孩子,也是看着他一点点从矮个子长高长大。
说句实话,宁景城和韩方驰她都喜欢,但真细数,董老师对三班体育委员可是实打实的偏爱。打心底里,董晓兰不愿宁景城受罪,笑着多好看。
从董老师家出来,王耀明也跟林莫一块离开,走的时候回头贱兮兮地喊:“韩哥,景城喝醉了,绝对要比你想象中还要乖。”
林莫摁着他的头,训了句别闹腾,把人带走了。
宁景城喝醉确实安静,和韩方驰一块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冷风一阵阵吹过来。
韩方驰侧头:“冷吗?”
宁景城的衣服拎在手上,手背搭在额头,摇头:“不冷,很热。”
韩方驰手摸在宁景城脖颈侧边。
饭局上了度数不高的红酒和果酒,这点度数应该是醉不了宁景城的。读初中放假的时候他还会和大胖他们一块去带宵夜回来,几个人坐在外头撸串和啤酒看星星,宁景城喝下三罐还能唱能跳。
宁景城呼出的气都是热的,似乎酒劲更上头了,眼角都跟着红了点。
等韩方驰走了两步,身边跟着的人不见了,只留下一句,“哥,我去大爷那儿买板栗。”
韩方驰找了个地方坐下,把旁边的位置清干净,没一会儿宁景城就啃着板栗回来。
韩方驰看了,失笑一声。
宁景城伸出手:“哥,你吃。”
“剥板栗多幸苦。”韩方驰把人带到椅子上,“第一颗要自己吃。”
“行啊。我再剥第二颗。”宁景城继续埋头苦干。
韩方驰也拿了几颗放手里仔细剥干净。
第二颗很快就到了他嘴里。
两人也不说话,都努力剥着香甜的板栗,把一袋板栗分完。
宁景城手指也累了,靠在木椅上,仰头看树上的绿叶。
“宁海市的树光秃秃的,都挂白雪了。南城的叶子还绿着。”
韩方驰收拾掉落的板栗壳,袋子捏成团,放口袋里,跟着抬眼:“各有特色。”
“我和哥一样,都喜欢。”宁景城是闭着眼睛说这句话,似乎困得不轻,也可能是醉酒闹头晕了。
韩方驰侧头,轻声问:“回去睡?”
宁景城头一歪,靠在韩方驰肩膀,闭着眼睛问:“哥,你说你找我?”
“嗯。”韩方驰保持侧头的动作,声音也因为宁景城靠上来而跟着放柔:“找你。”
“你找董老师了?”宁景城半睁开眼,眼里带着困倦的醉意,“我都听出来了。董小姐第一句不是问你其他的,而是问了你是不是和我一块回来的。我听出来了。”
“我回来,落地是在宁海市。”韩方驰抽出宁景城手里的衣服,盖在他身上,“我看着这么大的宁海市,不知道要从那里找你。然后,我回来这边,去看了二大娘,看了董小姐,南城还下起了小雨。”
宁景城迟缓地眨了下眼,语气低落:“哥,二大娘有我电话的。”
“我知道。”韩方驰没藏着掖着,说:“我没要,没问。本来想得好好的,高三我们俩考同一个城市,结果我失约了,走得彻彻底底—”
“哥,你别罚自个,我不怪。”韩方驰肩膀靠得结实,自从小时候发现靠在上面很舒服,宁景城就没少靠,从小到大都习惯了。
“我怪我自个。”韩方驰五指入宁景城发丝,轻柔按摩。
“别怪。”
头上的手力度适中,发根被微微拉扯,带来阵阵酥麻。宁景城在这舒服地按摩中闭上眼睛,“反正哥你是回来了。”
“嗯。”
无人回话。
昏暗的路灯下,树叶斑驳的碎影拉长摇曳,能听见风吹过树叶摩挲的细碎声响混杂风的呼啸声。在一下一下的按摩中,宁景城磕着眼皮,保持半睁半闭的神态,呼吸变得轻缓。
就在韩方驰停下手中的动作,误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宁景城转了转脑袋,抬起的眼眸醉意朦胧,静静地和韩方驰对视,说:“哥,我好想你。”
一瞬间,天地寂静。
明知道宁景城喝醉了,明知道宁景城依赖他,明知道宁景城对他的感情不能肆意放大去猜测,可韩方驰还是不可避免被影响,手指一顿,呼吸更是乱了节奏,胸腔鼓动的声音似乎要跳出来。
在宁景城这声带着暗哑的想你,在他炙热的呼吸中,头顶上的树叶摩挲声、身后的车流声似乎都与流光四溢的霓虹灯融合为缤纷的梦幻背影。
他感受不到寒风的存在,他身体很热。
这种全身难耐的感觉他比谁都清楚。
在无数个白天夜晚,甚至没有人给他压力,病态到脑中仅仅只是闪过宁景城的身影,他都需要找的地方安静下来,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剧本中,仿佛工作能将他最后一丝歹念消灭,可最终,韩方驰还是想。
他知道,这是病。
无法控制的病。
见不到宁景城那段时间,自责和痛苦已经刻入他的骨髓,灼热的血泪燃烧着,化为心间坚不可摧的执着。母亲去世那晚,无边无际的孤寂成了芬兰的暴雪将他埋没,寒夜冰裂的声音一如他隐约崩溃的精神,那一刻,世间之大,他只有宁景城了,他想要宁景城。
韩方驰低头看下来,宁景城早已经再次闭上眼,脸埋进他脖颈,滚烫的呼吸负距离贴着他脖颈。热流似乎融入他的血液,随着心跳失控的律动,输送全身,他呼吸也变热变粗。
韩方驰猛地意识自己的身体在绷着,缓慢地放松下来,看了眼宁景城安静的脸无任何顾虑地靠在最舒适的地方,就像小时候过年守夜困得头点点,抱着被子靠他身上睡着,最终也没说什么,目视前方沉沉地嗯了声。
宁景城还是因韩方驰身体紧绷靠得不舒服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眼他哥,发现他哥没什么事,低下头,神色顿时一怔,发愣地盯着。
两秒后他直起身,眼中的醉意少了些,他眨了眨眼,开口,“哥,我记起来了。”
身体的异状在喝醉的宁景城面前,韩方驰只需调整衣服角度,遮盖住就好。他问:“什么?”
宁景城脑子清醒了一点,开始告状:“王耀明趁你去洗手间,灌了我三杯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