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是我》石渣

8、第 8 章

　　韩方驰没要留。

　　宁景城看外边的夜色，安安静静的，路灯下还有零星的飘雪。

　　“哥，你别回去了呗，在这睡。”

　　韩方驰已经起身了，大衣垂下到他小腿的位置，身高腿长，穿起来特别好看。

　　“有事。”韩方驰把围巾拿上，“明天来找我？”

　　“好啊。”宁景城起身扶住韩方驰，心里总惦记他腿上的伤，这下又往下看：“哥，地址发—”

　　才刚低头，宁景城的脸颊就被韩方驰捏着，托起来，沉着声：“别老是看。”

　　“我这扫都没扫到。”

　　韩方驰的车停在街边，宁景城撑着伞，把人扶过去。

　　韩方驰上车了。宁景城没走，敲敲车窗，头探进来，“哥，你腿受伤了能开得动吗？我送你回去？”

　　韩方驰把围巾拿下来，挂宁景城脖子上，“回去。”

　　“哥你开车小心点，下雪地面湿，路滑。”

　　韩方驰开出一段距离，车后亮着红灯，他把车停路边。

　　这时候街道外基本没人，车也少，空荡荡的。

　　韩方驰靠在座椅上，头往后仰着，脖颈到下巴拉出条线，喉结上下滚动着，他闭上眼，呼吸粗而急促着。

　　他探身在副驾驶拿出盒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打火机在他手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点燃了。

　　打开车窗，冷风灌了进来。韩方驰拿烟的手伸到窗外，看着窗外零星的飘雪，吸了两口烟。一支烟很快就吸完，他抽出一支，抽到一半又塞回去，烟盒和打火机全扔回去了。

　　车窗缓缓上升，单向玻璃看不清里边情况。

　　冬夜冰冷，寒风凛冽。

　　车内没开灯，靠近车窗的街道有一排路灯，光照进来，韩方驰低着头，打理过的头发掉下一缕发丝，垂在高挺的鼻梁，晃了两下。

　　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韩方驰手停住，单手拿了出来。

　　是宁景城发过来的消息，一条语音：

　　“哥，你记得地址发我。”

　　韩方驰单手打字，手机微弱的光线投在他脸上，照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心，眉眼之下是忍耐，以及呼之欲出的情欲。

　　没聊两句，宁景城让他小心开车。车椅猛地朝后滑，发出好一阵声响，韩方驰两腿张开，胸口起伏，狭小的车内温度直升。

　　街道有车路过，远光车灯晃着朝车前玻璃打过来，韩方驰闭上眼，伸手摸，摸到烟盒，没拿烟，往边摸到纸盒。

　　这事韩方驰没想要过逃避，接受得很坦然。

　　和宁景城分开那年他十九岁，有些东西不用大人教也懂。第一次梦里是宁景城，此后的每一次都是他。

　　韩方驰很快意识到，从一开始的势头就不对。

　　第一次梦遗是在初三。

　　韩方驰跟宁景城是在乡镇接受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也不需要考试，小学毕业直接分配到最近的初中。

　　理所当然的，韩方驰和班上的人都分到一个学校。学校学生是从各个村镇分过来的孩子，多是不爱读书的学生。

　　宁景城算一个。

　　他小时候爱玩，跟大胖、小二、三花他们一起去摸虾摸鱼，赶狗赶鸡，田间撒欢的玩。中午放学，时间短，大胖他们都要回家吃饭，他捧着饭碗就来找韩方驰。

　　韩方驰妈妈给他买了书桌的，但韩方驰没用，搬了两张高低不一的凳子坐在门口写，宁景城就蹲着边吃饭，边嘀咕着讲话。

　　韩方驰这下不搭理他，写完作业后，才跟他说话。

　　上初中，韩方驰才回到房间写作业，宁景城就会趁他妈妈睡午觉，踮着脚猫着腰溜进来。

　　他是想进来躺韩方驰的床，玩韩方驰的电脑，韩方驰不让他玩，拿出作业还有试卷让他写。

　　一开始，宁景城写着写着就犯懒，不想写，一不注意就趴韩方驰的床上玩推箱子，韩方驰看见了，会顺手帮宁景城写了。

　　一直到初三，韩方驰不但把家里的电子设备收起来，让宁景城找不着，还压着宁景城补前面两个学期落下的课程。

　　高中是要考的，乡镇的教育有落后性，能读上高中的一个班上的人恐怕都没到二十个。

　　韩方驰不想让宁景城去职校，他要宁景城跟他一起读上去。学习上的压力他没有，宁景城的成绩倒是给了韩方驰不少的压力，特别是几次考试下来，宁景城的分数岌岌可危，韩方驰压力就更大。

