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凡尘》翙妱

8、楼漠

　　娄沙城城主府内金碧辉煌，灿金萤石折射出来的明光将其照亮得宛如白昼。

　　花妖虚浮在楼漠身侧，拱火道：“你这便宜老爹住的地方这么华贵，怎么对你就这么狠心呢？真不是人啊！快让我吃了他。”

　　“他还有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母家皆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不过是他酒醉之下的产物，去母留子，降生时没被掐死已经是我命大。”

　　楼漠面上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冷漠之色，听着宫殿内传出的淫靡之语，她张开手，一朵盛开的月藤花出现在手中。

　　楼漠径直朝着宫殿大门走去，看守的护卫见状上前呵斥。

　　“哪来的乞儿，竟敢擅闯城主寝殿——”
　　“真是扰人耳目。”

　　护卫的话音还未落下，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藤蔓已经将他们团团缠住，手中兵器乒乒乓乓落了一地都是。

　　“一、二、三、四……五十，呵呵，这老城主可真怕死呀，单单一个寝殿就有五十个护卫把守。”

　　花妖挨个数着藤团，听着里边传来的哀叫声，愉悦地舔了舔唇，等到声音逐渐弱下，它才有些犹意未尽地抹了抹嘴角。

　　“没吃饱。”

　　“那就接着吃。”
　　楼漠一步步踏上玉石阶梯，十丈长的寝殿大门上镶满金玉，整个城主府内都尽显奢华之势。

　　这般奢华贵气的城主府，分明只需从指甲缝中露出一点不要的残渣，都能够让她普普通通过完一辈子无忧。

　　然而却并没有，分明都是他的孩子，天差地别却如此明显。

　　他不配为父！城主府中见风使舵的小人也全该付出代价！

　　眼前的金殿明亮得刺眼，楼漠闭了闭眼，猛地推开这扇金贵的大门。

　　酒壶珠宝散落满地，寝殿内还在追逐着的几人蓦然停下了动作，目光全都诧异的望向大门处。

　　身处美人中心的男子衣袍半褪，外袍虚虚挂在臂弯，手中还拎着一壶酒正往口中灌去。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男子手下一抖，酒水卡了喉咙，咳得他满面通红。

　　“城主！”
　　边上的美人赶紧过去拍着他的后背，还没拍两下就被男子猛地甩开。

　　“你是哪来的乞儿！护卫呢？护卫何在？！”

　　楼漠盯着男子不语，身后陡然绽出莹紫光华，偌大的十二瓣月藤花在身后缓缓绽开，四散蔓延的藤蔓顷刻间就布满了整座寝殿。

　　寝殿中的众人来不及逃窜就被藤蔓吞食。

　　男子见状一惊，赶忙拔出座椅之上的长剑，运气劈向楼漠。

　　然而剑尖还未临至楼漠一尺内就被护体的藤蔓抽飞了出去。

　　月藤花芯中缓缓腾空出一缕紫雾，隐约可见一道曼妙的身影在紫雾中若隐若现。

　　“你叫的那些废物，当然是被我吃光啦。”紫雾中发出的声音不再飘虚，而是带着一股惑人的娇媚之色。

　　修长莹白的双腿从紫雾中跨出，以花瓣所化的衣裙勾勒出媚人的姿色，纤纤玉指中流落而出的暗红血滴更是为其增添了一股妖异。

　　花妖叉着腰，右手中捧着一团还在微弱跳动着的心脏往嘴里送。

　　她离楼漠靠得近，吃相着实是不太雅观，嘴边落下的碎肉溅到了楼漠的脸上。

　　楼漠：“……能不能杀完再吃。”

　　“边吃边杀不行吗？”
　　人形的花妖比还是虚影的时候还要不着调几分，她坐在藤蔓上，一边吃着，一边操纵藤蔓戏耍男子，还不忘跟楼漠调侃两句。

　　“你这便宜爹可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瞧这虚浮的步子，修为是靠灵丹宝药堆砌上来的吧？呵呵呵——”

　　能成为一城之主，护佑一方的人物定然是不弱的，但奈何这位娄沙城主奢侈惯了，吃不得苦，护佑城池的事情，洒洒钱就有人争抢着上来做，久而久之，修行自然也就懈怠了下来。

　　娄沙城百来年没经受过妖物侵蚀，城主府外更是有阵法庇护，男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妖物能避过护城阵法进入城主府内。

　　花妖咽下最后一口，随手从一具尸体上扯了布料擦擦手，这才将目光放到被藤蔓戏耍得团团转的娄沙城城主楼季身上。

　　她捏了个法决，藤蔓的攻势顿时强势了起来，短短几息间就束缚住了楼季的四肢，将其拖到面前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楼季多少还有几分修道之人的骨气，面对吃食人心的花妖竟然没有立即哭泣求饶，这倒让花妖心里生出了几分逗弄的意思。

　　她托着楼漠的腰肢，将人举到楼季面前，略有些幽怨道：“城主大人，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不认得她了吗？”

