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的来信》樱井月

3、第三章

　　空气像是凝结了，只剩下墙上老式钟表的走针声。

　　桌上的三人面面相觑，柯拉搭在顾青一肩上的手还没放下，老板捏着酒瓶看着进来的人，极速脑补了一场混乱的修罗场。

　　顾青一转头就看见安齐之站着门口皮肉不笑的盯着他的肩膀，于是略有些僵硬的把柯拉的手扯下，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回道：“真巧，你也在啊。”

　　见安齐之还是站在门口没动静，顾青一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进来坐会吧，还没打烊。“

　　结果安齐之闻言直接走到他身旁拉开椅子毫不客气的坐下了。

　　顾青一：？

　　有没有可能我并没有邀请你过来我这边坐。

　　安齐之倒是丝毫没有闯入别人聚会的意识，还抬抬下巴示意老板给他也倒一杯酒。

　　老板正想看这三个人的大戏，于是相当狗腿的给安齐之推了一杯酒过去。顾青一就这么被柯拉和安齐之夹在中间，桌子另一头坐着幸灾乐祸的咖啡店老板。

　　安齐之握着酒杯，看着顾青一的脸，像是在斟酌用词，然后越过顾青一的脸看向一旁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柯拉，慢悠悠吐出几个字：“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柯拉小姐，您似乎跟顾医生很熟啊。”

　　顾青一从安齐之的话里莫名听出了点若有若无的不痛快。

　　柯拉此时有些绝望的看向顾青一，苦着脸回答：“大学同学，算很好的朋友。”

　　咖啡店老板觉得有些不对劲，柯拉这是要和顾青一撇清关系吗，这不得让顾青一在情敌面前颜面尽失，于是贴心的补充了一句：“你们的关系应该比好朋友更深一点吧。”

　　老板一瞧情敌脸都黑了一个度，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更深一点吗，到什么地步?”安齐之往后靠了靠，虽然是在问老板话，眼睛却盯着顾青一。

　　“就是朋友，没别的了。”顾青一敏锐的察觉到安齐之有些焦躁的情绪。

　　他有些不理解这种情绪的由来，难道就因为他与别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吗？今天咨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当年那件事对安齐之的打击有点大，他觉得安齐之理应是恨他的……

　　也不知道安齐之听了信不信，总之他也没再追问。

　　“没想到安先生和顾医生认识啊。”柯拉见一时谁也没接话，出声打破宁静。

　　“我的患者。”

　　“高中就认识了。”

　　两道声音同时撞在一起，留下久久的沉默。

　　顾青一见状，慢条斯理的补充了一句，“也是高中同学，不过很久没联系了。”

　　安齐之听闻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拿起桌上的酒浅浅尝了一口，低头时显得眉骨更加硬朗，五官深刻却不显凌厉，黑色长风衣包裹着衬衫西裤，显得内敛而深沉。

　　他看着莫名想到很久以前安齐之成人礼那天穿的那套西服，那时他的气质还没这么深沉，穿上西装略有些拘束，青涩又纯粹，身影却格外意气风发。

　　安齐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他假装不经意的移开目光，但眉眼间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内心的触动。

　　柯拉注意到了这有些尴尬的氛围，很快将话题扯开，顾青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安齐之也没再和他较劲，只是把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提到他时才偶尔应两声。

　　等角落里的客人渐渐离开，老板将打烊的牌子挂上，才打着哈欠喊道：“散了散了，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安齐之起身想给老板付酒钱，但老板并不领情，将一行人赶了出去，并有些郁闷的说道：“尽管之前对你有些偏见，但过了今晚我们就是朋友，以后来这消费免单。”

　　安齐之显然被老板的一通话弄得有些疑惑，但也没再追问。

　　顾青一若无其事的收起手机，屏幕上还亮着和老板的聊天记录。
　　顾青一：我不喜欢柯拉，我在意的是那位安先生，以后别添乱了。
　　老板：？？？
　　老板：这真是个全新的情况，我感觉我现在有些负担过重。在意是什么意思，你喜欢安先生？
　　顾青一：可能吧。

　　安齐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意般的问：“加个联系方式吧顾医生，日后好联系。”

　　顾青一握着手机的手似乎僵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含糊的回道：“下次吧，手机没电了。”

　　他尽量忽略掉安齐之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语气轻风云淡的询问：“你怎么回去，打车吗。”

　　安齐之终于气定神闲的收回视线，向马路对面的黑色轿车抬了抬下巴，“让助理来接我，要是不介意可以载你们一程。”

　　顾青一本能的想拒绝，但想到现在夜深人静估计也打不到车，柯拉一个人坐车回去也怪危险的，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麻烦你了。”

　　秦胜在车里等得百无聊赖，就在快睡着之际车门突然被拉开，他眼睁睁看着副驾上来了一位女士，安齐之和一位陌生的男人上了车后座。

　　安齐之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路上遇到了朋友，送他们一程。”

　　尽管秦胜不知道是什么朋友需要自家上司让他在马路边紧急停车，然后急匆匆的跑去咖啡店里待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把电话会议给推掉了，但还是在问清楚地址后勤勤恳恳的往目的地开去。

　　上司的心思他向来都不懂。

　　柯拉大概是喝多了，上车后闭着眼睛一直没说话。安齐之似乎很忙，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

