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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创口贴与摩斯密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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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哮喘般的嗡鸣。苏言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跳动的23:47,耳麦里澳大利亚客户的咒骂声渐渐扭曲成父亲皮带扣的撞击声。他咽下第三颗止痛药,舌尖抵住齿缝里残留的糖衣。
"Sir, the customs clearance delay is beyond our control."(先生,清关延误非我方可控)喉结滚动的声音被耳麦放大,像石子坠入深井。
客户突然切换成中文:"你们中国公司都是骗子!"这句话太标准了,标准得让他想起大学辅导员宣读处分决定时的口型。苏言的手按在紧急录音键上,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程野手腕的血痂。
隔板突然被敲响。赵明辉油腻的香水味从身后漫过来,手指在他肩胛骨画圈:"小苏啊,这个月投诉率有点高。"领带夹上的鳄鱼logo硌着苏言的后颈,和童年时父亲酒瓶抵住的位置分毫不差。
更衣室镜子里映出他解到第三颗纽扣的衬衫,锁骨处的齿痕已经发紫。苏言把钢笔插进衬衫口袋,生母的照片隔着布料烫着心口。走廊尽头传来程野的声音,他正蹲在自动售货机前修硬币卡槽。
"往左三毫米。"苏言突然开口。
程野的螺丝刀停在半空。他今天换了件灰色连帽衫,后颈贴着的创可贴边缘翘起,露出底下新鲜的抓痕。苏言注意到他工具箱里放着便利店促销用的猫咪贴纸。
"你说硬币通道?"程野仰起头,眼尾下垂的弧度让这个角度看起来像在示弱。苏言别开脸,喉结动了动:"去年双十一卡过同样故障。"
维修灯在程野瞳孔里映出两点星光。他忽然笑起来,梨涡里盛着顶灯漏下的暖黄:"难怪你每次都能买到最后一盒止痛药。"螺丝刀精准捅进苏言说的位置,硬币瀑布倾泻而下。
赵明辉的皮鞋声由远及近时,苏言已经闪进消防通道。程野捡起他遗落的工牌,照片上的苏言眼神阴郁,嘴角却诡异地扬起——像是有人用PS强行缝合了两种表情。
暴雨在午夜准时造访。程野把临期饭团塞进微波炉,看见苏言从员工通道闪进来。他的西装裤脚在滴水,左手攥着裂屏的手机,通话界面显示"青川福利院未接通"。
"需要毛巾吗?"程野推过去一杯关东煮汤。苏言盯着漂浮的鱼丸,突然说:"你后颈的伤,应该用磺胺嘧啶银乳膏。"
玻璃门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程野摸到创可贴下的溃烂,那是母亲今早用长指甲撕开结痂的"惩罚"。苏言的白衬衫第二颗纽扣不见了,露出贴着纱布的胸膛,呼吸时像有鸽子在下面扑棱。
警报器突然尖叫。林小满冲进来时彩虹发梢滴着红漆,"家暴男在杏林巷堵人!"她拽过程野的胳膊,"就你新搬的那片......"
程野撞翻关东煮柜台时,苏言的手机正第三次震动。青川福利院的号码在裂屏上跳动,汤汤水水在地上漫成狰狞的图案。他抓起货架上的雨伞冲进雨幕,身后传来林小满的咒骂:"不要命啊!那疯子带着铁链!"
巷口的积水倒映着扭曲的路灯。程野听见铁链拖地声混着犬吠,手电筒光柱里晃着个佝偻身影——不是苏父。穿环卫工服的男人正用铁链栓流浪狗,链子反射的冷光却让他想起苏言腕间的淤青。
"误会!"林小满喘着气追来,鼻环在雨中泛着冷光。她踢飞易拉罐的姿势和踹售货机时一模一样,"我说的是七栋那个赌鬼......"
