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小阿刁

3、再加个好友？

　　容乐回头看肖锦，他坐在闹市佳肴的正中间，明明该是容光焕发的年岁，身体里穿透而来的，却是浓浓的落寞。
　　容乐有些气馁，却又非要单方面跟他较劲，回答的也含糊其辞。
　　“就算以前不好，现在也好了。就算现在不算太好，以后也会更好。”
　　简而言之，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肖锦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却是硬撑着扯出一个笑脸，左手无意识的拨弄着随意搁在桌子上的手机。
　　“难得遇上，加个联系方式吧？”
　　容乐的指甲在无意识的抠着塑料袋，倏地笑开，按亮了手机的屏幕，又给按灭，朝肖锦晃了晃。
　　“一开始不就说过了么？手机没电了。”
　　说完，再没停顿，再没回头，毅然决然汇入夜色。
　　风比先前更大，更冷。
　　翻涌的思绪回暖，容乐突然呆在繁华街边，眼中尽是茫然。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恍若隔世，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应该回家，摇头苦笑，继续迈开步伐。
　　路上的行人所剩无几，之前门庭若市的停车场也空旷了大半。
　　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喧嚣，容乐整个人便泄了气，一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摊在座椅上轻喘两口气都觉得累。
　　挣扎又挣扎，才缓慢发动车子。
　　虽然现在住的是公司分发的单人宿舍，说死了也配不上家这个称呼，可那里又他所有的家当，一根线，一张纸，都是经他双手辛苦努力才换来，冷冷清清的屋子，是这么多年苦闷了，困顿了，唯一能安心睡下的地方，想来，也算是家了吧！
　　密密麻麻这么多人，又有谁规定了家非得由两人以上的人组成。
　　孤家寡人，落地生根，今夜睡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与来时的拥堵不同，回程的道路异常通畅，和对面车道庸庸碌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夜深人静，亿万匆忙的步伐，通通都是归家的方向。
　　所有人都结伴成群，唯他形单影只。
　　生病不再有人陪同关怀，出远门飞行落地也不用第一时间报备安全，晚上睡得再晚也没人提醒，一天就吃一顿饭也没人念叨。
　　今天肖锦问了他两次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其实真的不太好。
　　容家是有名的爆发户。
　　早年间属于中小资产，短短三十年年间突然发家致富，一跃挤身豪门圈。
　　然而身价是上去了，那浅短的目光却没能上去。
　　容乐从记事起，就学会用金钱来衡量一切，这是他从父母身上耳濡目染学来的。
　　亲情，友情，爱情。
　　这些看不见的东西在父母的眼里有了个金钱同等的重量，谁给的多，谁就能在他们的心里排上首位。
　　对容乐的要求也就只有一个，不沾黄赌毒。
　　其余的，一律不多做管教。
　　什么好好学习发家致富，无所谓，他们家有钱。
　　什么经商头脑，不需要，他们家现在的钱够霍霍几辈子了。
　　容家不搞慈善，不建基金，那被他们极速累积起来的财富就只能拽死在手里面，什么好名声他们压根不需要，但凡捐出去一分都是对不起自己的辛劳。
　　肤浅，自私，目光短浅。
　　仿佛在他们眼里，就没有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
