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缓释》北刀

1、止痛药与过期面包

　　冷藏柜的嗡鸣声填满凌晨时分的便利店。程野把冻僵的手指贴在咖啡机上，透过氤氲雾气数着货架上的临期食品标签。还有十七分钟到四点，母亲该推着早餐车出现在街角了。

　　玻璃门突然被撞得剧烈晃动。

　　穿连帽卫衣的男人几乎是跌进来的，羽绒服下摆沾着泥水。程野瞥见他扶住关东煮柜台的手——骨节分明，虎口处结着暗红血痂。

　　"需要帮忙吗？"程野绕出收银台。

　　对方猛地缩回手，卫衣帽子滑落，露出后颈一道蜈蚣似的疤痕。程野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三天前买止痛药的男人，此刻正把货架上的草莓牛奶扫进购物篮。

　　"总共147元。"扫码枪红光扫过第十盒止痛药时，程野注意到他毛衣袖口渗出的新鲜血迹。男人抽出皱巴巴的纸币，硬币从指缝漏下来，叮叮当当滚到程野脚边。

　　蹲下身捡钱的瞬间，程野看见他牛仔裤脚管在发抖。

　　"您的东西..."起身时男人已经推开玻璃门，夜风卷着零钱罐上的便签纸飘起来。程野按住那张纸，上面是母亲用红笔写的"今天带排骨回来"。

　　保温箱里最后一个卤蛋被买走时，油条摊的推车轱辘声碾碎了街道寂静。王美玲的围裙像片沾满油污的云，啪地把一袋豆浆拍在收银台。

　　"昨晚剩的饭团呢？"

　　"过期了，按规定要销毁。"程野低头擦拭咖啡渍，后颈突然传来尖锐疼痛。母亲涂着药膏的手指正掐进那道旧伤，"学会糟蹋粮食了？当年你爸出车祸那会儿..."

　　自动门开合的叮咚声截断话头。苏言站在货架尽头，苍白的脸被荧光灯照得发青，购物篮里装着纱布和碘伏。程野感觉母亲的手指突然松开了。

　　"客人需要加热便当吗？"他提高音量，梨涡在右颊绽开。苏言的目光扫过他泛红的颈侧，从冰柜取出两袋速冻水饺。

　　母亲临走前往他兜里塞了把钥匙："老刘家的阁楼空出来了，比你现在住的狗窝便宜三百。"

　　雨滴开始敲打遮阳棚时，程野在更衣室数这个月的医药费。手机屏幕亮起陌生号码的十五个未接来电，不用猜也知道是父亲那台旧收音机又坏了。他撕开创可贴按在渗血的后颈，听见林小满在外头踹自动售货机。

　　"又吞老娘的硬币！"彩虹头发从货架后探出来，"你真要搬去杏林巷？那片区晚上有家暴男出没的传闻没听过？"

　　程野把母亲给的钥匙串扔进背包，金属碰撞声惊动了屋檐下的麻雀。它们扑棱棱飞起来，撞碎了一串雨帘。

　　搬家的雨下得绵密阴毒。程野拖着行李箱穿过巷口时，听见二楼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生锈的防盗窗里伸出只青筋暴起的手，酒瓶在墙根炸成满地翡翠。

　　"302的苏先生。"房东在楼道吐着瓜子皮，"他爹每个月来闹一次，你当没听见就行。"

　　霉味扑面而来。程野望着墙皮剥落的天花板，终于明白这房子为什么便宜——苏言的阳台和他卧室只隔着一道铁栅栏，晾晒的衬衫在风里晃成惨白的幽灵。

　　深夜两点，程野被隔壁的闷哼惊醒。铁栅栏那边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他摸到开关的手停在半空。月光从栅栏间隙漏进来，照见苏言蜷缩在瓷砖地上的轮廓。

　　"你还好吗？"程野敲了敲生锈的栏杆。

　　苏言猛地撑起身子，白衬衫下摆翻卷，露出腰间青紫的瘀痕。他后退时撞翻水杯，玻璃碴在两人之间铺开一条银河。

　　程野摸出从便利店带的临期面包，隔着栏杆缝隙递过去："草莓夹心的，明天过期。"

　　苏言盯着包装袋上的折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程野感觉到对方掌心滚烫，虎口的茧子磨过自己手背的烫伤——那是今早帮母亲抬油锅时留下的。

　　"你也在流血。"沙哑的声音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的。

　　警报器突然在楼下炸响。苏言触电般松开手，程野看见他毛衣袖口滑落的纱布，渗出的血渍组成了某种规律图案，像是摩斯密码的求救信号。

　　整栋楼的声控灯次第亮起时，苏言已经消失在浴室水声里。程野蹲下来收拾玻璃碎片，发现一片染血的锋刃上粘着汇款单残角，收款人姓名处隐约能看到"青川福利院"的字样。

　　清晨六点，程野在油锅沸腾声中醒来。母亲的信息挤爆手机屏幕，最新一条是十秒语音："搬去鬼混也不接电话？你爸的尿垫..."他按下删除键，闻到隔壁飘来的薄荷味。

　　苏言在阳台种了一排绿植，晨露顺着铁栅栏滴进程野的咖啡杯。沾着泥土的钢笔从隔壁花盆滚落，程野捡起时笔帽突然弹开，泛黄照片上的女人有着和苏言一样的下颚线。

　　"别碰那个。"苏言的声音裹着寒意。他伸手夺钢笔时，程野看见他锁骨处未愈的齿痕，像枚被雨水泡烂的印章。

　　楼下传来货车的急刹声。苏言突然僵住，钢笔尖在掌心戳出血珠。程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穿皮夹克的男人正拎着酒瓶踹单元门，右臂青龙纹身在晨光中张牙舞爪。

　　"从消防通道走。"程野拽住苏言的手腕，却发现对方根本动弹不得。苏言的瞳孔缩成针尖，指甲深深掐进程野的烫伤，仿佛那是最后的浮木。

　　单元门被踹开的巨响中，程野摸到口袋里便利店仓库的钥匙。他把苏言推进储物间时，听见皮带扣碰撞声混着母亲的叫骂从上下楼梯同时涌来。

　　黑暗里苏言的呼吸喷在他颈侧，消毒水味裹着血腥气。程野数着心跳，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隔着铁栅栏对话。苏言的膝盖抵着他腿上的淤青，疼痛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成某种温暖的痒。

　　"为什么帮我？"嘶哑的气音震动着耳膜。

　　程野摸到苏言腕间跳动的血管："你的汇款单...青川福利院去年给我爸捐过轮椅。"

　　楼下的打砸声突然停了。苏言推开他时，程野看见对方把钢笔死死按在胸口，仿佛那是枚能封印住尖叫的符咒。晨光从门缝切进来，把两人的影子钉在斑驳墙面上，像两具正在学习拥抱的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