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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煎与骨灰盒 ...

  •   沈云分不清做梦还是幻觉——他的头针扎的在疼,令人几欲作呕。
      又是潮湿发霉的夏日,窗外的合欢树飘着絮,像是在烈日下永远留着腐烂的雪。

      沈云数着输液管的滴答声。第三十九滴时,母亲的手指突然痉挛着抓住他的校服下摆,第二颗纽扣崩落在地,滚进病床下的塑料盆里。
      他记得那枚纽扣是前天母亲坚持要缝的——“我家阿云要体体面面当班长”,可癌细胞早已蛀空了她穿针的力气。

      “阿云…冷…”母亲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氧气面罩内壁结满血沫凝成的霜花。他慌忙把暖水袋塞进被褥,却发现她浮肿的小腿已冻出青斑——止痛泵早在三天前停了,父亲把最后一支杜冷丁换成了白酒钱。

      月光从铁栅栏外切进来,把母亲的脸割成破碎的拼图。她忽然睁大混浊的瞳孔,枯枝般的手腕从被单里挣出,红绳在惨白的皮肤上勒出紫痕。“钥匙…三车间…”她喉管里发出溺水般的咕噜声,指甲在他掌心抠出血痕,“别让你爸…”

      走廊传来父亲醉醺醺的骂声,母亲的身体骤然绷成弓形。沈云感觉她的手在急速变冷,像一条冰棱刺入血肉。他发疯似的按呼叫铃,可那截塑料绳早在半年前就被父亲剪断,说是“浪费电钱”。

      “妈!妈你看看我!”他爬上病床,把母亲的头抱在怀里。
      天窗大开,柔软的清辉倾斜而来。
      合欢絮也落进她半张的嘴里,他徒劳地用手去抠,却摸到一团温热的血块。母亲的瞳孔开始扩散,最后的力气全用在右手——她扯断红绳,将染血的钥匙塞进他校服口袋,动作快得不像垂死之人。
      母亲死了。这是无法逆转的结局,她的呼吸机连着隔壁病房的麻将桌,每次有人胡牌,母亲的呼吸都会暂停数秒。
      他也去找过父亲,但是每次都会被打的烂肚穿肠。这根血脉的线像是源源不断的毒药灌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知道,母亲如果死了自己怎么有脸活着。怎么能有必要呼吸。
      母亲的身体渐渐冰凉。当夜班护士发现时,沈云正蜷在母亲逐渐僵硬的臂弯里,攥着那枚带血的纽扣往她指缝塞。此后十年,他总在噩梦见同样的月光——母亲的眼球蒙着灰色翳膜,却精准地将钥匙刺入他掌心,仿佛要把这枚金属烙进他的骨血。而病房窗外,父亲正把死亡通知单折成纸船,放进漂着合欢絮的臭水沟。
      他徒劳的站在那间有窗格分割的合欢树病房里。母亲和他依偎在床上。呼吸机变成一条直线,就这样变成一副静默的画。
      “很痛苦吧。”病床上的自己突然坐起来,脸上带着厉鬼般可怕的笑容,带着可怜的意味。
      沈云冲向病床,母亲的遗体正在融化。氧气面罩里涌出黑色泡沫,漫过床头柜上玻璃罐里的牙齿。“妈...”他刚触到冰凉的手指,整个手掌突然爬满蛆虫。

      “真恶心。”另一个他踩碎满地纽扣,爆裂声像骨灰盒摔在地上的闷响,“你以为把钥匙藏进骨灰盒就能救她?那天晚上你明明听见护士说还有救——”

      “闭嘴!”沈云抡起输液架砸过去,铁杆穿透对方的腹部却不见血迹。那个自己从空洞洞的伤口掏出血淋淋的钥匙,正是母亲临终塞给他的那把。
      “看清楚了?”恶魔般的倒影把钥匙插进眼眶转动,“你妈不是死于癌症,是死于你抖得像筛子的手。她咽气前想拔氧气罩说话,可你只会抱着她嚎丧。”
      沈云疯狂捶打墙壁,墙皮剥落后露出父亲在赌场狂笑的脸。另一个他忽然贴到耳边低语:“其实你盼着奶奶死对不对?等她咽了气,你就能不那么辛苦,不用给她看病再花钱…”

      “啊啊啊——!”沈云掐住对方的脖子,却摸到自己脉搏的跳动。
      他猛的清醒过来,冷汗沁湿后背,让他不停打摆子。沈云狠狠的咳了两声,喉管猛的吸入空气。他才发现是自己掐住了自己。
      他从床上爬起来,静坐半晌。
      随后想去厨房找水喝,路过镜子时,发现自己脖子上全是指印和掐痕。

      把门拉开一条缝隙,沈云听到了客厅吵吵嚷嚷的声音。

      果然是沈建军,他进到客厅时,正听见父亲沙哑的嘶吼:“这玩意儿真能抵三万!”三个纹身男围坐在麻将桌前,烟灰缸里泡着母亲唯一的金戒指。骨灰盒上的桃木雕花反扣在桌面,像块待切的赌筹。

      "爸你疯了!"他扑过去时被老旧的机床零件绊倒,骨灰盒滑出去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声响。

      盒盖震开的瞬间,漫天骨灰扑在赌徒们惊愕的脸上——混在其中的金属反光物叮当落地,是把沾着水泥的车间钥匙。

      光头男突然狂笑:"沈建军,你老婆临死还藏了厂里保险柜钥匙?"沈云在骨灰迷雾中摸到钥匙,指尖触到上面刻着的"三车间-7"。

      他脑海突然浮现母亲弥留之际攥着这把钥匙,气管插管里喷出的血沫染红了红绳。

      "崽快跑!"奶奶从阁楼扔下暖水壶,滚水浇在赌徒手背。沈云抄起骨灰盒撞破塑料雨棚,听见身后父亲癫狂的叫喊:"抓住那小子!钥匙能开厂长金库!"

      他在迷宫般的违建巷子里狂奔,骨灰不断从盒盖裂缝漏出,像道苍白的尾迹。污水没过脚踝时,他猛然想起这把钥匙的真正用途——1998年火灾夜,母亲就是从三车间7号柜取出账本。
      母亲究竟让他保管什么?账本里究竟有什么值得三万块钱?他的面前恰似有迷雾遮眼,看不清前方的路。
      "往东!老棉纺厂!"奶奶的尖叫刺破迷惘。沈云发了狂的奔跑,骨灰从盒盖裂缝漏出,在身后拖出磷火般的荧光轨迹。他猛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诡异的嘱托:"阿云,等浑河断流那天,把妈妈送回三车间7号柜..."

      追兵的手电光扫过脖颈时,他纵身翻进废弃的酸菜池。腐臭的腌汁浸透校裤,骨灰盒夹层突然弹开——母亲藏着的不是钥匙,是半张泛黄的《安全生产责任书》,乙方签名处赫然是周之生。

      五小时后,沈云蜷缩在早市公厕隔间。骨灰盒用馄饨摊顺来的塑料袋裹着,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混在骨灰中的朱砂开始融化。他听见熟悉的油锅噼啪声,是奶奶常给他买生煎的"老孙记"。

      刚摸到摊位前,不锈钢餐盘突然映出青年的身影。那人正用镊子夹起生煎,葱油沾在袖口也不擦拭,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沈云本能地转身,却撞翻摞着的蒸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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