　　钱对于早些年的容乐来说，就是唾手可得。父母开心了，钱就多点。父母不高兴了，钱就少点。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十分不理解肖锦为了几两碎银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明明只要他高兴了，扬扬手，撒出去的远比肖锦一年挣得都还要多。
　　可肖锦不乐意。
　　他会好言好语哄容乐，再忙也会挤出时间陪伴他，容乐再怎么闹腾他也只是无奈的笑，从不敷衍，永远都是好言好语。
　　容乐贪恋那种被他捧在手心的感觉，像个不知餍足蛆虫，一次又一次冲撞着他爱意的底线。
　　面对肖锦给他买的礼物，一面觉得欣喜，一面又死要面子的在朋友面前装出一副看不上的嘴脸。
　　明明是两情相悦，转身就把肖锦比作自己的哈巴狗。
　　肖锦甚至为了证明自己足够爱他，把准备买房的多年积蓄通通都给了他，五十万，肖锦从出生时众家人亲戚给的红包开始，攒到如今的青葱年华，可他的所有到了容乐手里只换来了两瓶酒水，还不够他和朋友喝两轮。
　　容乐永远忘不了那天。
　　他和哥几个一顿酒从头天晚上喝到了第二天中午，出了会所门口立在那里等他的是连续加了好几天班肖锦，他一身鸡窝头，眼里泛着红血丝，手里抓着新楼盘的宣传单。
　　笑着问他：“那张卡今天有带着吗？”
　　容乐点头，两人兴高采烈的就去了，挑好了楼层，选好了户型，敲定了首付和月供，一起签了名。
　　等到最后掏卡时刻，容乐才猛的惊觉自己昨晚脑子一热，连同肖锦的卡一起刷出去了。
　　他踌躇不定，缩到房间里给老爸打电话，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一连好几个月，从不对他吝啬的父母怎么不给他钱了，还天真的以为，是不是老爸整天只知道做生意，所以忙忘记了。
　　毫无疑问，他第一次开口问父母要钱的电话，没被接通就被挂断了，之后再打，就是关机。
　　手里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十几万，压根不够首付，更别提后续的装修。
　　避无可避的他只能低着头跟肖锦坦白。“卡里的钱，都…被我用来买酒喝光了。”
　　肖锦先是皱眉，随即脸色煞白，平静如水的眼里盛满了失望，身形不可抑制的晃了晃，再也克制不住，蹲身掩面。
　　“你怎么…总是长不大啊！”
　　容乐第一次见肖锦这样，不知所措的想去拉他起来。
　　“你别这样子嘛！晚一点我让我爸给我钱，我都给你好不好，别生我气。”
　　肖锦被气笑了，挣开他的手，先是原地转了一圈，看着容乐还是笑，最后像是再也忍不了似的猛一下跳起来，扬手往地下狠狠一掷，原本安然躺在他手里的手机霎时四分五裂。
　　容乐连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有工作人员立马过来劝解，一人一个把两人往后拉。
　　“我都说了我还你嘛！生那么大气干什么？”容乐倍感委屈。
　　不就是钱吗？
　　是，没事先说明用了你的钱是我不对，可我还你不就行了嘛！至于生那么大气，在你眼里，我还没那几个破子儿重要。
　　他以为，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只要他人前装装委屈，过后再撒撒娇，哄一哄，这事就能平淡无波的过去了。
　　肖锦彻底被他一句话噎死，猩红的眼生生逼出了眼泪。
　　容乐彻底慌乱了，想上去哄，说点好话，事态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肖锦一把抹了泪，一把将他推得够退了两步。“别碰我！求你了。”带着一股无法忍耐的愤懑，一句话哽咽了半天才说完整。“你回去当你的少爷去吧！老子不伺候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容乐想追，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刚刚被肖锦的表情吓到了，他从没见过这幅样子的肖锦。
　　然而容家的报应不止于此。
　　先前容爸断他们母子的经济来源就是先兆，两个整日只知道得过且过闲人哪里能查觉到，直到稽查队找上门了才知道，容老头所谓的王国涉及灰色产业，而他本人早已经闻风而逃，却在偷渡过程中被人失手打死。
