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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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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县是华北平原的一座小城市,依山傍水,医院也大多建在河边,疗养环境比许多大城市的园区还要好。
这样的环境下,小动物来往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住院部十一楼肿瘤科的这对母子都没有意识到窗外静静蹲着的一只橘猫有哪里不对。
临近傍晚,病床上的母亲看着自己刚上大学的儿子问:“你不是说城南刚开了一家老式糕点?妈今天想吃甜的了,你去买一点吧。”
长期陪床让儿子眼眶一片黑青,精神也有些恍惚,他看着形销骨立的女人,还有些难以置信:“妈,你真的想吃东西啦?我这就去给你买!”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的跑下楼,没有听到身后女人将病房门锁死的声音。
癌症由内而外的摧毁着女人,仅仅是关门的动作都让她胸口发闷。她扶着门回过身,和窗外的橘猫对视。
橘猫眯起眼,用尾巴礼貌的敲了敲窗棂。
咚,咚,咚。
是只非常讲究的猫了。
女人微笑着上前打开窗户,小心翼翼的把橘猫抱了进来,放在桌面上,后退几步行礼:“有劳祝前辈跑这一趟了。”
橘猫没有答话,阖上眼,似乎是在发呆,好一会儿才睁眼道:“很抱歉,我救不了你。”
女人点头:“我知道,前辈不必为我费心了。”
橘猫不解:“那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大约百年前,橘猫在战火中受伤,被女人的先祖所救。为了表示感谢,他上山闭关前给女人先祖留下了一道用自己毛发编织的符节,叮嘱如若有所求,可以点燃符节,他会下山应允一个请求。
三天前,橘猫感觉到了符节消失,便循着踪迹来到陇县医院,找到了当年救命恩人的后代。可惜女人癌症晚期,病入膏肓,大罗神仙难救了。
橘猫看了一眼女人的面相,亲缘淡薄,想来除了儿子没有什么亲近之人了。他踩了踩爪子,问:“你是想让我照顾你的儿子吗?”
女人摇摇头,有些踌躇:“……不,我还有些存款,足以让他十年之内衣食无忧,我想让您帮另一个忙。”
她说:“我想请您帮忙解决我儿子的婚约。”
婚约?
女人坐在床边,给橘猫讲了一个故事。
原来在四十多年前,女人父亲生意刚起步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贵人帮扶,那位贵人指点他们家许多,后来贵人一家要出国发展,便将家中供奉的金蟾蜍送给了女人的母亲。
离别之际,两家在蟾蜍面前立下约定,他日儿女出生,便结为秦晋之好。贵人一家离开后便杳无音信,直到去年,省城钟家来人,自称是当年贵人的后代,如今回国发展,想迎回那座金蟾蜍。
女人无不应允,但没想到送走蟾蜍的第一天晚上,她就梦到了母亲对她说当起当年婚约的事情。
她本以为只是个意外,可一连做了半个多月相同的梦境后,她察觉出不对劲,但又不好问钟家——她们家只能算是小康之家,和省城钟家比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主动问难免有趋炎附势之嫌。
就这么又过了一个月,女人实在是被老娘念叨的受不了了,刚想出发去省城,钟家就自己找过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几车的厚礼来的——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老的面容憔悴,小的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两边一对,钟家的人“汪”的哭了出来:“令堂怎么就这么温柔啊!”
原来钟家的当家人回去后也做了梦,但是根本没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紧接着一家人都开始做梦,然后各种不顺——崴了脚的扭了腰的,撞了头的落了枕的……一大家子被闹的受不了了,去附近的道观一问,才知道这样真心实意许下的诺言是不好违背的,只好过来提亲。
只能说,新时代的人真的很难体会老一辈对于指腹为婚的认真。
两边都很头疼,钟家便提出一个办法,让女人的儿子和钟家老二、也就是当年贵人的亲孙子结婚,先相处着,一年后如果没有处出感情在离婚。
钟家老大已经是俩女儿的父亲了,肯定不能再来履行婚约。他也很是诚恳:“阿姨您看,以前都是父母给婚事做主,婚后再慢慢培养感情。咱们就结上一年婚,真的不合适我们就离。想来到时候两位爷爷也不会怪罪。”
女人很是无奈,因为她挑不出理来——钟家国内外生意都做的风生水起,也没什么贪图她家的,人家真的是来解决问题的。
可她也是真的不想用自己儿子的人生大事去解决,所以找来橘猫,希望这位建国前成精的前辈能帮忙。
橘猫挠挠后脑勺,也有些无奈:“你们两家莫逆之交,家中主人出于好意想要定亲,又有金蟾蜍作见证……这就像是有见证的誓言一般,真的不好解除的。”
病房一时安静下来。橘猫又仔细看了看女人已经被病魔蹉跎的苍老的面容,感觉实在看不清夫妻宫原本的模样,便问:“你丈夫呢?他是什么意见?”
