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追杀小组》于其月

1、李晓

　　陈礼跟我提出结婚的想法是在一次晚餐后，他在洗碗，我在擦桌子，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和瓷碗碰撞声，他似有若无的说了一句：“要不我们结婚吧。”

　　当时我正在用抹布将桌上的鱼骨头扫到盘子里，因为手沾上了鱼腥味，忍不住闻了闻，没留意这句话，直到我捧起那盘充满鱼腥味的盘子，我才看见陈礼带着塑胶手套，站在厨房门口等我，肥皂水沿着塑胶手套边沿流下时，他说：“妳觉得呢？”我只想处理手上的厨余，就越过他进入厨房，直到将残渣倒进垃圾桶里，在水池边搓了两次肥皂泡，手里的鱼腥味才勉强散去，离开厨房时，陈礼还愣在那，他在等我的回答，而我在逃避。

　　他自信的望着我，似乎是觉得他的问句，是肯定句，只是在等我应声。我突然想起今天早晨出门时他说想喝鱼汤，回来时就拎着一条大鱼，说是从他家里拿来的。我一边清洗鱼肚上残留的内脏残渣，一边听他叙述这条鱼的料理方式：“这种鱼就是用来炖，别忘了加豆腐，入味更香。”虽然生鱼让我反胃，但我还是按照陈礼爱吃的口味炖了豆腐鱼汤，看着他连鱼骨都吸得干干净净，我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难道妳不这么想吗？”陈礼摊开双手，等着我的回答。

　　我应该这么想吗？也许吧，我俩同居了五年，按理说在这个阶段没有结婚的情侣，下一步就该面临分手了，但我向来就不是做出选择的人，我的人生一直都很被动。陈礼跟我很不同，他总是很有目标，善于安排和计划，我想这也是他吸引我的原因。陈礼向我分析了我应该结婚的理由，其中一项就是，我们也不小了，三十而立，也差不多“到时间”了。这话我从不同人的嘴里听过无数次，竟然仍是那么新鲜且具有说服力，我笑着回：“就按你说的吧。”陈礼脸上这时才泛起了笑容，手里的肥皂沫这时也差不多干了，他上前将我拥入怀中并且承诺：“李晓，我会给妳幸福的！”

　　然而就在婚礼当天，陈礼失踪了。

　　婚礼前一天晚上，高中死党任欣欣给我办了一次单身派对，我们在婚礼酒店的大堂吧开了一瓶红酒，决定今晚不醉不归。任欣欣是不婚主义者，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抓着我问：“妳确定吗？以你的条件可以找到更好的。”

　　每当她这么一讲，我就仿佛见到一个个不同类型的男人像猪肉般挂在墙上任我挑选，戳一戳，秤一秤，不需要讲价就能带走肥瘦相当的那一个。但，别傻了，现实的骨感就在于，认识陈礼前，我一直是单身。

　　我与陈礼认识是在读研期间，系上举办了一场生命科学研讨会，我作为研一生，负责招待，陈礼是研三生，负责主持。陈礼站上讲台是那样的从容，我总是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种落落大方，世界为我所有的孩子，于是我主动上前攀谈，还借着请教论文留下了联系方式，在经过几次网路交谈后，他提出见面，理由当然是研究论文。

　　那天我为了突显气质，穿了白色丝质上衣，逆光下能隐约见到我努力锻炼的马甲线。我们相约咖啡厅，他一早就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那天他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看上去很温柔，我们从论文聊到了家庭背景，内容大部分都是之前网上聊过的，聊天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了对街有家Motel，一直心不在焉，交谈在尴尬中结束，我们只好想着下一个可以消磨时间的地方。

　　走出咖啡厅时，日正当中，陈礼露出淡淡地笑容问我：“要不要到对面休息一下？”我脸颊泛红，身上也开始出汗，陈礼感觉到我的犹豫，他说：“不然你想去哪？”正午的烈阳晒的我脖子发烫，我一时也没有想好地点，于是顺着他说：“那就去休息一下吧。”

　　来到这个既俗气又令人欲望高涨的房间里，我们都尽量掩饰尴尬，今天我做了万全的准备，带了避孕套，陈礼也带了，□□时他笑说：“这种东西不都是男生准备的吗？”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撕开他提前准备好的套子。从Motel出来后，我要赶回学校上课，去坐车时，陈礼拦下我问：“这样我们算在一起了吧？”我娇羞地点头：“嗯。”

　　于是从这天开始，我们就正式交往了，虽然我无法确定他是从哪一刻开始动心的，是□□前？还是□□后？但欣慰的是，我终于恋爱了，至少在婚恋市场上不再乏人问津，我一直很担心要是三十岁了还没恋爱，会不会真的是我有问题，现在真相大白，我，李晓，再正常不过了。

