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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相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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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管在枫林酒店外墙上拼出"慈善晚宴"四个大字,紫红色的光线在楚幼卿的珍珠耳坠上折射成细碎的星芒。
她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让消防通道的感应灯骤然亮起,周陆警服上的铜纽扣在冷光里泛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色泽。
“这是巡捕的执勤区域。”周陆抬臂挡住楚幼卿的去路,袖口褶皱里还沾着昨夜攀爬通风管道的煤灰,她声音清冷,道:“楚小姐如果不想因为被当成毛贼而被误伤的话,最好原路返回。”
如果事情真的像周陆想的那样,女工失踪案与慈善晚宴有关的话,那么这几天的枫林酒店必然不会那么安分。她只希望这个大小姐,不要在这个时候给她添乱。
楚幼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相机皮套。
她今天梳着时兴的推波卷发,月白色的网状丝袜裹着纤细脚踝,整个人像是刚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摩登女郎。
“周警官管得倒是挺宽。”她突然踮起脚尖,山茶花胸针的尖角几乎要戳到周陆的下巴,语气带着些挑衅的开口:“别忘了,这里可是我们楚家的酒店。”
玫瑰香膏的气息混着淡淡油墨味扑面而来。周陆注意到她鬓角别着支派克钢笔,银质笔夹上刻着法文花体。
周陆拧眉,正欲开口,货梯却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周陆猛地将楚幼卿拽进消防通道,掌心隔着蕾丝手套都能感受到从对方腕间传来的战栗。
黑暗中两个穿和服的男人抬着木箱匆匆经过,箱底渗出的暗红液体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痕迹。
“松本商社的货。”周陆压低嗓音,眼睛死死地盯着消防通道门口的缝隙,透过那道缝隙能看到木箱上印着菊花纹章,与刘荷日记本上的符号分毫不差。
楚幼卿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温热的鼻息扫过周陆颈侧。她忽然举起相机,镁光灯炸裂的瞬间,周陆已经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镁光灯闪过的白光照亮了阴暗的消防通道,武士刀出鞘的寒光也在同时割裂了昏暗的走廊。
“走!”
周陆扯着楚幼卿冲进安全通道,木屐声在身后穷追不舍。楚幼卿的高跟鞋卡在台阶缝隙,珍珠项链崩断的声响像是砸碎了满盘玉珠。
周陆回头看了楚幼卿一眼,随即便皱着眉头将她拦腰抱起,抗在了肩头。警服下摆扫过她裸露的小腿,冰冷的铜扣激得她浑身一颤。
“下面,右转是货仓。”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楚幼卿的声音有些不安。
七拐八弯之下,周陆终于找到了楚幼卿口中的货仓,货仓里堆满印着"古董"字样的木箱。
周陆把楚幼卿塞进两个樟木箱的夹缝,转身时后腰撞上凸起的铁钉。血腥味漫开的刹那,追兵已至。
“啧,原来是周队长啊。”赵来财的皮鞋碾过满地珍珠,金牙在黑暗里泛着浊黄的光,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后跟着的,是两名握着武士刀的日本浪人。
“赵先生是要袭警?”
“呵!”赵来财点燃一根烟,朝着周陆啐了一口吐沫,道:“周队长,识相的就把相机交出来,免得受皮肉苦。”
周陆左手缓缓移向腰间,神情冷漠,看着赵来财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周某实在是听不懂赵先生在说什么,我一个巡捕,为什么会有相机?”
赵来财似乎是没有耐心了,朝着两名浪人挥了挥手。
浪人手中武士刀劈开木箱的瞬间,周陆的勃朗宁也击中了浪人的手腕。
手枪打出子弹的瞬间,火星照亮了她眉骨上的旧疤,那道伤痕像把出鞘的利刃,将原本清秀的面容割裂成明暗两半。
楚幼卿死死捂住嘴。她看见周陆的后腰正在不停的渗血,藏青色警服被洇成墨色。
另一名浪人眼见同伴被伤,反手便将本该劈向木箱的刀口转向了周陆。
就在这一瞬间,楚幼卿下意识的抄起了自己身前的一个青瓷花瓶便朝着浪人砸了去,瓷器碎裂声与枪响同时炸开。
两名浪人同时倒下,周陆翻身接住楚幼卿瘫软的身子,一枚子弹却擦着她们头顶没入墙壁。
周陆冷眼望去,却见聂磊举着冒烟的勃朗宁站在仓库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楚幼卿凌乱的旗袍下摆。
“幼卿,你没事吧?我...我太久没有开过枪了,差点忙没帮上,还伤着你们。”他掏出手帕擦拭着枪管,袖口滑出的菊花纹身在白炽灯下泛着靛青,依旧是一副谦虚有礼的笑容,可楚幼卿此刻却觉得,这笑容令人心悸。
“这些日本浪人越来越猖狂了。”聂磊收起勃朗宁,朝着周陆笑了笑,道:“今天真是多亏了周队长,否则幼卿就危险了。”
楚幼卿的珍珠项链还挂在周陆胸前的第二颗铜纽扣上。她慌乱起身时,白色丝袜的破洞露出膝盖上的擦伤,像是白玉观音裂了道细纹。
“聂公子?”赵来财被周陆的手枪惊在了原地,正在震惊他怎么敢对日本人开枪的时候,聂磊的声音却出现了他的耳中。
“是赵先生啊。”聂磊笑着,朝着赵来财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赵先生还不走,是打算以一敌我们三人吗?”