女人:“我们离婚十多年了。”
橘猫:“……抱歉。”
女人摇摇头:“是我的问题,我没敢告诉他这件事。”
橘猫不解,怕她儿子的父亲知道后不相信?还是怕他找到钟家去?
女人幽幽的说:“我怕他把我儿子打包送出去……您有所不知,他现在就在钟家旗下的公司上班,要是知道有机会和自己上司联姻,怕不是高兴的晕过去。”
她冷笑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说我们分开十年了,就是一百年,他也改不了趋炎附势的本性!”
进门以来女人第一次在橘猫面前露出这样尖锐愤懑的模样,看来这段婚姻给她带来的阴影不小。
或许是看橘猫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女人放缓了态度,她蹲下来,轻声哀求:“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没有隐瞒您其他的事情,我不想将儿子嫁出去,只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儿子的秉性,他……他活得太顺遂了。”
“在我生病之前,他几乎没有遇上过任何的坎坷,学习上考了个不错的大学;生活上我替他准备好了方方面面,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感情上也有很多喜欢他的女孩子……”
女人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我这次生病住院,我甚至不知道他如此经不得事。”
——一个天真软弱的人,在面对远超过自己能力和想象中的财富时,很难保持决断和定力。这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橘猫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跳上床,拿白手套拍拍,权作安慰。
他说:“你不要太过担心了,我回去看看有什么办法,明天酉时……明晚八点,我还来这里。”
黄白相间的颜色一闪而过,消失在十一层的窗外。
女人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向他离开的方向拜了拜,像是愧疚又像是祈祷的喃喃自语:“没有办法的,只能结亲……但我真的不能让我的儿子去省城,他就是一个毫无自知之明、又无自保之力的傻孩子,他去上一年,可能半辈子就搭在那里了。”
“您就不一样了,对于妖怪来说,一年……一年算什么呢?”
*
“不过一年,她干嘛这么紧张?”
月光下的小巷,一只橘猫趴在墙头,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而他头顶上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看财经报道的时候见过钟家人的面相,疯了点,都还满正派,应当没做什么阴私的勾当。他儿子就是算嫁过去,也遭不了多大罪。”
墙下经过的人似乎是听见说话声,抬头四顾,只看见一只橘猫在打哈欠,却没看到当他走远之后,橘猫轻声的开口:“你没有和人类一起生活过,不懂她的担心。”
吃苦只是一时的,但是超出能力的欲望却会毁了她儿子一辈子。
橘猫很钦佩这样的见识和果断,人类永远有着与其自身寿命不相称的野心,却也能保持着清醒与克制。
如果当年他有这样的远见,事情或许不会发展成后来的模样。他幽幽的叹了口气,问头顶的小东西:“我是不是得领取一下腰牌?去哪里领?”
“还腰牌呢,土帽!人家现在叫身份证!”
一对湛蓝色翅膀从橘猫的毛里飞出,轻盈的扇动起来,向城市的西边飞去:“跟着我,我带你去妖管处登记,顺便问问你那个婚约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蝴蝶翅膀带起的蓝色光芒像一条光带,流动在城市的灯火中,橘猫紧随其后,一路向西,背着月亮跑向城市最高的大厦。
它位于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圈,光出口就有十七个。蝴蝶带路,从大厦背后的C11口进入,电梯直上24层。
橘猫蹲在电梯角落,被香薰呛的打了好几个喷嚏,疯狂抖毛,刚想问还有多久能到,就听见电梯门开,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大伙注意!那只祖安蝴蝶又来啦!”
??
什么鬼?
他下意识地看向蝴蝶,就见一缕蓝光擦着他的鼻尖冲出去:“死老鼠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换季掉毛还把你的脑袋掉没了?”
一个灰色的球来回弹动,躲避着蝴蝶的追逐,到橘猫眼前堪堪刹住车:“——哎呦我的天,我好像看见猫了?哪儿来的?”
“你没看错,就是猫!祝桔,咬他!”
蝴蝶趾高气扬的飞回来,停在橘猫耳朵上,不停的催促:“快快快,吃了这只胖老鼠!”
那灰色肉球冷笑一声:“一百年的小猫崽子,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橘猫点头,的确,面前这团球气息稳重,一看修为就是他好几倍。
他刚问前辈好,头顶蝴蝶就吹了他一巴掌:“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比他小不假,以后活的比他长不就得了!没志气!”
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进大厅,落地化为人形,是一个六头身的双马尾萝莉,一张嘴就跟机关枪一样突突个不停:“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个管事的来,死老鼠,不许欺负我家猫,听见没有!”
看蓝发萝莉的身影跑远,灰色的老鼠团子才悠悠滚过来:“呐,年纪不大,胆子不小啊……那丫头还当你能慢慢修行呢,怎么,你没告诉她——”
“你余寿不过一甲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