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灼夜》早见祈绪

9、菟丝子、安眠诗与神谕

　　潮湿、黏腻。

　　我这样形容我的童年。

　　我和母亲窝在穷苦的巷角，她白天洗衣，晚上与我共享一块又硬又冷的面包，在睡前给我念一些有些听不懂的诗。

　　我没见过父亲，附近的小孩也不愿意和我玩，因为大人说的话我往往一点就透，他们就会在自己父母赞赏的目光下露出仇恨的表情。

　　因为我妈妈是没人要的女人，我是没人要的小孩，而孩童的恶意往往最是伤人，所以我收起了自己的锋芒，要平庸，要温和，要约束自己。

　　我做了欺凌我的人的小跟班。

　　小的时候给妈妈打下手，长大也去洗衣服，我以为这是我的未来。毕竟在穷人里，父母是什么，孩子就会是什么。

　　直到某一天，我扮演着逗乐的角色，和“朋友”在树下玩时，感到了莫名的失控：胳膊粗的树枝突然折断，而我在它砸到某个小孩前将他护在了身下。

　　因为这个救命之恩和身手，从此我成了他们的头头。

　　我躺在床上，家里请不起医生，我的肩膀上就留了一道疤。可是不亏，我终于和他们并肩而行。

　　可当领头羊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看上去就衣着不菲的男人风尘仆仆地来了，他环顾了一圈，在找这个灰尘遍布的家哪里方便他下脚；我扫视了一下，在看他身上镀着柔光的衣料。

　　他和妈妈解释了些什么，放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口袋，就带走了我。

　　我的妈妈对他来说是羞耻的历史，我也是。

　　我回头看了一眼妈妈，没有疑虑的反抗。我是她的拖油瓶，走的实在是好，只是不明白她在哭什么。

　　明明我和她就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了。

　　我从一处寄人篱下，转到另外一处寄人篱下。

　　从他人口中不难明白，我是私生子，如果不是拥有魔法天赋，我不会被接到这里。

　　我拥有了舒适的衣服，顿顿都能饱腹，却更加怀念那漏风的房檐，和干在嘴里的面包。

　　这里的小孩欺负人更加过分，除了言语和动作，奇怪的魔法道具，他们的眼神可以变成一柄柄尖刀，将我和他们划开一道天堑。

　　我重重摔在地下，听着他们的轻笑，看向树上细弱蜿蜒的菟丝花。

　　这种植物总是纤弱异常，却能依附着疯长。

　　我是残败逶迤于地的菟丝子，我的种植者将我从一处剥离，却没有给我新的依存。

　　莱莉，我的莱莉，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眼前的光芒被遮住了，我茫然抬头看向站在我身前的身影。

　　“喂，卡罗，玩够了没有。”

　　她伸出白净的手，我用满身尘土回应。

　　我跟在她身后，被她领向一个满脸厌倦的少爷，她说我是她的小跟班，随即开始复述刚刚的经历。

　　用了很多夸张手法。

　　那个少爷脸上的阴云被她一扫而空，甚至于笑意盈盈，而我只是安静站在一旁。

　　我找到了我依存的树，可这棵树不能总是在我身侧，她告诉我，再怎么样，他们也不敢真把我闹出事，所以我要硬气一点。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强硬，我只是知道她保护我的样子很厉害，所以我模仿她，果然只是做个九成似，就可以拒绝不少麻烦。

　　她很快把我抛到脑后去和那个叫西里斯布莱克的少爷疯玩，而我成为她的影子，在旁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久而久之，我会和她一样扁着嘴吹开碍眼的额发，喜欢懒散地靠在某处，想要读懂话她的想法只需要扫一眼她的表情。

　　而她也迅速厌倦了大哥小弟的游戏，她说我是她的朋友，总是很契合，很了解她的那种。

　　我微微一笑，终于我从她的身后走到她的身侧。

　　“莱拉，我很荣幸。”

　　事情并没有她想的好，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那个布莱克少爷慢慢和她断了联络，我能看出来她很伤心，只是她的自尊允许她低头，却不许她强硬挽留。

　　于是我告诉她，我会一直在她身边。

　　斯莱特林对我来说无异于荆棘丛生，我顺从分院帽来到拉文克劳，只能在用餐时越过长桌注视她。

　　她有很多新朋友，我也如获新生。我尽量假期不回家，这个举动让我和父亲他们都如释重负。

　　只是我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探听到母亲的消息。枯黄的灯光，睡觉时脸上突然出现的雨滴，还有沉默不语的妈妈和她偶尔的安眠诗，都好像一块石头，沉入我记忆海底，仿佛是我的一场梦境。