　　顾青一默默盯着窗外，墨色的玻璃有些朦胧的倒映着安齐之的身影，与窗外的白雪融成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看安齐之。

　　随着接电话时手的抬起，安齐之衣袖往下滑了滑，隐约露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顾青一看着车窗上的那一抹红心中骤然一?。

　　他按耐着性子微微别过头想去确认一番，安齐之却恰巧放下电话，转头看过来。

　　顾青一顿了顿，知道现在猛然把头转回去更刻意，于是直接看向安齐之，顺势问道：“你这次来英国准备待多久。”

　　“半年左右吧。”安齐之下意识回答，随后想了想又改口道：“也说不准，可能会久留。”

　　那你的国内对象呢？顾青一在心里默默吐槽，想开口问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弟弟安习夏呢。”

　　大概是突然提回到过去他们认识的人，安齐之有些惊讶，嘴角莫名弯了弯，语气也柔和了不少，“他现在读大四，用不着我天天管他了。”

　　顾青一本还想再问几句，但坐在前面昏迷不醒的柯拉像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安齐之说了什么，突然怒不可遏的喊道：“你想在这久留为什么拒绝和我签合同，还吵着要回国等人。”
　　她喊完还嘀嘀咕咕的骂了两句，紧接着又睡了过去，仿佛刚刚只是回光返照一般。

　　车上顿时弥漫起一种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气氛。

　　安齐之似乎想要开口解释什么，电话却又在这时响起，顾青一礼貌的笑了笑，说道：“先接电话吧。”

　　安齐之眼神黯了黯，犹豫片刻才按下接听键。顾青一似松了口气般靠回窗边，却还是盯着那个身影看。

　　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是很愿意提及过去，他不想再为那些事情浪费自己的一丁点情感，可那些丑陋的过往早已深深烙印在他身上，他永远无法摆脱，纠葛永远都在。

　　就像现在安齐之的出现。
　　但安齐之是他对那痛苦过往的唯一念想。

　　可他不敢再去靠近，他怕痛苦再次出现。

　　他只把这次的重逢当成上天给予他的礼物，可他不是礼物的主人，不是自己的东西总是要收回，可单单只是有打开礼物那一瞬间的惊喜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不会让意志沦陷其中，也不敢奢求太多，所以安齐之最后会属于谁他也并不在意。

　　短短的一段路很快就到了，下车让柯拉家的保姆把她扶上楼后，顾青一也没再上车。

　　他隔着车窗对安齐之说：“柯拉今晚喝醉了，可能说了点不太礼貌的话，我替她和你说声抱歉，还有谢谢你今晚的送行，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走回去就行。”

　　“那今夜晚安。”

　　安齐之说完也没再挽留，毕竟这绝对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看着顾青一渐行渐远的背影，安齐之淡声对秦胜吩咐道：“去查一下柯拉小姐有没有隐瞒什么恋情，还有那位顾医生的简历也发我一份。”

　　他再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人跑掉了。

　　大概是因为今晚喝了酒，而且有了顾青一就在身边的实感，安齐之今晚跌入的梦境不像以往那般的黑暗冰冷，反而梦回了高中时期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

　　周五，前来接学生放学的家长把马路堵的水泄不通，安齐之就驻足在人群的最外头，丝毫没有其他家长接孩子放学时焦急的样子，反而悠闲的拿出手机打开游戏。

　　但等街头巷尾的人群慢慢散去，安齐之还是没有等到他弟安习夏。

　　电话打了几通全是未接，老师也都下班了。
　　这就有些可疑了。

　　他总算有了点焦急的情绪，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找了大半圈，才听见巷子里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哀鸣。

　　安习夏不会被人打死了吧。

　　安齐之想着，手机已经按出120，顺着声音走过去时还从墙角拿了跟破白旗当武器。

　　等他赶到时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几个人，他眯着眼再地上仔细寻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安习夏。

　　“哥！”一道惊恐有力的声音他耳边炸开。

　　他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大概没有想到安习夏还能站着和他说话。

　　安习夏吱哇乱叫的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他，在他耳边鬼嚎：“我差点就没命回来见你了呜呜呜，没想到你还会来救我。”

　　但安齐之暂时没有去理会安习夏的哭诉，因为他发现站着的人不止安习夏一个。

　　那人挑染着几缕鸡窝似的头发，耳朵上的耳钉多得可以沿虚线撕开，穿着水洗牛仔裤和黑色卫衣吊儿郎当的靠在墙角，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却长着一张极其抓人的脸。
　　五官立体精致，额发散落在眉骨见，下面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此时正悄悄打量着他们。

　　安齐之有点防备的看着他，主要是这人的装扮太招人嫌，估计和地上的几个混混是一伙的。

　　安齐之倒不觉得他弟能一挑四放倒这么多人，大概眼前的人和地上那群起内诈，一怒之下才忘记收拾安习夏。

　　看着眼前的非主流向他走了过来，安齐之更加肯定内心的推断。

　　他在计算过撒腿就跑被非主流追上的可能性后，想拽起安习夏的手往就跑，安习夏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安齐之伸过来的手就往巷子里走去。

　　同时往反方向跑的两人顿在原地。

　　“哥，就是那个染着彩色头发的哥哥救了我。”
　　“再不跑那染着彩色头发的非主流就打过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留下久久一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