程野突然转身狂奔。雨滴砸在视网膜上炸成血色烟花,他想起昨夜苏言在储物间痉挛的手腕,那截苍白的皮肤下埋着蓝紫色血管,像地图上即将干涸的支流。
302室的门虚掩着。
血腥味比视觉先抵达神经。程野踩到玄关的钢笔,生母的照片泡在血泊里,背面"跑得越远越好"的字迹正在晕开。浴室传来断续的水声,他看见苏言蜷缩在花洒下,衬衫糊在伤口上,手腕新割的伤口还在渗血。
"别过来。"苏言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花洒喷出的冷水将他浇得惨白,睫毛挂着的水珠不知是雨是泪。程野注意到他小腿上排列着十一道刀痕,最新那道还在绽放。
程野扯下连帽衫反裹住他:"你在破译什么密码?"他指着那些等距的伤痕,"摩斯电码的求救信号?还是倒计时?"热水器突然迸出火花,黑暗中的喘息声陡然清晰。
苏言咬住他肩头时,程野摸到对方后腰的旧疤——烟头烫出的圆形,边缘凸起如火山口。这个姿势让他们像两具被命运缝合的连体婴,伤痕与伤痕相对,疼痛与疼痛共鸣。
"第102次。"苏言突然开口,湿发粘在程野锁骨,"他每次打完我都会在日历画叉。"冷气从瓷砖缝隙钻上来,程野数着他脊椎的凸起,想起母亲在父亲病床旁叠的千纸鹤,每只翅膀都写着"债"字。
晨光透过浴室磨砂玻璃时,程野发现自己学会了新的伤口处理法。苏言教他用止血带在近心端打活结,动作像在给礼物系蝴蝶结。染血的衬衫泡在脸盆里,血丝游动如地图上的等高线。
"为什么是青川福利院?"程野拧着纱布,看见苏言指尖一颤。手机在积水里亮起,福利院最新邮件标题是《小芸的绘画课作品》。
苏言拔掉输液针头,淤青的手背按在生母照片上:"她怀孕那年,福利院给过她一床棉被。"止痛药瓶在掌心攥得咔咔响,"我查过汇款记录,十年前你就开始给父亲买止痛贴。"
程野的梨涡消失了。他撩起裤管,膝盖上交错着油锅烫出的疤:"十四岁那年,我妈举着热油要泼自己。"冰箱突然启动的嗡鸣中,他比划出当年抢夺油锅的姿势,"我接住了,代价是三个月不能穿短裤。"
苏言的钢笔尖在桌面划出深痕。他突然扯开程野的衣领,后颈那道抓痕正在结痂:"你妈昨晚又来了。"肯定的语气,"她发现你在帮我。"
程野的瞳孔收缩成针尖。他想起昨夜母亲在储物间外的尖叫,那些"白眼狼""赔钱货"的咒骂混着苏父砸门的声响,在走廊发酵成变质的噩梦。此刻苏言指尖正抵着他的喉结,仿佛要剖开皮肤验证真相。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苏言推开他走向阳台,晾衣绳上挂着的纱布在风里飘成投降的白旗。程野看见他对着福利院方向举起裂屏手机,阳光穿过蛛网照在未发送的邮件界面:
【小芸同学手术费已凑齐,建议暂停汇款。——青川福利院李主任】
积雨云掠过城市上空时,程野在便利店仓库发现苏言的秘密。那箱过期面包后面藏着素描本,每页都画着同一个女孩——从垂髫稚子到马尾少女,最新那页却被血渍模糊了面容。
林小满嚼着泡泡糖出现时,程野正用员工卡刮开被胶带封住的夹层。泛黄的新闻报道飘落:《福利院女童失踪案悬而未决》,照片上的女孩和苏言笔下的轮廓重合。
"这是苏言以前的资助对象。"林小满的泡泡啪地炸开,"三年前抑郁症自杀了。"她踢了踢墙角堆成山的止痛药空盒,"他每周三深夜来买画具,你居然没发现?"
程野摸到素描本扉页的刻痕,深浅不一的线条组成摩斯密码。当他用螺丝刀在货架铁皮上翻译出"sos"时,冰柜突然断电的警报声响彻整个仓储室。
暴雨再次倾盆而至。程野冲进雨幕时,怀里揣着苏言落在仓库的钢笔。福利院地址在笔杆若隐若现,他想起父亲轮椅扶手上同样褪色的烫金字。雨滴砸在锁骨未愈的咬痕上,疼痛有了具体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