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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73.山与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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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的时间过得极缓慢,陈锦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以为已经过了至少三四个小时,看眼手机才发现连两个小时都没走过。
狭窄的床铺挤不下两个人,陈锦想和洛淅挤在一块睡会儿都没位置,他又懒得去上铺躺着,见另一侧的床位始终没人来,就一直坐在那。
掠过车窗的细雨逐渐干涸,留下灰白色的尘埃在玻璃上凝固。阴雨之后天很快也黑了,只是远没有到火车熄灯的时间,包厢内的灯光逐渐亮过窗外,透过车窗再也看不见连绵的青山过成片的稻田。
陈锦悄声坐在洛淅身边,低头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轮廓在阴影中温润柔和。
陈锦时而会想,如果洛淅生在富贵人家,一定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小少爷。就像他开玩笑时喊的那样,有人宠着,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矫情。
他从没有想到洛淅会经历那些,在他看来完全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剧情,恰恰落在洛淅身上。
洛淅是真的很久没睡好觉,眼下积蓄着淡淡的乌青,即使睡梦中也微皱着眉头。
陈锦伸手抚上洛淅眉心,轻揉两下,帮他放松面部肌肉,好睡得更安稳些。
然而在火车上睡觉本就不是个好选择,即使是关上门的软卧包厢,也可以听见周遭的噪音。那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疯闹的孩子们在消停半个多小时后又在过道上跑动,但这次笑闹声却很快停了下来。陈锦揉揉耳朵,尚未来得及松口气,更嘹亮的哭嚎便紧随其后穿透层层包厢钻进他的耳朵。
洛淅也被这道哭声喊醒,他迷糊地抱住陈锦搭在他脸侧的手,颇为依赖的将在陈锦掌心蹭了蹭。
“还睡吗?”
洛淅摇头:“不睡了。”
“那起来坐会儿。”陈锦拉着洛淅的胳膊,将他拽起,两人就靠着坐在下铺,耳边依旧是惊天动地的哭声,吵得人耳膜生疼。
洛淅拍拍自己的耳朵,抱着陈锦的胳膊发了会儿呆,不大高兴地说:“怎么一直在哭啊,我睡着的时候这个小孩是不是也在哭?”
“刚刚还在笑呢,现在估计被他家里人打了吧。”陈锦也被吵得头疼,但他看热闹的心思歇不住,给洛淅递去个眼神,“我去看看热闹,你要一块儿吗?”
“不要。”
“那饿不饿?要不我去餐车给你买点吃的?”陈锦捧着洛淅的脸像揉面团似地揉了两下。
洛淅被他揉得眯起眼睛,向后仰头躲过魔爪,带着没散尽的起床气,直接一脚将陈锦踹了下床。
“不吃,贵得要命。”洛淅拿保温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润了润睡醒后格外干涩的嗓子,白了陈锦一眼,“节省点钱。”
陈锦无奈地笑笑:“省什么钱,谈恋爱就是要花钱的,我在学校也会打工赚钱,不用给我省。”
“赚钱很累,何必把现在的钱花在不重要的地方。”洛淅说,“再说,我确实不是很想吃饭,你出去看热闹顺便给我带杯热水回来吧,我把奶奶给带的小面包吃了。”
陈锦蹲在床边,抬头和洛淅碰了碰鼻子,心里酸酸麻麻的。
他知道洛淅舍不得让他花钱,也舍不得自己花钱,看起来精致的不得了,其实一套衣服穿三四年也舍不得扔。像那件被他洗染色的鹅黄色睡衣,洛淅一直在穿,即使背后大片都是青绿色的污渍,也没有扔掉。
那些白衬衫白裤子更是洗了又洗,原本就是白色的,即使洗多了也看不出来褪色,只是布料会越来越薄,失去弹性后看起来松松垮垮,但洛淅穿在身上却莫名变成了宽松的版型。
“那我去接热水了。”陈锦将小面包翻出来给洛淅。
他出去接水,也没怎么看热闹。过道上不少乘客都是被哭声惊扰,探头探脑地找着哭声来源。他从那紧闭的包厢门口路过,听见里头传来打骂声和哭嚎,门关上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乘务员站在门口一边敲门一边隔着门板劝慰。
热水器那大多都是端着泡面来接热水的旅客,陈锦接上满满一杯热水,又提着保温杯回包厢。他小心地将热水倒进杯盖,端在手里不断吹着气,好让水凉得更快。
洛淅则安静地嚼着小面包,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小面包甜味比较淡,奶香融进面粉中,入口就能吃出来。他素来不喜欢吃零食,但偶然一次和陈锦上街,在一家老面包坊门口买了三大块手撕面包,捧着一路走一路吃,到家时已经只剩半块。
