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的来信》樱井月

1、第一章

　　2021年，英国，冬。

　　“安，这次的合作不仅仅是一次交易，你要是愿意投入更多资金在这个项目上，我相信曼彻斯特的市场会为NovoLumen彻底敞开。”

　　安齐之靠在车窗上，听着电话里的人极力推销着自己的产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机，并没有着急回话。

　　又下雪了。

　　漫天的阴霾笼罩着这座城市，鹅毛大的雪花飘在空中，路面被染成一片纯白，虽然天寒地冻，但沿途的景色确实不错。

　　安齐之有些出神的看着那片雪白，盯久了眼睛被晃得有些生疼，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他的脸。

　　他的出现总是有些刺目，安齐之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才把那涌上眼底的酸意逼回，手却开始控制不住的轻颤。

　　希望今年的冬天不要这么漫长吧，不会有人等他太久的。

　　“安总?”
　　柯拉电话里的叫声终于把他拉回现实，安齐之收回视线，漫不经心的回应着对面。
　　“你给出的提议我会认真进行考虑，期待我们有机会下次合作。”

　　电话中断，盲音在寂静的车厢响起，听着让人有些心里发慌。

　　秦胜在后视镜里看着安齐之的脸色变了又变，识趣的没有开口打破这宁静的氛围。

　　车子碾过雪地发出吱呀的响声，街上的店铺也伴随着夜色陆陆续续打了烊。

　　“下去买杯拿铁吧。”安齐之望着街道上还散发着暖光的咖啡厅，出声对秦胜说。

　　尽管不知道自家上司大晚上抽什么疯要喝咖啡，但他还是任劳任怨的下了车，磨磨蹭蹭的往咖啡店走，也算留给安齐之一点独处空间。

　　据他多年的经验，每到下雪天安齐之的情绪都不太稳定，说不上讨厌还是喜欢，就是有种落寞的孤独感。

　　安齐之坐在车里，垂眼抚摸着手腕上的手链，手链是三股红绳扭成的，没有太多装饰，在苍白的手腕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眼神很轻很温柔，嘴角挑起浅浅的弧度，仿佛透过红绳看见了那往日的朝夕相伴，少年人握紧他的手，眉眼弯弯的对他说：“齐之，带上这个我们一起考去北京好不好？”

　　等到安齐之去北京报道的那天，没有太多人来，就一两个平时的朋友，和他弟安习夏。没有轰轰烈烈的告别，眼泪似乎已经耗干了，身上的行囊很空，装着两个人梦想，却没有两个人。

　　检票时，他忍不住频频回头，还是忍不住等一个等不到的人，自作多情的赌那份承诺究竟只有谁在看重。

　　.

　　车门被拉开，秦胜裹挟着一身寒气钻进车，把热咖啡放到安齐之面前，哈着气把火打着，一边和他汇报明天的行程。
　　“安总，明天柯拉想约你细谈合作具体事宜，晚上还有个关于mijio上市的签约宴，我们来英国这趟估计半年回不去，所以照你弟弟所说找了一个华国的心理医生，明天下午空出的时间你可以去见见。”

　　听着秦胜倒豆子似的汇报，安齐之揉揉眉心，略带疲惫的答应着，他得打起精神，雪还在下，但生活还得往前走。

　　到了地方，他没让秦胜把车开进去，而是拖着步子慢慢走回公寓。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宛如一条黑色丝带，随着他的脚步移动，在路面上缓缓延伸。
　　一串脚印，两串脚印，踩雪的吱呀声越来越大，直到安齐之在街道的拐角猛然转身，却只能看到远处一道悄然离去的人影。

　　实在是太熟悉了，可他却怎么也看不清。

　　安齐之感受到了心脏在他胸膛里剧烈的激荡，他的耳鼓仿佛也在跟着共鸣，血夜上涌，手脚变得有些麻木，他有些踉跄的向前追去，越跑越快，寒风呛的嗓子生疼，顾不上了，追到了街口，四处大雪茫然，几盏路灯零零星星的亮着，却唯独见不到人。

　　幻觉吧。
　　但他最近出现的频率好像有点高了。

　　安齐之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咖啡，无奈的笑了笑，长长的叹息从喉咙里发出。希望的落空总是让人难以接受，不过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

　　之前病得最严重的一段时间，闭上眼全是他，在喧嚣的街市，幻觉出他的身影，追上去却像泡沫一样幻灭。

　　年初的夜晚他会在院子前堆个雪人，有半个人高，他就坐在旁边等跨年的钟声敲响，闪烁的烟火投下斑斓的光影，他悄悄探手在眼前抓了一把，像抓住了一把星星。
　　随后他带着笑意将手放在雪人的眼睛上，隔着手掌吻了吻雪人的眼睛，轻声送上新年的第一声祝福。

　　“青一，新年快乐。”

