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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灵台夜月影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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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暑气沸腾,连灵台观这样依山傍水的小道观都充斥着浮躁的气息,尤其体现在小道童那张喋喋不休地小嘴上,“早饭要生火,晚饭也要生火,就咱们两张嘴,吃点儿果子对付一下不成吗?”
“你看看咱们院里那颗苹果树,苹果还没红呢就都快薅秃了,等到秋天更没得吃,且让它长几个月再说。”
小道童将柴火往灶膛里一扔,蹲下扇火,顺便抬头瞪了一眼旁边这个倚着柱子的闲杂人,嫌弃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是你做饭。”
倚着柱子的闲杂人没吭声,只笑眯眯地瞧他。
道观里冷冷清清,夕阳归去后,草叶碰撞推搡过的清风缓缓吹走些热气。
然而这风势竟骤然间变得诡异起来,袁若水身形未动眸色渐深,按住同样察觉异样而起身的小道童,颇不以为意道:“我去看看,你留在这儿盯着火,天干物燥的别让火星子溅出来。”
小道童绷着脸乖乖点头,虽然师兄游手好闲,但凡事遇他总能迎刃而解。
袁若水停至道观门口,冲着远处的黑影作揖道:“这位朋友,何事越墙而入啊?”
“自然是...”他扬出一把长剑在夜色最浓的树荫下转过身来,“来杀你。”
“原来是夜半厉鬼上门,可我自问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要取我性命总得给个由头吧。”听他语气,似乎调侃玩笑要比畏惧多些。
那黑影远观小道士玲珑剔透,不免心中发奇,莫非这道观里的小道士是个从未入世的家伙,所以天真以为江湖生死不过儿戏般嘴皮子一碰,那他今日可要让人开开眼了。
“厉鬼索命何需由头,说杀你,你受着便是。”他此行有任务在身,没功夫同人扯闲篇,言语间便已飞身袭去,手起剑落......“铮”的一声,双剑交锋,势均力敌。
袁若水腰间缠着软剑,薄如蝉翼,辗转间可见雪一样冰冷骇人的寒意,他一击退敌,将软剑潇洒一甩,道:“就算是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也得翻翻生死簿,不说清楚,让你有来无回。”
“有意思,荒山野岭的小道观竟然深藏不漏,若不拿下你,岂不砸了哥哥我的招牌,小道士,可要小心了。”这小道士有点功夫,怪不得那东西会放置此处。方才那一剑看不出深浅,需得再试。
只见那人招式大开大合势不可挡,周身气息流动,靠近会逼人皮肉颤抖,袁若水见状便知他内力浑厚恐非等闲之辈,看来今夜不能再糊弄了。
夜月山前,剑光阵阵黑白交缠,从屋顶到平地,再到池塘边的层层水花,铁器刺耳的厮杀声在横山翠流的映衬下却如银铃般叮咛婉转,二人招式刚柔并济或有相似,几个回合下来竟互指颈间成了平手。
袁若水虚晃一剑,错身过时剑尖挑开了他的腰带,扯走了其中的物件,挂在指上细细端详,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断崖狼门,我的命这么金贵么?要派你这个档次的赏金杀手来,不如你告诉我是谁要买我的命,我就不把你招牌砸了的事说出去。”
那人正为失手而懊恼,现下又大意暴露了身份,转念一想干脆换种方式,于是收了长剑,双手抱胸坐在檐上,“知道的还不少,说来听听。”
小道童远远一望摸不清头脑,方才这俩人还打得天翻地覆热火朝天,怎么转眼又莫名其妙地坐在屋顶上聊起天了?
还是继续做饭好了,什么热闹都没肚子饿重要。
袁若水同他保持距离,侧身将那人打量一番,猜出了八九分,笃定道:“听说狼门分三阶,天阶、阳阶与阴阶,天阶向来出手必成,所以赏金给的最高,看你身手,在狼门中一定是个人物。”
天阶中人向来是是狼门的一块活字招牌,只要金银到位,就没有他们杀不掉的人。
那人嗤笑一声,眸色阴沉,颇为倨傲道:“不光是狼门,整个江湖无人不知我的名号,的确是因为我很强,可你与我不分上下,我却从未听过你的只言片语,那么你到底是谁。”
“高手大多隐于世,不必纠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是个高手,很难杀就够了。”袁若水晃了晃他的令牌,忽然心生妙计嘴角上扬,“我听说狼门天阶的‘一刹红’明涞早在五年前就重伤落崖了,朋友,你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啊!”
