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吃小孩

1、药片与耳光

　　夏天多雨，晴空万丈的天不知到何时就聚集起了大片乌云，黑沉沉的天压下来感觉要和地平线沦为一体，噼里啪啦的水珠砸下来激的地面上冒出一阵烟尘。
　　在滂沱大雨中，唯有‘暗格’网吧的招牌鲜艳，好像是丧尸围城里最后的据点，歪歪扭扭的字体染着红光，不时又换成绿色。霓虹色招牌无时不刻都在抽搐着，二楼的铁皮伸出来一截，坠着油污的脏水。
　　沈云把校服反穿遮住磨破的领口，裤兜里奶奶缝的补丁擦过网吧门帘时，带起一股裹着泡面渣的馊味。他数着台阶上干涸的口香糖渍——第三级台阶有父亲烟头烫出的焦痕，去年冬天他在这里跪着接过讨债人的皮带。"刀叔在吗？"他对着收银台堆积如山的空泡面桶喊。阴影里传来金属关节的摩擦声，老刀的义肢从柜台下缓缓升起，指间夹着半截大前门香烟。
　　"你小子还敢来？"刀疤横贯的脸从显示器后浮出来，"上回警察临检，你翻窗带倒三台机子。"老刀吐出的烟圈撞上墙面的通缉令，1998年棉纺厂纵火案悬赏通告早已泛黄，照片里年轻的老刀还没有那道疤。
　　沈云的指甲掐进掌心。二楼传来父亲熟悉的嚎叫，混着牌九撞击桌面的脆响。他知道此刻父亲正在VIP包厢赌掉奶奶的降压药钱，就像上周输掉母亲的遗照相框那样理所当然
　　"我能值夜班。"他掀开卫衣露出肋骨的淤青，"前天卸水泥的工钱。"老刀的义肢突然钳住他手腕，机械手指精准按在动脉上，"心跳134，撒谎。"烟头碾灭在他昨日结痂的伤口。
　　柜台后的监控屏幕突然闪过游戏画面，林野瞥见那个叫"LOST1987"的ID正在《魔兽世界》里屠杀NPC。他记得这个账号——昨夜三点十七分，VIP包厢的客人用这个号订了十箱红牛。
　　"清洁工，时薪五块。"老刀扔来拖把，木柄上缠着浸血的绷带，"厕所堵三天了。"当沈云弯腰去捡时，上方传来了老刀的声音：“你爸在301房间。”

　　这间网吧说小不小，一楼和二楼是都是电脑，二楼有包厢。三楼是在深夜的时候会打开，里面是老刀经营的非法赌窟，在二楼楼梯口都能听到来自赌徒的叫骂声。
　　二楼挂了个横幅，红底白字，写了：未成年不准进入。沈云瞥了一眼，就感觉在放屁。这里有不少十二中的学生，拥挤在成人发臭的空气里。
　　他负责清扫一楼和二楼的厕所，沈云虽然感觉比工地轻巧多了，但不代表他能适应，鼻尖充斥着呕吐物和某种不可言说味道。
　　他勤勤恳恳用拖布吸了半天水，惨败的炽光灯砸在地板上，看的人眼晕。
　　尿骚味和空气清新剂在空间中厮杀，
　　他蹲在第三个隔间刷蹲坑，84消毒液灼的他手背发红蜕皮，像是蛇类的废弃物。
　　今天是第七个人把呕吐物喷溅到瓷砖美缝上，结块的泡面渣像钟乳石垂下来，沈云觉得自己应该是什么生活在溶洞的原始人。
　　他听见有个人走出来，脚步踩出几乎相同的神经质节奏。——‘哒、哒、哒’
　　那人停在洗手台前，沈云透过隔间门缝看到一双纯黑牛津鞋。高昂的真皮面料却沾染着网吧后巷的沥青污泥。
　　“你知道镜面为什么反射不出鬼吗？”
　　“因为鬼都…躲在…”
　　沈云攥紧马桶刷，污水顺着袖口倒灌进来，冰的他直打哆嗦，那人现在正在用刀片对着镜面刻字——吱嘎的刺耳声响像远古划过头盖骨的脆响。
　　刮擦音混着古怪的哼唱，沈云数着门上的刻痕，上个月有个醉汉在这里凿下三个‘去死’现在这些字迹正对着那人晃动的影子。

　　第八块镜子碎掉时，沈云终于踹开门，消毒液被他撞翻在地，汩汩的溜进下水道里。
　　他终于看见镜子上的公式：［E=mc?］每个等号之间都被割成血红的x。
　　空荡荡的洗手台好像还残留着香水味，好像每个父亲赌钱回来的夜晚。他蹲下身，捡起缠了挂绳的美工刀。
　　他望向碎一地的镜子，里面分裂出他扭曲的脸，边缘贴着‘器官移植’‘取卵卖卵’的广告单。
　　半晌他出声：“操，有病啊，”
　　“这镜子不会要让老子赔吧。”

　　.
　　他学聪明了，直接从二楼的厕所遁逃，等老刀发现镜子坏了已经是天快黑了。
　　老刀问谁弄的，沈云回复：“不知道。哪个酒鬼发泄了呗，我出来可没看见啊。”最终老刀仁慈的没说什么，只是让沈云拿胶带粘上。
　　.

　　城中村铁皮屋，月光从漏雨的屋顶灌进来，在发霉的墙纸上浇出癌变般的阴影。

　　沈云把药袋捏出五道指痕。柜台后的药剂师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叼着死老鼠的流浪猫，那盒进口降压药明明就在柜台左手边第二格，可他只能买最右排的国产仿制药——多出来的四十二块够奶奶吃三天素包子。

　　“崽啊..."奶奶蜷在化肥袋缝成的被子里咳嗽，痰盂里的血丝像泡发的蚯蚓，"别糟蹋钱了，我这身子骨...”

　　“还不如把钱都攒着，留够你上大学的钱……”

　　“闭嘴”药盒砸在铁皮柜上蹦出两粒胶囊，沈云被自己的吼声吓得一颤。他看见奶奶枯枝似的手指正把什么往枕头下藏，扯出来是撕碎的欠条折的千纸鹤，每只翅膀都写着"等我死了"。

　　铁皮柜的镜面倒影突然扭曲成母亲的脸。十五年前她也是这样蜷着说“别治了”，那时他还能扑进她怀里哭，现在却只能抓起搪瓷缸砸向镜子。飞溅的碎片划破他耳垂，血珠滴在奶奶手背烫出褐斑。

　　冲进里屋摔上门时，生锈的插销崩断在他掌心。黑暗里还飘着母亲的中药味，其实早就散尽了，但他总觉得那些苦味渗进了墙缝。手机屏幕亮起蓝光，老刀发来加班通知：代练《魔兽世界》五小时，够买两片进口药。

　　第一个耳光扇在左脸时，后槽牙撞破了口腔。第二个更重些，指甲在颧骨刮出血痕。直到鼻腔涌出热流，他才发现自己在用美工刀划手臂——落在厕所的那把刀，刀柄还粘着镜子的碎屑。
　　当鼻血滴在键盘上时，沈云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登录了游戏账号。角色背包里，"LOST1987"赠送的金币正在闪烁，数字刚好是进口药的单价。而在外间，奶奶正跪在地上摸黑捡药片，把混着泥土的胶囊藏进假牙盒。

作者有话说

　　??带派了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