　　于是在某个晚上，他第一次做梦。

　　身后睡着宁景城，两人的脚缠着。那就是冬天了，只有冬天，宁景城才会爬上来跟他睡。

　　他背对着宁景城，身前的情况他一清二楚，在黑夜睁着眼睛，盯着墙面，一直到铃声响起的十分钟前把自己收拾干净。

　　之后类似的情况又因为期中成绩出来，他在家里房间，盯着平板上的数字，心里把分数置换成等级，宁景城的分数只达到B。

　　而当时市里最差的高中都需要B+。

　　那三个数字组成的分数刺着韩方驰的眼睛，他皱着眉，对着宁景城的试卷，一题题看下来。宁景城解不开的一元二次方程像梦靥一样缠着他。他在这种情况下，又出现意外。

　　他没睡着，很清楚地知道身体的变化，也确定了那个梦不是假的。

　　梦里宁景城拿着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在田间里撒腿跑，泥巴粘在他小腿上，青涩的脸无忧无虑地笑着。

　　韩方驰难以理解，但也很快接受。

　　他没去查，没去看心理医生，因为觉得不必要，他清楚自己的取向和对象。

　　这种压力催生下的情欲，随着他年龄渐长和家里关系的变化越来越强烈频繁。

　　十八岁那年，他们上高中。父母开始有联系，韩方驰就预料到自己迟早要和宁景城分开，几乎每个安静的晚上他都出现□□的情况，他很想爽快地释放出来，或者说，这算他解压的方式，最后还是逼着自己放任不管，入睡。

　　此后，韩方驰都没让宁景城成功爬上来过。

　　他不想让宁景城知道，不好说也不想说，也怕把人吓到。

　　喘气声平息，韩方驰把车窗降下来，让外头的冷气冲散车内的气味。

　　这次肯定不是因为各种压力，单纯是因为韩方驰想睡宁景城。

　　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从外头可以看见里边模糊的身影，可能连宁景城都没意识到，他弯腰脱衣服，蹲下用手泼水，韩方驰都能看见个大概。

　　外是沉稳，骨子里却是个重欲的变态。韩方驰这人道德感没这么强，仗着宁景城不懂也不会问责他，在坐着看和站着看，选择靠近看。

　　水声刺激他的脑子，声音和模糊人影自动在脑海里形成清晰画像。他们从小一块长大，宁景城赤裸的模样他看得多，只是长大而已。

　　-

　　隔天，宁景城照例跑了医院和警局，开车按地址来到韩方驰的家。

　　他下巴藏在灰色的围巾里，一下车就被猛烈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冷颤，手往衣服兜里藏，抬头看见眼前的别墅，有所准备，但还是小小地震惊了下。

　　等韩方驰穿着一身单薄的休闲衣服过来开门，宁景城小跑过去，“哥，你真厉害。”

　　这地方他虽然没查过，但也听说过，住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进来，别冷着了。”韩方驰视线往他眼睛上落。

　　宁景城进去，转身把门关上了。

　　室内暖和，宁景城把围巾和外套脱了，挂在架子上，韩方驰给他拿了对拖鞋，宁景城穿上脚，“哥，这鞋你的吧？大了。”

　　“嗯。没买新的，凑合穿着。”

　　韩方驰坐在沙发上，对宁景城招手，“过来。”

　　宁景城刚坐下，韩方驰就伸手在他闭上的眼皮抹过去，声音带笑：“臭毛病。”

　　昨天回来路上掉眼泪了，刚开始眼睛会红，后面看上去没事，睡一觉起来双眼皮肿成三眼皮，眼角还是红的，从小就这样。所以，宁景城哭没哭，准逃不过韩方驰的眼。

　　韩方驰这句臭毛病是说宁景城性子软，见不得人受苦受累。

　　小时候村里晚上没什么玩的，手机还没普遍，到点就睡，但宁景城惦记着韩方驰电脑里的动漫片，敲响韩方驰的窗，让他开门。

　　到了睡觉时间，人就侧着身子，吸两下鼻子，晃着韩方驰的肩膀，小声喊着哥，把人喊起来。

　　韩方驰习惯早睡，正睡得香，闹醒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问他，“哭啥哭。”

　　宁景城圈腿坐着，纸巾揩鼻涕把鼻子都捏红，小声说：“哥，小福儿太可怜了。”

　　韩方驰把他摁枕头上，“别哭了，小福儿没死，后面让人给救回来了。”

　　隔天，宁景城早早爬起来，把剩下的看完，顶着三眼皮，说：“哥，小福儿真没死，你可太聪明了。”

　　韩方驰记忆中的人和眼前人对上了，宁景城真没怎么变，只是长高长大了而已，想到这，伸手往宁景城脖子里捏。

　　“跟哥说说。”

　　“先看伤。”

　　韩方驰穿着休闲裤，倒也方便，弯腰正要挽起来，宁景城说：“哥，你把裤子脱了。”

　　韩方驰手一顿，往宁景城脸上看，发现他满眼都是他的伤口，无声笑了下，站起来大大方方把裤子拉下来。

　　宁景城凑上去，伤口新长出来的肉对比周围肤色要粉白些，一眼就能看出伤口的范围不小。

　　宁景城抬眼，“上药疼吗？”

　　韩方驰想咬烟了，他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不疼。”

　　“明明疼的。”宁景城看着都疼，“哥，我错了。”

