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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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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棵醒来,面前是许澍靠近的脸,他正俯身注视自己,抚摸他的头发。
林棵看着他,费力地出声:“……哥哥。”
声音含着泪意。
后知后觉地,他感到自己的睫毛濡湿,眼角冰凉,眼皮传来凝重的酸涩感。
“嗯。”
许澍用热毛巾擦拭他脸颊的泪痕,看向他在昏睡期间不断流了很久眼泪的眼睛。
“起来喝点水,好吗?”许澍问。
林棵转了一下眼珠,许澍看见他的双眼上覆着一层盈着光的水膜,不能再多了,又要溢出了。
那双总是玲珑有神的眼睛,在被眼泪浸得红肿时真是脆弱得叫人心痛。他胆战心惊地、感同身受地痛苦地看着,放下毛巾,掌心托着他的脸。
林棵被泪水黏成一簇簇的睫毛蹭着他的指节,随他眨眼,四五颗泪珠同时落下:
“我刚刚梦到我爸爸了,哥哥。”
他在许澍的指缝间露出足以令任何人心碎的表情,泪珠落在深色的枕头上,晕出连片的阴影。
许澍怔怔看了他三秒,难以忍受地喟叹一声,俯身,将林棵带出被窝,像孩子一样抱在自己怀里,用被子裹紧了他。
“棵棵想和我说说这个梦吗?”他贴近他,林棵的泪水落在他嘴唇,冰冷咸涩。
林棵靠在他胸口,抽泣着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我很久没有梦到他了。他是不是以为我把他忘记了,所以来提醒我?”
男孩泪流不止,泪水流淌在他雪白莹润的颈窝里:
“我梦见……父亲在家里做晚饭,他来接我放学,我们在外面吃完冰激凌才回家,他的甜筒碎片掉在车子的饮料架里了,我们一起捞了半天。”
“然后,然后,天气很热了,我要放暑假了……”
他的叙白轻得似乎下一秒就会停止,声音的主人陷入追忆,声线同他弯折的脊背一般单薄。
忽而,他激动起来:“这次我哪一步做错了?”
“我没有考过第一名了,没有催他们飞回来开家长会,我说我不想去尼泊尔登顶了,我……咳咳!”
他说得太急促,脸颊通红,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那双眼睛像丰水的河流,激荡地不断地涌出浓重的悲伤和痛苦。
“为什么?”他眉宇纠结,红唇颤抖,声嘶力竭,犹自吃力地用气声不知向谁追问,“为什么还是带走他们……?”
如果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来接他放学,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一次聚餐。
他不会收拾那么久书包的。他不会挑食。不会躲开爸爸的亲吻。
许澍的呼吸至轻不可闻。
他环抱林棵的手臂迸着青筋,此刻如果若有第三人在场,会愕然发现他的双眼都隐匿在灯光在深邃眼窝打下的阴影中,嘴角紧绷,却仍发生不自然的抽搐。似猎物在前,野兽正艰难蛰伏。
林棵哭泣的眼睛追着虚空,自醒来后再没有看向自己。更令他不安的是,林棵突然露出的神往的神情。
许澍掌握与他有关的一切,他甚至知道林棵梦到了哪一天,但他不知道何以这样的神色忽然出现。这明明不是表示思念或追忆。
好想回去啊。
林棵在恋人的怀里,在声声重若擂鼓的心跳声里克制不住地想。
好想和你们一起走。
如此过去数年。他在同龄人环绕中肆应周旋,和各色的人恋爱交友。可是男女之爱,耳目之娱,都是太脆弱的引绳。
很多的爱,很多的美,都太轻了,无法中止他的漂浮。
他仍然像渴望一个奇迹一样渴望着结局,同最可怕的幻想比邻,游荡在深渊的边缘。
即使允许他人将他热情地、全力地挽留,即使慷慨给恋人满盈的宠爱。
他目及的终点是一切的寂灭,彻底的永恒,在通向那里的路上,失却或给予任何事物都没关系。
林棵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安静地抽泣了几刻。仿佛是要让身体里留存的悲伤流淌出去。
许澍看着他眼中的光亮燃烧了片刻,又熄灭下去,最后,转回来的那双眼睛如往常一样清亮澄澈,黑白分明。
他本能地感到恐慌。
林棵眉宇间再无愁绪,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好了,我哭够了。怎么这幅表情,吓坏了,是不是?我不哭了。”
许澍咬牙摇头:“你还是难过。”
“我难过呀。”林棵在他胸口轻笑,“但是哥哥总是能让我忘记这种难过。所以不要担心了嘛。”
许澍不肯让他这样溜走:“真的吗?还是其实你经常像今天这样,只是不告诉我。林棵,不要瞒着我,你伤心如果不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会多痛恨自己。”
林棵叹口气:“我告诉你了,你又怎么办呢,哥哥?”
他笔直秀挺的鼻梁下有一双花瓣一样漂亮柔软的嘴唇,不笑时也含着暖意。那双多情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许澍听来没有温度的话。
林棵把弄着他的手指,不露痕迹地转回话锋:
“……我们已经这么近了,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如果你都没感觉到我有什么情绪,那不正说明我过得很幸福吗?”
许澍本能地不想放过他,但此言落下,林棵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羽搭落在他饱满的下眼睑。挺翘的鼻尖,微微鼓起的脸颊,这个角度看他总是像个没长大的少年。
但是他这几天瘦了些,颧骨以下的线条不再那么柔软。
他没有表情,没有调动面部任何一处肌肉,那张秀美的小脸袒露在许澍的目光下,看起来累了,看起来很脆弱。
许澍想起自己等了一个下午,等到他从医院回来的那个晚上。林棵抱着碗吃东西,也是十分疲倦,但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幸福就够了吗?”许澍看着他,把这话咽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