他话音刚落,明涞已经亮出掌中刃,双眼微眯,似笑非笑,“知道我的身份又看了我的脸,你若不死,该死的便是我了。”
此番任务明涞本不为杀人,可如今事态频频超出他的掌控,这小道士句句挑衅毫无章法,实在令人恼火,不杀他泄愤,他岂不要颜面扫地了。
“看了你的脸又如何,朋友骨骼清奇样貌清秀,我一定会在外人面前多为你美言,省得世人皆以为你们狼门多为丑陋之辈只能以面具示人。”看似夸奖实则拱火,像明涞这种级别的杀手不戴面具是因为见了他们容貌的人都必死无疑,属于最神秘的存在。
若是被大肆宣扬,不仅仇家上门,而且狼门天阶战无不胜的传奇可要就此破灭了,赏金杀手摇身一变成穷光蛋了。
来这小破观,遇这破道士,真是明涞养伤出关以来的第一大糟心事。
他咬牙切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明涞一贯是杀手堆里给人痛快的玉面君子,现下嘛......去他的早死早超生,保住饭碗再说。
“撕了我的嘴,可就没人知道爻西高僧带来中原的是什么宝贝了。”袁若水微微一笑,将令牌塞回他的腰带,飞下屋顶后问道:“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吧。”
明涞:“......”他记得自己是来杀人抢东西的。
小道童吃饭狼吞虎咽,几筷子下去就将自个儿碗里吃个精光,端着空碗识趣地躲开。
“吃饭得细嚼慢咽,夜半果腹更得仔细,说多少回也不听,去溜达溜达不许躺着啊。”小师弟日渐圆润,就是这吃法闹的,袁若水带着个半大的孩子粗中有细,细就细在吃饭上了。
袁若水一回头,放下筷子,“请你吃饭,你看我作甚?”
“我看你死了能喂几头狼。”明涞攥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盯着他,暗暗鄙夷,就这皮包骨的小道士狼咬一口都嫌咯牙,与他过招时竟有那么强劲的内力,要不是第一眼瞧他乖顺,挥出的第一剑一定使出全力,打他个措手不及。
“道观重地,要多一些虔诚与善意,我都不计前嫌请你吃饭了,你可别给脸不要。”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袁若水说话时总带着他那两颗浅浅的梨涡,诱人如沐春风。
“你.......”明涞浑身的暴戾化作双拳砸下,硬是忍住了想掀桌的冲动,“告诉我,爻西那和尚带来的锦匣在哪儿?”
这才是他需要完成的任务,一旦锦匣到手,这小道士也算活到头了。
“一来就问我多好,非得说是为了杀我,我这人一向遵循来者是客的道理,与人相交以善博善嘛,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没什么事是谈不拢的。”袁若水一手端碗,一手持勺,慢条斯理地搅和汤里的野菜。
明涞听他啰嗦,一腔怒火竟得以平复,顺手抓了块白饼往嘴里塞,嚼了几下......生的啊,怪不得没人动。
袁若水没忍住偷笑出声,小师弟的厨艺一般人不敢恭维。
明涞觑他一眼,像是在说少见多怪,天底下的食物只要能吃饱没毒就行,无所谓吃的好不好,塞了几口后问:“锦匣是否就在这道观中?”
袁若水吹了吹汤,也不抬眼瞧他,道:“那锦匣中有你们狼卫想要的东西?”