　　母子两被盘查了一个月，容家所有动产不动产通通被封锁冻结，接二连三跟着就被上了拍卖，珠宝首饰更不用说，连同他们衣柜里的衣物都没留下。容乐和母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毛都没能带走一根。
　　空着两手去找遍所有的朋友，却只得到几件旧衣服和二手手机连带着两千块钱。
　　他气结，一面愤然把东西甩进垃圾桶，一面又因着生活所迫给捡了回来。
　　几个月前，他找朋友为肖锦订做了一个生日礼物，一只价值三百多万的腕表，然而肖锦被他气跑了，家里也败了，腕表的钱他压根就给不起，那是朋友帮他给的，这是一个在容乐圈子里定位相当神奇的一号人，白手起家，年纪要整整比他们大了一轮，社交圈子广泛到令人咂舌，在吃喝玩乐上却从未喝和他们这些年轻人脱节，另外他还给了容乐两千块，告诉他：”到城郊找个能提供食宿公司好好上班，这两千块维持两三个月的生活不是问题，至于那个表，就当是还你这些年请我吃饭的情意，你父亲的事太过于敏感，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多诚恳的忠告，可他不懂，浅显的认为是在嘲讽。
　　“煞笔！”每每想到这里，容乐总要心平气和的为自己送上一句。
　　换作平常工作日，容乐都会把车停在公司，他付了钱，在公司园区里有一个固定车位。
　　现在年关，容乐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直接把车开到了楼下，要是条件允许，恨不得直接把车开进客厅，开到床上。
　　他思绪烦乱，整个人就开始犯懒，恨不得就此化作一摊淤泥，瘫在床上，地上，任何地方。
　　他一直捂着耳朵低头生活，今天肖锦的出现，让他整个人又开始陷入不知名状的颓然状态。
　　好不容易调整好的计划和安排的行程，通通被打乱。
　　肖锦的出现，成功带动了他深埋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
　　下了车，脚步虚浮的往楼上走，整个一灵魂漂浮状态。
　　由此，自然也没看到在他在他上楼后，一辆车从他来时的路缓缓开了出来，一同停在他的车旁边，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照亮了肖锦那张略带欣喜的脸。
　　容乐不肯给他任何的联系方式，出了饭店后，他一路尾随至此，好在今夜的路上行车很少，否则，再见容乐，可就没有今晚这么好运了。
　　他没有冒险追着容乐上楼，直到他住在哪里，之后能让自己找到看到，就心满意足了。
　　从许多年前，容乐就断了买房子的念头，现在他住的是公司专门为他们管理层分配的宿舍，在本地有房子的，大多都选择园区内宿舍区，出了宿舍五分钟就能走到工位上，也方便中午休息。
　　容乐住的这个在园区外，三楼一居室，没有电梯，最大的便利就是离市场近，购买生活用品很方便。
　　容乐无所谓住园区里还是外面，只要不用自己掏兜，住几人间的大宿舍都不是问题。
　　最开始入住的时候这个房子里就只有一张空床架和一张小桌子，连打扫用的扫把和拖把都还是借的房东的，连客厅房间厨房带厕所阳台加起来还有他的一个房间大，但人嘛，生死也就占那么三分地，能有个安生之所，已经很满足了。
　　为了方便，容乐这些年冰箱空调洗衣机热水器电磁炉电饭锅陆陆续续往家里搬，期间也学着视频做过那么几回饭菜，成品有待考究，后来单方面觉得是火力不旺的电磁炉限制了自己厨艺的发挥，又换上了煤气灶和炒锅，成效还成，菜煮熟了，盐放够了，期间也没有过食物中毒的迹象，唯几次更感动的是，受台风天气影响，公司放假，整片小区也都停电，外面商店也都通通关门，容乐靠着一个充电宝和煤气灶，过上了手机有电还能吃热乎饭的一个星期，就是总会上班上一半自己把自己吓一跳，总会陷入一种煤气有没有关的自我怀疑。
　　墙上糊着的是花花绿绿的墙纸，大部分都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他懒得大面积改造，只随便买了两张新的把烂掉的地方补上了，粉色加灰色，老远看过去，没有任何美感，像衣服上的补丁，还是非常显眼的那种。
