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的来信》樱井月

2、第二章

　　下午的太阳总算是从云层中撕开一条缝隙，暖洋洋的照着地面，沿途的积雪也有了消融的迹象。

　　秦胜把安齐之送到医院后就被支开。
　　人一走，医院的走廊就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白织灯明晃晃的照着，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闻得让人有些头晕。

　　安齐之在咨询室的等待席上坐着，低头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

　　其实经过这么多年的配合治疗，安齐之的抑郁症已经减轻了很多，对他的生活已经造不成太大影响。
　　如果不是他弟安习夏坚持他来英国的这半年要找心理医生的话，他可能根本不会来这。

　　在他发愣之际，咨询室的门被打开，一道干净清透的声音传来。

　　“可以进来了。”

　　安齐之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病入膏肓了。

　　那道比幻音更真实更清晰的声音就这么重重砸进他耳朵里，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麻木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到脚尖，只有心脏还在狂野的跳动着。

　　他抬头看过去时，门口只留下了一道熟悉却略显陌生的背影。

　　顾青一……
　　是你吗？

　　安齐之想叫住眼前的人，喉咙却紧涩得发干，始终发不出声音。
　　他有些急促的起身朝门内走去，强烈的预感不断拨弄着他的神经，呼吸都有些紊乱起来。他突然扯住了眼前人的手，把他转了过来。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他等了七年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安齐之就这么握着顾青一的手，越来越用力，直到指尖用力得发白，顾青一才开口打破这片沉静。
　　“别站在门口了，先进去吧。”

　　安齐之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快要炸开了，他有很多话想问顾青一，他想问他不辞而别的原因，他想问他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想问他藏在雪人里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直到被拉到桌前坐下，千言万语也没问出来，都化成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顾青一大概也没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个，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挺好的。”

　　挺好的…

　　安齐之闻言细细凝视着眼前的人，年少时期青涩的五官变得硬朗利落，眉骨生得精致，眼睛很大，长睫下的瞳仁依旧是极深的黑色，看人时总是显得极为真挚。
　　白大褂宽松的套在身上，却依旧能隐约看见衣服下瘦削的身形。

　　“你瘦了。”
　　这句话凝滞在他喉咙口中，却始终没有问出来。

　　他没什么资格来关心人家。毕竟他们连旧情人都算不上，不过是年少时的情窦初开，浅尝辄止的心动，未修成的正果。

　　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或许也只有安齐之在意。

　　见安齐之一时无言，顾青一本着心理医生的职能称职的接过话头：“这几年是出什么事了吗？如果有什么困扰可以和我说说。”

　　“生活压力有点大。”安齐之也不知道怎么和他倾述自己的病因，难道直接告诉他我这么多年因为想你想得精神失常了吗?

　　让人难堪的话他不会说。

　　顾青一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意，漆黑的眼眸却沉寂得如湖水一般，让人摸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安齐之有些自嘲的扯扯嘴角，在梦里他曾无数次上演自己与顾青一的重逢，他可能会歇斯底里的跑上去质问，也可能既往不咎选择原谅，但唯独不是这样平淡疏离的场面。

　　像陌生人一样。

　　他故作轻松的将手紧扣在膝盖上，用来掩饰那轻微颤抖的痕迹，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一直在英国这边工作吗?”

　　“高中毕业后来这留学，之后就定居在这儿了。”顾青一语气毫无波澜，脸上依旧是清风云淡的浅笑，像是在述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毕业之前就想好了吗，还是家里安排的?”安齐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侥幸的期待。

　　“自己的选择。”顾青一这次回答的很快，稍微抬眸看了安齐之一眼，不带半点犹豫。

　　“自己选的就好。”他努力压下了喉中的酸涩，由衷的祝愿他：“按自己的想法走就行。”

　　他只希望顾青一能快乐。

　　不能再久待了。
　　安齐之的眼前渐渐出现雾色，在眼泪涌出之前站起身，很轻的说了一句：“晚点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走得又快又急，如同之前追上来一样。

　　在出门之前，他听见顾青一说了句对不起。

　　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涌出，顺着脸颊无声滑，似乎所有情感都在这一刻被粉碎，只剩下残骸。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声音回答。

　　“你不需要道歉。”

　　我会为你找好理由。

　　.