　　他放弃过治疗，试图留住这触手可及的温存。
　　可爱会让人越来越贪心，他想要不止是虚无缥缈的感觉，他想要能紧握的手能陪他看每一场日出日落，他想要胸口的心跳能切实的在他耳边响起，他想要每一场雪夜都能看见那双抿碎了星星的眼睛。

　　他得走出来，他要去找真实的顾青一。

　　幻觉停止了，可思念还在继续。

　　回到公寓，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估计刚请人来打扫过卫生，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纯黑香木桌，前房主估计是一个简洁干练的人。

　　安齐之靠在玄关，没有着急进去，而是默默站了会，才像往常一样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头像是小雪人的消息列表点了进去。

　　聊天框里的信息有长有短，但似乎都是安齐之的自言自语，对面始终没有回复，最近一条是两天前发的。
　　A : 最近的业务在曼彻斯特这边比较频繁，得在英国久待一阵，在索尔福码头附近租了套房子，这边的景色估计你会喜欢。

　　再往前的一些信息无非就是一些平时的日程安排，若不是中间还穿插着几条节日祝福，这个聊天框可真真实实的被称为备忘录。

　　他给小雪人发了一句我到家了，也不在乎他会不会回复，把手机放在玄关就去酒柜拿了瓶酒。

　　苦涩的酒液划过喉咙，冲刷着他的神经，他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杯子。

　　他不喜欢酒精的味道，不过酒后总能梦见顾青一。

　　洗漱过后安齐之就躺在床上疲惫的闭上了眼，平时他已经能忍住想顾青一想得不这么频繁，但今夜的思念却不知为何比平日更重。

　　这大概是人的通病吧，身处异国的他们总会背负上更多的想念，以至于不让孤岛似的自己切断与过去的联系。

　　酒精的作用涌了上了，身体越来越沉，仿佛跌入了一滩死湖水里，浪花冲击着耳膜，什么也听不清，眼前有个人影，他伸手拼命想抓住，却被海浪压了下去。
　　身体越来越冷，四周的湖水也慢慢结冰，他无声的呐喊着，前面的人终于听见了动静，俯身抱住了他。
　　他有些贪念的抚摸着这日夜思念的脸庞。
　　似乎与他一起埋葬在了这冰冷的湖水里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梦没有持续太久就被闹钟打断，窗外雪已经停了，天空却还是雾蒙蒙的。

　　到了约定地点，柯拉已经点了两杯咖啡在等他。

　　见他走过去，柯拉推了杯咖啡到安齐之面前，双眼含着笑看着他询问道：“考虑得怎么样？”
　　安齐之半倚在靠垫上，礼貌的对她点了点头，并没有碰眼前的咖啡。
　　“你给出的方案确实很具有诱惑力，在双方都能获益的基础上和你们合作确实是个好选择。”

　　听安齐之这么说，柯拉倒没有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手指勾着一缕发丝，眼里凝聚起了沉色。

　　又是一场难打的硬战啊。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状态，泰然自若道：“合约已拟定好，你可以大致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安齐之接过看了一眼，眉眼半阖，一手在纸上不紧不慢的轻敲，似在思索。
　　随后将合约推回柯拉面前，等待良久才出声说：“可以入股，但是不能将大量资金转移到这个项目上。”

　　柯拉了然，一双眼睛锐利又直白的盯着眼前这个年仅25就在多个事业领域崭露头角的新锐企业家。
　　“所以安先生的意思是还是要将产业重心放回国内吗？曼彻斯特这几年科技的发展潜力可不容小窥。”

　　其实安齐之也考虑过将公司本部搬移至国外，国外的科技技术确实占优势，但学术研究方面在国内却能取得更好的发展，而且……
　　“大致是这样，我并没有计划在国外久留”
　　“那安先生是有什么顾虑吗？”
　　“我在等我的爱人。”

　　听见这样的回答，柯拉倒没有八卦，和他再聊了几句后续合作细节就起身对他告别：“到时候模拟好新合同我会派人给你送过去，期待我们有下次见面。”

　　等柯拉走远，安齐之才起身离开，直到走出门口，咖啡厅的角落里才慢慢走出一个人。

　　他朝门口望去，直到安齐之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口，才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

　　咖啡店老板见他这样，忍不住打趣他：“怎么，遇见旧情人了？那位小姐确实是美丽又动人，不过和她在一起的那位先生也很英俊，你大概是追不回那位美丽的小姐了。”

　　顾青一难得没有搭腔，这在老板眼里简直就是旧情复燃的前兆，于是宽慰他说：“其实你也是个有魅力的人，而且你对人的心理研究得这么透彻，一定能夺回她的芳心。”

　　见顾青一还是没搭话，老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被打击得这么深吗？

　　等老板想再次出声安慰时，被顾青一及时打断：“如果你想帮我，可以在下次那位先生再来这里时通知我一下。”
　　这是要等情敌来店时趁机报复吗？

　　但没等他多问，顾青一说完就指指手机，没什么留念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