　　上一任租客住的应该是一家子，有小孩，客厅白墙上有铅笔歪七扭八画的线条，进房门背后贴了一张儿童二十六个汉语拼音发音，语音带电池，容乐手欠按过几次，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任何声音，废纸一张，但他还是都留下来了，时不时按两下，轻微的哒哒声很是解压。
　　裹挟一身寒风好容易回到这个多年才搭建起来的家里，可那该死的冷意依旧没有褪去，屋里屋外一般冷，这是南方天气的标配，不时有冷风瑟瑟，开着窗，屋里就成了一个天然的风口，冻得人只想缩成一团。可关了窗，不大屋子又因为空气不流通，闷得人心烦气躁想拆家。
　　换作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容乐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暖暖的冲个热水澡，换上一套舒服的睡衣，然后神清气爽猫被窝里玩手机。
　　在靠意志力能解决问题的前提下，冬天的暖风空调是绝对不能开的，一块多钱的一度电，连开一个月，月底结算房租水电费的时候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今天容乐没洗澡，手机也没玩，甚至连房间和客厅的灯都没关，把自己剥得只剩条内裤，衣服随意丢在床上，蒙头把自己埋在了被窝里。
　　冷！
　　由内到外，由上到下的刺骨冰冷。
　　被子被套是他在楼下商店花几十块随便买的。南方的冬天短暂，以往实在冷的顶不住就随便找两件厚外套在被子上面搭着，今天推明天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身上被他随意扔在被子上的衣服压得喘不过气，御寒保暖的作用是一点也没做到，像一袋子死沉死沉的水泥，翻个身都觉得困难。
　　但容乐还是什么都没做，乖巧的把自己团成一团，紧闭双眼，上下牙齿咯咯发颤，发出连续哒哒哒的响声，好不烦人。
　　好在最后也还是慢慢暖起来了，也睡着了。
　　就是一整晚被牵在一个冗长且混乱梦中。
　　梦里的他好像学校里，又好像走山野中，浑浑噩噩的往前走，到底在找什么不记得了，就记得捧着酸痛发的心脏一直在哭，抽抽搭搭，无边无际。
　　也不知道在难过个什么劲，悲痛的情绪持续到第二天早晨醒来也没有过去。
　　容乐抬手抹了把眼睛，干干净净，好在没有没出息到真的哭出来，就是那颗昨晚不知道碎了多少次的玻璃心还在持续闷痛。
　　又困又饿，睡不着也不想起床，就这么躺在床上闭眼胡思乱想。
　　一下想自己就这么一觉醒来就重生到遇到肖锦之前。
　　一下又想如果他爸妈家迹不发达，一生清苦的他现在会是什么样。
　　一会儿自己成为叫花子的流浪生涯。
　　或是幻想自己能分身一个月打两份工，拿两份工资。
　　总之，越想越离谱。
　　到最后实在被内急憋的躺不住了才爬起来。
　　昨晚被他一股脑扔到被子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正好一脚踩到。
　　随手捡一下的功夫都没有，赤着脚第一时间狂奔厕所。
　　网上有专家说，憋尿不好，影响性功能。
　　专家还说，长期饮食和作息不规律容易短命。
　　容乐其实更想知道，做梦在走路的时候是不是本身腿也在动，不然他怎么睡一觉起来像被人打过一顿似的，浑身疼。
　　可怜的助理昨晚被他抓着开车，直到最后确定了容乐的住所，才被他大发慈悲的放了回去。
　　肖锦在附近随便找了个酒店住，早上七点多就醒了，吃了早饭啥也没干，就围着容乐楼底下的车转悠。
　　容乐昨晚随口说的那句交朋友，狠狠在他心里敲响了一记警钟，所性直接摊牌不装了，打算等容乐一出楼道住户门就直接抓人。
　　然而，他从一早直接等到了下午三点，人都从地上等到了车上，总是忍不住注意那道住户门的动作，扭得脖子都酸了，才终于看到容乐顶着一头乱发，提着两大个包急吼吼老远就给车子解了锁，一副即将要遁地逃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