　　“啊……啊？”楼季一愣，下一刻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本城主岂会与你这妖物苟合，还诞下这不人不妖的怪物！简直胡扯！”

　　花妖：“……”
　　这反映也忒大了些……

　　楼漠淡定地擦去一脸口水，反手就给了楼季一巴掌。
　　“便宜爹，初次见面，我叫楼漠。”
　　哦，也有可能不是初次，毕竟名字是他起的。

　　虽然这一巴掌力度小，伤害不大，但还是让楼季大动肝火，气得嘴都在哆嗦。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这两个妖物欺人太甚！”
　　金贵的城主大人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扇巴掌，还是被一个脏兮兮的乞儿，简直能把他气吐血。

　　这个妖物竟然还管他叫爹！还有没有天理了！

　　楼季气得头顶直冒烟，“本城主从未见过你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直说就是！何必污人清白！”

　　“你竟然会说出清白二字？”花妖感觉自己的妖生观被稀奇到了，她戳了戳楼漠的小脸，难得问起了她的意见。
　　“要不要让他死得明白点？”

　　“不明不白的死了肉会臭吗？”楼漠瞪了她一眼，一跃到地上，挑挑拣拣拿了把顺手的短刀，又踩着藤蔓跳了上去，刀尖直接捅进楼季胸口。

　　“城主大人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还有一个在醉酒后强迫婢女所生的女儿！”

　　金砖玉瓦中娇养了几十年的城主大人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仔细盯着眼前跟乞丐一样灰兮兮的女孩，盯了好半晌才在那张瘦弱的小脸上看到了一抹熟悉之色。

　　修道者的记忆都不会差到哪里去，更别说这个女孩身上确实与他有一股血脉相连的微弱气息。

　　楼季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雪夜，娄沙城因为地处位置的原因，千百年来从未落过雪，唯有那一日，寒雪飘飞了满城，伴随着雪落下来的是一个天生没有修道根骨的女娃娃。

　　这个伴随着异象降生女娃娃，楼季记得他当年有瞧过一眼，虽然刚出生，但确实比其他刚出生的娃娃生得好看。

　　玉雪可爱的一个娃娃，怎么几年不见就变得这么……磕碜。

　　“你……”
　　利刃刺穿血肉的感觉很不好受，但幸好是个毫无灵力的小孩子，楼季还是能运转灵力强忍住疼痛。

　　“我是你父亲，你要……弑父吗！”

　　“你也配自称为父？”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自她降生之日起就对她不管不顾，任由他人欺凌，若不是冠了一个楼姓，谁敢相信她一个活得比乞儿还要可怜的人会是城主的亲生女儿呢？

　　楼漠面上的淡漠之色终于还是被楼季这一自称给打破了，她气极反笑，手中短刀毫不犹豫直接刺入楼季的心口，还在里面搅动了几下。

　　楼漠笑得疯魔残忍，带着报复的快感，“都是你的孩子，凭什么我就活该在污泥中挣扎求生——你不配为人父，去死吧！”

　　饶是花妖手染鲜血无数，也还是被楼漠这副模样给吓得一惊，她瞧着楼季断气前那一脸惊诧，伸出的手应该是想制止楼漠，可惜他荒废修行多年，那手才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了。

　　察觉到眼前人似乎已经死了，楼漠这才撒了手，目光直勾勾盯着楼季血肉横飞几乎见骨的胸口。

　　这个人已经死了。
　　她从记事起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今天终于完成了。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感呢？

　　明明已经做到了心底最想要完成的事情，为什么她的心里会感觉到空落落的呢……

　　楼漠盯着那已经毫无声息的躯体，那人还瞪着眼睛，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就这么死了啊……

　　为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蓦然的，楼漠一把抽出楼季心口处的短刀，发了疯似的在那具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尸体上一下又一下扎着。

　　直到骨肉翻飞，血液溅了她满身。

　　“楼漠！”
　　花妖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将人拉开，瞧着那具被藤蔓拉扯开随意丢在地上的尸体，花妖第一次生出了吃不下的反胃感。

　　她不满地捧来一盆水浇在楼漠身上，“你抽什么疯？人都死了还给扎成这副恶心模样，看得我都吃不下了！你得赔我一个！”

　　冰凉的水蓦然浇灭了楼漠心底那几乎连本人都毫无察觉的焰火，她回了回神，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好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

　　孩童纯净的笑声宛如银铃般悦耳，只是这笑声却让她身后的花妖背脊一凉。

　　疯子。

　　天际之上露出点点鱼白，灿金光华与鳞节云纹于天苍浮现。

　　天亮了。
　　城主寝殿内的狼狈也不复存在，唯有地上余下两朵染了血的月藤花。

　　花妖跟在往小破院走的楼漠身后，她回眸望了眼地上的月藤花，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

　　“一堆废物，白白浪费了我的花，娄沙城的人都是吃白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