“无可奉告,我只能告诉你,那锦匣内的事物非同小可,明日太阳升起,整个江湖都会知道锦匣的位置,你们这小道观可经不起折腾。”狼卫的任何消息都先人一步,明涞与他交了实底儿,是希望他能识时务,认清局势。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袁若水碗里的汤可算被他搅温乎了,嘴里咸了半天烫得没喝上。
明涞看白痴一样看他,嫌弃道:“你怕是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吧。”
“怎么说?”袁若水一脸困惑,双唇留着汤渍,通身的透净仍会给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错觉。
明涞瞥了他一眼,移开视线,这人很会隐藏锋芒,还擅长装无辜装乖顺迷惑人,他上过一回当,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心里提防着,嘴上却一改急躁的耐心解释起来,“爻西立国之前只是西陲大漠的一个小部落,后来部落中有人习得秘术,借此秘术建立国都,曾一度强悍到可与中原比肩。去年爻西内乱不断分崩离析,国主在死前将秘术遗留于锦匣中,安置在爻西的一处寺庙,后来寺庙遭屠,好几拨人进去将寺庙拆了又拆,就是没找到那个锦匣。”
“不过我们狼卫几个月前就得到消息,那寺庙的一个和尚带着锦匣来了中原,投奔他的挚交......濯风道长。”明涞顿住,瞧他的眼神变了味道,审视而又侵略,“你敢说你没见过那和尚。”
袁若水丝毫不慌,眉心轻轻一皱,“我师傅他老人家已经好几个月没露面了,我连他都没见,又怎会见过什么和尚呢。”
“那你怎知锦匣之事?”
袁若水耸耸肩,“道听途说嘛。”
“你耍我!”明涞眼下一抽,立马扔了筷子,转手就将那张石桌掀了个底朝天,“还吃个屁,拿你剑来,今夜不死不休!”
“不至于不至于,我好歹也瞧过一眼。”袁若水欲哭无泪,心疼那几个没豁口的好碗。手里就剩个勺,干脆好好放到地上,拂了拂衣上的尘土道:“那就是个普通的匣子,至于我师傅有没有将它放在道观中,我就不得而知了。”
明涞双眼喷火,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烦躁,却不甘心放过这唯一有关锦匣的消息,只好耐着性子问:“那里头是什么?”
袁若水默了片刻,周遭的一切事物仿佛都随他一同静默下来,莫名有股哀戚笼罩,他只低垂着睫羽,眼皮上的青紫细脉在颤动。
明涞皱眉,“怎么不说话?”小道士好像突然变了个人,身上压了千斤石头似的沉重。
“长生药。”袁若水压低了声音,不再等他接话,站起身便往院后去。
身后没有传出动静,袁若水攥着衣袖的手瞬间收紧,只有五年前参与那件事的人才会知道长生药是个多么歹毒的玩意儿,但与之相关者众多,他起初对狼门只是怀疑,现下见那人反应,便可以断定了。
袁若水走后好一阵,明涞都在原地凝思,他眼神逐渐发狠,二话不说飞身离开。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都绝不会容许这所谓的长生药再现江湖。
不久后,密林深处响起一道尖锐的哨声,旋即便有道黑影匆匆赶来,他带着金面具,是狼门的阳阶杀手。
“锦匣与灵台观有关联的消息不可外泄,告诉门主追寻此物只我一人即可。”明涞语气不善,他最烦阳阶的人跟着,说是援助,实则监视,那断崖处有多少只“狼”,就有多少条铁链层层串连。
最不可思议的是,五年前那场大乱之后竟还有人跟喝了迷魂汤似的愚忠与门主,明涞身在其中,又不得不装出合群的样子伺机而动。
“门主已经交代过,若大人今夜不成,必须将锦匣的消息与整个江湖共享。”
“你可知那里头是什么东西。”明涞揪起此人的衣领,愤恨道:“一旦再次流落江湖,必成祸害,还嫌五年前的事不够乱么?此事只狼门中人知晓便可。”
“门主料到大人会这么说,只让属下转告,只有水浑了,才能浑水摸鱼,本就是大人之过,若再敢阻拦,便记您任务......失...失......”
他话未说完便已唇角溢血咽气,明涞的掌中刃酷爱割喉,夺命于瞬间,故而被称作‘一刹红’。
狼门之中任务一旦失败便要被扔下断崖去喂那崖下的凶恶畜牲,那下头豢养的畜牲吃惯了生肉烫血,勇猛异常,非人力可敌。
“想用我的血肉养畜牲,他是活腻了。”
明涞将尸体藏好,暂时能躲避监视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在江湖人看来,爻西是个神秘的国度,似藏匿着不少玄妙莫测的秘术,哪怕爻西高僧携宝来中原的事是捕风捉影,也定会有不少人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