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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三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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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来养他!”
温月夏永远忘不了,自己在殡仪馆里喊出这句话时,胸腔中那股滚烫又酸涩的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连呼吸都带着颤意。
……
十三年前,城郊的殡仪馆,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相邻的两个房间,冰棺里分别躺着两个男人。
他们的死亡时间仅隔一天,可守灵的场景却天差地别。
一边,房间被家属围得水泄不通,哭声、劝慰声、争执声交织;
另一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胳膊上缠着绷带,额角处还留着明显伤痕,正孤孤单单地跪坐在铁炉旁的垫子上,此刻,正用另一只手,缓缓往炉子里添着黄纸。
“小温呀,你们家也没个大人来搭把手?” 有人忍不住问道。
“没有。” 温月夏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她本是陪爷爷来城里看病的,谁能想到,刚进城就遭遇了那场可怕的车祸,她的眼泪和情绪早在爷爷宣布抢救失败和奶奶病倒时就流光了。
爷爷年轻时在战场上炸伤了脸,性格古怪,在小县城里没什么往来密切的人,奶奶因为这事,急得病倒住院。
即便如此,爷爷生前的战友们还是陆续赶来,或是托人前来,虽然来人不多,但也算是有人来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
温月夏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也在两年前因病离世。要不是爷爷的病情实在拖不下去,他们也不会大老远跑到城里,向爷爷的养子求助。
季建军,是爷爷老战友的儿子。老战友走后,爷爷资助他上学。
他也争气,是当年小县城里唯一考出去的大学生,工作后,每年他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回来看望爷爷。
“这种事情谁都料不到的,哎,如果不是你爷爷,季家也不会……”季家的人偶尔过来,也只是象征性地安慰几句,话里话外,隐隐有责怪的意味。
他们说,如果不是爷爷来城里找季建军,就不会出车祸,如今两人前后脚离世,这灾祸仿佛都是爷爷带来的。
那场连环交通意外确实让人始料未及,当时伤了很多人,他们车上四人,开车的季建军伤势最重,最后在icu抢救了半个月还是没有过来,而坐在副驾驶的温爷爷,也因车祸和自身的状况,比季建军早一天离开了人世。
而温月夏的伤势最轻,只是伤了手和额头,季叔叔的儿子伤势比她重,伤到了右胳膊和腿,医生说如果不好好调养,以后可能会落下残疾。
温月夏心里明白,自己伤势轻,是因为当时季叔叔刻意把车偏移,一心护着她和爷爷,可爷爷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从火葬场回来,温月夏抱着爷爷的骨灰和照片,独自整理遗物,旁边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辰辰,快,快来送你爸最后一程!” 一个妇人带着哭腔喊道,“你那个没良心的妈,你爸走了,她还在想着赚钱!”
今天是季叔叔出殡的日子,温月夏把爷爷的骨灰和照片放在门口桌上,虽说有些犯忌讳,但她还是想去送季叔叔最后一程。
这三天来,她都看到七八岁坐在轮椅上的小男孩,谁来吊念,他就坐在轮椅上对着对方弯腰鞠躬,而他的母亲在他父亲死后就再没露过面。
几天下来,季家亲戚们争吵不休,话题无非是季家的生意该由谁接手,这孩子又该由谁照顾,一刻都没停过。
或许今天时最后一天的原因,他们的争吵愈发激烈,都在推脱着男孩的抚养问题,又都红着眼争抢公司的掌管权。
看着一屋子人因为一个孩子的归属推来搡去,温月夏心里一阵酸涩,终于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大声喊道:“我来养他!”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尴尬地看着面前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
可他们只是愣了一瞬,便又继续争吵起来,一旁和人争得最凶的亲戚,瞧了眼站在门口的温月夏,像是思索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才开口道。
“你这孩子,大人说话呢,你在那儿起什么哄。”
温月夏抿了抿唇,转头看了眼爷爷的骨灰,又把目光投向灵堂最里面,那个侧对着门坐在轮椅上的男孩,在这场持续了三天的争论里,他始终默默坐在那里,给父亲烧着纸。
即便此刻,他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温月夏的思绪飘回到和男孩相处的点滴时光,不知道从那一年开始,每到暑假,男孩都会和父亲一起来乡下看望爷爷奶奶。
虽然每次待的时间不长,但男孩就像个小尾巴,整天跟在温月夏身后,脆生生地喊着 “姐姐,姐姐”,温月夏没好气的给这个圆丢丢奶呼呼的小团子起个外号“小橙子”。
小橙子就和他名字一样,一旦拨开,手上的味道就很难洗掉,他就是一旦缠上你就怎么也甩不开。
他对乡下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还是个小哭包,一点点小事就能把他惹哭。
想到这儿,温月夏心里一阵揪痛,他那么爱哭,父亲走了,他的眼泪怕是早就流干了吧,再看他现在,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眼睛里除了炉子里跳跃的火光,毫无神采。
长辈们依旧没把温月夏的话当回事,还在为男孩该去谁家吵得不可开交。
温月夏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直到离男孩只有一步之遥,她转过身,声音响亮而坚定:“我说,我来养他。”
旁边跪着的男孩背脊猛地僵住,他茫然地转过头,看着温月夏,呆滞的眼睛眨了眨,脸上满是疑惑,似乎在努力确认温月夏这话的意思。
……
隔天,墓园外,温月夏看着车上盖着黑布爷爷的骨灰,又望向远处墓碑前,一群哭天喊地的男男女女,当最后一块石板盖上,所有的喧嚣都随着寒风,渐渐消散,众人三三两两不能回头的离去。
温月夏靠着车,静静地等待着那个男孩。
“小夏,实在对不住,阿姨现在能托付的,就只有你和你奶奶了。” 夏阿姨,季叔叔的妻子,把男孩的轮椅推到温月夏面前,蹲下身子,轻声和男孩交待着什么。
若不是奶奶点头同意,恐怕没人会相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照顾好一个伤病的小孩。
“我必须守住老季留下的东西,不能让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得逞。” 夏阿姨看着旁边走过的那人,他们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善。
“你以后的学费,还有辰辰的生活费、杂七杂八的开销,阿姨都会出的,辰辰也会转学到你那边,阿姨会雇保姆,不会让你和奶奶太辛苦,你只要告诉我他过的好就行。”
夏阿姨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摸着男孩的头,眼里满是泪水,这几天,她仿佛老了十岁,面容憔悴,原本乌黑的头发,半个月就白了大半。
就这样,在那个大雪后的寒冬,温月夏带着年幼的男孩回到了乡下,这一照顾就是七年。
起初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夏阿姨还时常询问小橙子的情况,后来也不知从何时起,电话渐渐少了,温月夏也就不再主动提起。
就连奶奶离世,夏阿姨也没说过小橙子的去留,只是多给了一笔钱,直到六年前,夏阿姨突然打来电话,一切都安排妥当,要把小橙子接走。
温月夏想,她帮季叔叔照顾了七年的孩子,这份恩情,也算是还完了吧,他要去过好日子了,那些总来找麻烦的亲戚,还有他,以后都别再联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