赵来财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但在抬眼间看见聂磊眼中闪过的一丝不耐之后,瞬间赔笑了两声,便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周陆看着不远处的聂磊,却发现聂磊的腕表与报纸照片上的男人如出一辙。记忆中的菊花纹章与眼前晃动的纹身重叠,周陆眯着眼,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不及聂公子来得及时。”周陆抬手扶正自己的警帽,阴影重新遮住眉眼,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聂磊笑着,笑声像蛇信子扫过耳膜。
“周队长说笑了。”聂磊歪了歪头,看向楚幼卿,面上又露出了一副关切的神色。
“幼卿,我送你回楚公馆吧。”
楚幼卿突然有些抗拒聂磊的照顾,她不知道聂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不清楚聂磊的子弹为什么会从他们发头顶飞过。她只觉得,比起聂磊,此刻的她,更愿意信任周陆。
“周队长会送我回去的。”
聂磊的眼中闪过丝丝的不悦,但很快便被他掩饰过去。那温柔的笑容,就好像一张面具,熔在了他的脸上。
“好,那就麻烦周队长了。”聂磊朝着周陆说道。
霞飞路裁缝铺的橱窗旁,模特身上的墨绿旗袍镶着金线菊纹。周陆站在霓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看着对面公馆二楼亮起的灯光。
“楚公馆到了。”周陆开口,腰间的伤口依旧在渗血,此刻血流了一路,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你.. .你的伤还好吗?”楚幼卿有点忐忑的问道。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如果不是她做事不经大脑,直接在那种情况下拍了照,周陆也不会受伤。
可...可是,周陆没有丢下她,周陆保护了她。
楚幼卿低着头,有些自责。
“楚小姐,你还不回家,是准备等我血流干了替我收尸吗?”周陆咬着牙,冷道。
楚幼卿猛地抬头,突然想起来周陆的伤还没有处理。她突然跑到了周陆的身后,抬手捂住了周陆的后腰。
“你还在流血...你怎么一直不说啊!你快跟我回家,处理一下伤口。”楚幼卿着急的说着,眼睛泛着红,鼻尖也有些酸涩。
“不必了。”如果不是因为楚幼卿出现在了那些人的视线里,周陆也不会坚持着非得把人送到家。
那些东洋人,向来都是最没有底线的。即便她是楚明礼的女儿,他们也未必不会动她。
“把相机给我,这几天少出门。”
楚幼卿的手指被温热的血迹浸透,她借着路灯看见掌心血色蜿蜒。周陆的警服下摆已被染成暗红,他却依旧笔挺如刀裁般站立着。
“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你进来把伤口包扎好,我就把相机给你。”楚幼卿突然拽住周陆的警用皮带,珍珠手包砸在裁缝铺的橱窗上发出闷响。
楚公馆的佣人打开门时,楚幼卿已半拖半抱的拉着周陆穿过种满山茶花的前庭。
水晶吊灯将楚公馆照得雪亮,周陆被按在波斯地毯上的瞬间,警徽磕在了大理石茶几边沿上,发出当啷脆响。
楚幼卿颤抖着要解开周陆染血的警服时,却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手腕。
“别碰我。”周陆苍白的唇间溢出警告,左手仍稳稳握着楚幼卿的手腕。伤口撕裂的剧痛和长时间的流血已经让她的瞳孔微微扩散,额角冷汗在灯光下泛着细碎银光。
楚幼卿的珍珠耳坠随着急促呼吸晃动。她扯开周陆冰冷的手,滚烫的泪水砸在周陆手背,带着些颤音的说道:“你救我的时候怎么不怕?现在倒怕被人看见伤口了吗?”
西洋座钟的滴答声填满寂静。周陆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楚幼卿鬓发散乱的模样渐渐的与记忆重叠...
十三岁那年,周萋萋也是这样哭着解开她染血的破棉袄。腰带被解开的瞬间,她终于昏厥在了楚幼卿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