　　可能是友谊的离开对她打击很大，她愈发珍惜我。

　　我们两个说好在学校装作不太认识彼此，我的身份对她是一个污点，就算是菟丝花，也会害怕勒死在意的树。

　　莱拉听到我的比喻笑的很开心，她说没有我这么锋利的菟丝花。

　　是了，我逐渐发现我的才能早已盖过了我所谓的出身，人们更加称赞的是那个拉文克劳的优等生，私生子的故事更像是嘴碎者的秘辛。

　　但是我们还是保持了距离，偶尔的密道出游是我们的秘密。我们会分享彼此最近的情况，认真为对方考虑如何解决困难。

　　就比如我的困难主要来源于那个不放过我的弟弟。他会在别人交口称赞我时尖叫着骂我杂种，而我会似笑非笑地看着父亲，等着他被拎下去。

　　无趣的殴打，谩骂，我经历过太多这种痛苦，以至于麻木无所谓。

　　但是莱拉会在意，所以我会在见她之前把刚愈合的伤口的痂揭开一点，看着她抓着我的手臂不放，告诉她我不能去医疗翼，而且有些地方实在不方便上药。

　　她为我皱起的眉毛是我那个没用的弟弟送我最好的礼物。

　　某一天，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我的嘴角不自禁弯起，欣然接受了这个评价。

　　能成为她生命里的最怎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那几天总是带着笑容，朋友说我是像吃了迷情剂。

　　我很想告诉他，莱拉不需要对我用这种东西；她对我的感情也好，影响也罢，都以深入骨髓。

　　或许我学她学太过了，我们擅长的东西都似乎出现了重叠，我们一同加入了决斗俱乐部，成为弗利韦教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也有不一样的，就比如我魔药学没有她那么差。

　　我会在考前帮她突击。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灰尘在这个经久不用的教室飘荡，我伸手替她遮光，她舒服眯起的眼睛像晒太阳的小猫。

　　虽然说是魔药复习，但其实做魔药的时间只有一点点——她没兴趣做这些，我也觉得没必要，她已经这么好了，你不能苛求她太完美，应该要求她开心。

　　所以她睡觉，我给她念诗，麻瓜诗，这种来自于我母亲的东西感觉比魔法界的美一点。

　　“……看她，她是你的明镜。”

　　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我逐渐发现她在凝视我的眼睛，一股热意爬上我的耳朵，迅速烧到我的整个脸。

　　“今天的太阳确实有点太热了…”我清了清嗓子。

　　“菟丝子先生，你的眼睛像深深的海蓝。”

　　她戏谑着说，哪怕过了很久，她还是爱提这个让我尴尬的比喻。

　　“像最远的天际，”她接着说，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你有一双自由的眼睛，为什么不摆脱束缚，情愿让他受禁锢呢？”

　　我感受到覆在我眼前的温热掌心，不禁咽了咽口水：“…你今天讲话太文艺了。”

　　莱拉啧了一声：“别打破气氛，再说了，那还是怪你天天念这些诗。”

　　“做你想做的，以赛亚，我希望你这样活着，记住了吗？”

　　她没过多久就睡的很安宁，我也就这么看了一下午。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她睡前问了我会不会好好记住，我当然会记住。

　　我贪婪地用目光亲吻她睡颜，她的呼吸如此平稳，她对我的放心让我不得不将心事封缄。

　　我记住，却不需要明白；人的生命本就如雾混沌，就像她劝我如何如何，却不知晓她的每一句话对我而言，都是我对此生稀薄的爱的体验，我格外重视，也必将执行。

　　莱莉，莱莉，我一遍遍默念她的姓名，无数次地感谢你在那天走向了我。

　　你的爱是一道神谕，我用一生去聆听奉行。

　　这是我对我美好少年时代的全部回忆，如果人生有走马灯，我会很愿意去看一遍，越过痛苦的岁月，等待莱莉的出现。

　　现在我站在船头，这艘船已经比预计出发时间晚了两个小时。

　　我知道她不会来了。

　　她死了。

　　我第一次如此痛恨我对她的了解程度，却又恨自己似乎不够了解。

　　我不知道她躺在哪个冰冷的地面，不知道她被哪个人渣所杀。

　　不知道她疼不疼。

　　我想握住她手腕，仔仔细细给她上药，就像她做的那样。

　　身后谄媚的大叔早就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捏了捏藏在袖中的魔杖，最终卸了力。

　　没必要了。

　　他是我好弟弟的人，我从上船前就知道。只是如果莱莉来赴约了，我不会让她涉险，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将他送进海底喂鱼。

　　当然如果能留下一点打斗痕迹最好。

　　但是现在我说：

　　“没关系，出发吧。”

　　我从口袋拿出半盒甘草魔杖，将自己的魔杖和它们混在一起，有点滑稽好笑，然后尽数丢入海中。

　　能和缠绕着的树一同死去，我想是菟丝子最好的命运。

　　只是现在我无法存在于她的身边，不如就和她一样死的无处觅踪。

　　我抢在身后人动手之前纵身跳入海中，咸腻的海水争先恐后涌入我的口鼻。

　　我有在好好听你的话，只是如果你不在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去顺从。失去了教义的信徒一无所有，菟丝子也只在你爱的风里摇曳。

　　船上人惊慌失措的声音听不真切，我闭上了眼，拥抱海水，就像拥抱你，拥抱了多少个和你的温暖午后，我念着你的安眠诗。

　　我说：

　　“…现在海洋深邃，并且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