陈锦自此记住了这家做的面包,每次上街都会给洛淅带上两三种。洛淅吃到最后,觉得这种手撕大面包的缩小版味道最好,于是他们临走前一天,翠奶奶特意去买了三大袋,让他带着路上吃。
这三袋小面包,一直到他们在重庆待了五六天,才被洛淅慢慢吃完。
他们的火车是凌晨四点到的重庆。
洛淅还没睡醒就被陈锦拉了起来,收拾东西推上行李箱,几乎是被陈锦拖着下了车。陈锦拉他到站台的背风处,松开行李箱将他圈在怀中,笑着说:“醒醒了小雨,我们到重庆了。”
他困得睁不开眼,周围都是匆匆而过的旅客,不少人都回头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然而在陌生的城市里,他不知为何,极希望和陈锦挨在一块儿,也就不在乎这些在他们身上掠过的视线。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的时刻,只差一个小时太阳就会出山。陈锦和洛淅走出火车站,又坐上夜间出租去酒店,灯火通明的车站被他们甩在身后,操着一口方言的司机说得话他们得仔细分辨。
这座陌生的城市就这样接纳了两个陌生的人。
洛淅坐上出租车车就想靠在陈锦肩膀上补觉,然而拉他们的司机太过热情,话匣子打开后就停不下来,恨不得把整座城怎么玩都塞进他们这两个外地人的脑子里。
陈锦自觉到了新的地方得说正经普通话,然而还没说上两句,就被极话痨的司机带跑了偏,后来说什么都下意识带着拐了弯的语调,算是一种外地人融入当地生活的拙劣模仿秀。
这个点的路上没什么车,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洒进车内,将他们的侧脸都镀上一层柔光。洛淅注意到车内有许多塑料贴纸,头顶上、椅背上、车门上,都贴着花啊草啊蝴蝶啊,还有叫不出名的卡通人物。
他捅咕两下和司机聊天的陈锦,指着一只黑色的卡通小狗,隔空晃了晃手,像是在揉小狗的脑袋。
陈锦万般无奈,握住洛淅的手笑了笑。他知道洛淅的意思,但司机就在前边,也不好多腻歪,只能紧紧握住洛淅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
司机眼神却格外好,他嘴角微微一勾,透过后视镜看见后排两人的小动作,意有所指地感叹:“来我们这地方,别的什么都不要担心,就是放开了玩!”
陈锦爽朗地应下,他转头又问起洛淅发现的这些贴纸,“师傅,你还挺有少女心啊,车上这么多装饰。”
“都是我女儿贴的。”司机干脆利落地将方向盘向左打死,几乎不减速地拐过一个大弯。他面色如常,后排的陈锦却大惊失色,失去平衡直接撞在车门上,洛淅也倒在陈锦身上。
“我滴乖您这开车技术真不得了……”陈锦扶着洛淅,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扶手,惊叹方才的惊险。
司机不好意思地笑两声,从档位前的小隔板上抽出来一袋粉色小贴纸,反手向后递给陈锦。
“这路我跑了十几年了,闭着眼都会开,早上车少,速度就提上来了点。”他道,“没吓到你们吧?呢,我女儿的贴纸,送你们一袋。”
洛淅伸手接过那包贴纸,是粉色的小猪鼻子和各种颜色的小花,他将贴纸放进挎包中,朝司机礼貌地微笑。
陈锦知道洛淅向来不习惯和陌生人聊天,于是接着司机的话夸赞:“哎呦这小贴画可爱,谢谢啊师傅。”
“哎没事。”司机摆摆手,“我给我女儿批发了两箱,她自己玩都玩不过来,我就每天带几包,遇上聊得好的就送一送。我在车站拉的好多都是刚来重庆的年轻人,肯定要让你们感受我们这地方的热情,是不是。”
“感受到了哈哈哈。”陈锦感叹,“那师傅,你知道我们那个酒店周围哪家火锅好吃吗?我们听说重庆火锅店最多。”
“哎呦这不好说,我要是直接给你拉去哪家店门口,你们吃完要是觉得不好那我还不好做人。”司机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们就看嘛,到了那个地方啊,哪家店人多就去哪家。”
“行,我们到时候走走看看。”
“哎你们这个时候来玩,是上学也在这了?”司机问道。
“是,大学在这。”
“那你们这几年就慢慢摸嘛,哪个店好吃哪个店不好吃,多吃几次自己就知道了。”司机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挨着路崖一脚的距离,打开门腿一跨就正好能站上铺着石砖的人行道。
他抬起打表器,空车的标志重新亮起。
陈锦将行李箱搬下车,抬眼看去,在层层叠叠的高楼间,晨曦已然露出。健谈的出租车师傅朝陈锦他们挥挥手,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很快就拐进下一个转弯内不见踪影。
陈锦紧紧握着洛淅的手,站在路边。
“我报志愿的时候估计想不到,来重庆的时候身边竟然有你陪我。”陈锦扭头看着洛淅说。
洛淅将那袋贴纸撕开,在黑色皮质的小挎包上贴了朵粉色的云朵。他摸摸亮闪闪的贴画,也笑着说:“我也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和一个人手牵手来重庆。”
“那太好了,我们又一样了。”陈锦低头吻上洛淅的头发。他紧握着洛淅的手不曾松开,行李箱推在身侧,喜欢的人牵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