　　顾青一在窗台上看着安齐之走出医院后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才离开，不经想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没过一会桌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来电人是柯拉。

　　“我看见安齐之刚离开医院了，怎么这么快，你们的谈话似乎很不愉快啊，是你把他气走了吗？”

　　顾青一顺势靠在墙上，一下一下缓和着自己的心跳，闻言慢吞吞的解释：“没，他情绪波动太大了，大概想自己冷静一下，就走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你在哪儿呢，这都能看见。”

　　“我开车经过医院门口，碰巧就撞见他了。”柯拉说得相当坦然。

　　顾青一都懒得揭穿她，估计安齐之前脚刚进医院，她后脚就在医院门口等着了。

　　虽然柯拉是中英混血，却把中国人那颗爱看热闹的心继承得淋漓尽致。

　　这几年下来她早把顾青一的裤底子都给问干净了，自然知道他与安齐之的种种。

　　他们大学时是校友，不在同一个专业却在同一个活动社，那时顾青一天天忙着打五六份工，压根没什么时间进行社交。

　　柯拉却是一个相当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见他顶着一张帅脸身边却一个女朋友都没有，天天干些苦力工作，觉得颇为惋惜。于是蹲守在顾青一的下班地点，见到他后甩了一打钱在他怀里，扬言要包养他。

　　顾青一相当头疼的拒绝了她的请求，但柯拉依旧没死心，隔三差五的给他塞钱，搞得那段时间餐厅经理看他的眼神都怪异了不少。
　　顾青一只能告诉她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请她不要再用这种手段再来接近自己。

　　结果柯拉相当理直气壮的回答：“你有喜欢的人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喜欢你，我喜欢女的。”

　　最后解释了半天才得知柯拉就单纯想和他交个朋友，觉得顾青一这种掉钱眼里的人包养是最快的接近方式。

　　可能有钱人的思维都有些异与常人吧，但正常情况下两人的相处倒是意外合拍，以至于毕业后两人依旧有着不错的交情。

　　“你们就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这可是旧情相见，两人独处，密闭空间……。”

　　顾青一开口打断了她极具发散性的思维：“想什么呢，他有喜欢的人了，难道还要我做第三者插足吗？”

　　柯拉想起咖啡厅里安齐之提到的爱人，便没再打趣，叹了口气问：“那以后他来你这看病怎么办？”

　　“我们现在就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甘心吗？”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试图维护一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和弥补过去的遗憾，你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顾青一依旧是那种冷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让人感到难以捉摸。

　　柯拉一听不禁有些感慨：“哎，你年纪轻轻哪来这么多人生感悟呢，活得跟个老头似的，不过今晚我还要个晚宴，安齐之估计也在，要不我帮你打听一下情况？”

　　对面一瞬间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才慢悠悠的吐出几个字：“你稍微打听一下吧，不要太过了。”

　　柯拉乐了，顿时趾高气昂起来：“你压根就没放下吧，明明前一秒还在那惨兮兮的和我讲大道理……”

　　“一码归一码，晚上街角咖啡厅见，挂了。”

　　说完顾青一拿起桌上安齐之的报告看了看，有些忧愁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随着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有些烦躁的把报告折起来塞进抽屉，指尖无意碰到了里面的一条手链，他愣了一下才把它拿出来。
　　手链由三股红绳组成，和安齐之手上的那条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变得有些黯淡。他有些自嘲的扯扯嘴角，把手链连同报告一起锁进抽屉里。

　　·

　　夜色渐浓，街角的咖啡厅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角落零零散散的坐着几桌客人。

　　顾青一赶到时柯拉已经在坐在前台百无聊赖的玩手机，咖啡店老板正在身后的酒柜里折腾着，看见他走过来，老板从酒柜里拿出三个杯子，给每个杯子上了半杯酒。

　　咖啡店老板在店里珍藏了一柜子酒这件事还是顾青一无意间发现的，尽管一开始老板压根不愿意卖给他，但光顾的次数多了，发现老板竟然还相当热爱汉语研究，于是他们两人也慢慢熟络了起来，发展到最后一有什么事就在这借酒消愁。

　　估计上午老板对他盯着看的对象误解有些深，此时正相当卖力的对他挤眉弄眼，疯狂示意一旁柯拉的存在，就差喊出来：你的老情人在这儿！

　　柯拉见他过来，放下手机相当豪爽的按着他肩膀让他坐下，嘴里还嘟嚷着：“有这种好地方现在才告诉我……”

　　忽然背后一阵开门声传来，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句凉飕飕的问候。

　　“好巧啊，顾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