　　“原谅你了。”韩方驰等宁景城的电话等了几个夜晚，心里是攒着气的，一点点气又因为酒楼的事过去了一周多，宁景城都没问他要什么更重了，可看到人，什么气也没了。

　　“伤口看了。跟哥说说怎么了？”韩方驰拇指擦过宁景城的眼角。

　　宁景城把遇到的事都说了，“我看着难受。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跑去看的二奶奶吗？”

　　二奶奶无依无靠，年轻死了丈夫，养大的儿子跑外头不回家，自己住在破烂陈旧的小平房里，墙面细缝都长满了野草。

　　一开始是宁景城爸妈让宁景城在节日送点吃的，做点好事攒点福气，后面宁景城带上他的小伙伴，五个小孩挤进去热热闹闹。

　　小孩也看出老人喜欢，有事没事就商量着从家里拿点东西跑去跟老人聊天。

　　“嗯，记得。”韩方驰声音沉沉的。

　　儿时的记忆童真淳朴，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宁景城说起其中一个关键词，脑海里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哥，你离开三天后，她儿子回来了。”宁景城怀里抱着抱枕，靠着沙发，侧头看韩方驰：“回来把奶奶的东西都翻出来，从棉衣里翻出三千零六十块钱，还有三张五毛钱。我还记得他那个样，咬着烟牙齿很黄，脚踩着奶奶的衣服，眯着眼在数钱。那时候，我们在烧二奶奶的遗物，鼻子闻到棉花烧焦的味道。”

　　“三婶婶骂他没心没肺，不孝子。他说，这钱我要是没回来就被你们拿去烧糟蹋了，幸好让我找着了，不然得你们赔。”宁景城手指挠着抱枕，“我看了很生气。昨晚想起来了，突然好难受。”

　　韩方驰倒着温水，听到这，转头看他，“难受什么？”

　　宁景城挠挠后颈，“想家了，想爸妈了。”说了，又觉得挺大个人的，挺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

　　“哥，我就跟你说这话。”话说了，宁景城又摸摸后颈，手指头挠抱枕，勾着锁链晃来晃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声。

　　韩方驰往杯中放茶，安静着，没见人出声，杯子往玻璃桌上磕出声响，“宁景城，这么多年没见，确实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宁景城抬头，不懂他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听出不对劲了，立马道：“哥，没。”

　　“淡了？不愿意和哥聊些私密话了？”韩方驰这次掠过他话，盯着他，沉下的眉眼更添凌厉，声音低沉：“我问这个，越界了吗？”

　　“没有。”宁景城赶紧道：“我是要跟哥说的，就，就是挺不好意思开口的。”

　　“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韩方驰要起身，“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哥。”宁景城及时拉住韩方驰，“还是想说的。你这一起身，跟以前我俩冷战似的。”

　　韩方驰没走成，宁景城的手挂在他衣摆，圈了两圈，韩方驰低头看了眼，挑眉看向宁景城：“冷战是谁闹的？”

　　宁景城笑笑，也坦然道：“我，不懂事，闹性子。”

　　“又是谁结束的？”

　　宁景城立马说：“哥你。”

　　韩方驰坐回沙发，“我从来都没冷过你，想说什么就和哥说。我这心挺不安的，虽然现在看我俩关系还是好的，但这中间横着的十一个年头，我不确定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和你相处。有时候会想，你会不会怪我。”韩方驰轻声说：“怪我失约了。”

　　“没怪。”两人分离那年，宁景城十六岁，在心智还不成熟的那几年，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宁景城联系不上韩方驰，都没怪过韩方驰，长大了怎么可能会怪。

　　“我一直都不怪哥。”宁景城又加了句：“哥，这事我就跟你一个人说，其他人我都不会聊起来的。”

　　本来就想跟他哥说的。

　　这话不好聊，跟外人熟人聊起来都是事。就算大黑在身边，他跟大黑也聊不出来，大黑有媳妇，有孩子，可能不太理解。孙二哥也不能，孙二哥虽然没有成家的念头，但身边女伴不缺，再到大胖他们几个，宁景城心想算了，挺久没联系了。

　　“哥，我昨晚突然想找个人陪着了。”宁景城说，“昨晚醒过来，房间太安静了，冒心悸，第一次觉得，房里有个人聊天挺好的。”

　　寒夜似乎把所有声音都冻住。

　　当宁景城从睡中睁开眼，浓重的夜色覆盖整个房间，目之所及是死寂的墨色，四周寂静，仿佛进入了混沌世界，慢慢地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从胸腔鼓动着，急促焦灼。

　　他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强迫自己入睡，睡不着，太安静了，他在这短短的几秒，想到了大黑，孙二哥，还有大胖他们，最后想到他哥。

　　突然的，他想找个人陪着了。

　　“可能是想到白发送黑发的爷爷奶奶，也可能记起二奶奶最后是孤零零坐在厨房离开。”宁景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似乎是自言自语，“最后想到爸妈了，他们走那年我才十三岁。”

　　“哥，你走后。有四五年都是我一个人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