　　陈礼失踪当天，我穿着他帮我精心挑选的婚纱在酒店房间里等，他说鱼尾裙能突显我的身材，我欣然同意。任欣欣一如往常，让我再多考虑一下，同时也送上一份大红包，嚷嚷着要找陈礼，让他婚后不许欺负我。

　　等了半天，陈礼迟迟不出现，气氛越来越紧张，朋友们开始在酒店里四处寻找，我则是打了几十通电话给陈礼，全是无人回应。我的随身包一直放在椅子上，直到掉出一支震动个不停的手机，我才发现陈礼没有带手机。现在失踪人口报案已经不需要过二十四小时了，陈礼的姐姐是那种看上去相当干练的女人，她不再犹豫，捡起电话果断报案。

　　警局里乱糟糟的，夜间扫黄抓获的嫖客与妓女低头靠墙而坐，我顶着大浓妆，头上的饰品闪着金光，经过他们前方时，仿佛有种遇上姐妹的感觉。一名年轻警员为我做笔录，他故作老练，生怕别人看出他稚嫩。

　　员警按照流程询问背景资料，对我们采集了指纹，又问了陈礼失踪前穿了什么衣服。据我所知他在婚礼上需要穿的西装还挂在衣柜里，前一晚他去了单身派对，服装应该不会太休闲。

　　“我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可是你老公啊！”我未来的婆婆，一手扶着心脏，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
　　“你能记得爸昨天穿什么吗？”陈礼的姐姐试着体谅我的处境。
　　“难道老公有没有回家作为妻子的不应该知道吗？”

　　我突然感到内疚。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如果道歉能宽慰到她，那我愿意这么做。

　　未来婆婆听到我的“认错”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警员询问了婚礼上发生的事，我回忆当时，亲朋好友都陆续到场，送礼、寒暄、与婚秘核对流程，一件接一件，实在无暇顾及陈礼，我信任他，也信任自己，从没想过他会失踪，眼看婚礼即将开始，大家脸色变得难看，宾客窃窃私语相互打探，大家都在问：“新郎到底去哪了？”

　　从警局出来后，陈礼一家便与我分道扬镳，我招了一台计程车，一上车就打开窗，由于阴天，总感觉吹进来的风是灰色的，但只要能逃离众人的质问，即便风是黑色的，都能让我如释重负。一路上，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竟产生了埋怨的情绪，失踪的人又不是我，为什么责任却在我身上？我只是刚好要跟他结婚而已，难道结了婚我就得负起另一个人的人生了？

　　思绪翻搅时，偶然瞄到司机正从后视镜观察我，他的眼神露出了诸多防备，像是一个机警的猎人，怀揣几发子弹等着找寻猎物。他发现我在看他，移开了眼神，后面的路程没有再看我一眼。下车前他回头望了我，我看见了他的正脸，这是一张正气凛然的脸，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体格健硕，执照上名字写着杨卫东，约莫五十来岁吧，虽然不像是坏人，却也令人感到不安。

　　回家的那条老路上，我又回到刚才的思绪里，这次大脑丢给我的问题不再是过去，而是未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应付其他人？看客遇上这种情况，大多会觉得新郎是逃婚，这女的肯定有问题！我似乎已经能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会不会是李晓不能生啊？不下蛋的女人没人要啦！”脑中给出的模拟场景，我竟然开始认真的回答：“年初学校安排了健康检查，我身体没有问题。”回答完我自己都觉得可笑，迫不及待地澄清这种事的我，到底在想什么。

　　刚走到家门口，我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谈话声，我一踏进门，亲戚们果然都涌上来。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有为难我，反而表达了对我一整天没吃东西的担忧，让我放松戒心，我婉拒了桌上准备好的饭菜，准备回房时，一个亲戚一把拉住我说：“李晓呀，要是处不来就算了，这婚不能硬结！”顿时我明白了，眼下我成了一个逼婚不成的女人，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

　　折腾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到我与陈礼的小窝，一进门我就直往沙发上扑，结婚真的太累了，望着我们住了五年的小窝，突然有一丝厌倦，同一个家，同一个男人，五年了，竟毫无变化。

　　屋内处处都有陈礼使用过的痕迹，门口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是我们一起逛宜家时买的，沙发、电视柜都是按照他喜欢的黑白灰来搭配，茶几上还留着陈礼前一天离家时使用过的茶杯，我将茶杯移到水槽，决定去洗澡。一进房，就闻到熟悉的气味，仿佛能看见陈礼光着上半身，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样子，最近他经常抱怨我跟教授走太近。

　　“不过是同事聚餐。”我解释着。
　　“那他干麻送你回家？大家都是男人，他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也许他只是想表现的有礼貌而已。”
　　“你这种性格就是容易给别人暗示。”他嘟囔着说。
　　“什么意思？”我有点来气。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表达我的感觉，当初我们第一次约会，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次的争执以两天冷战告终，我跟他道歉收场。洗完澡后我一个人躺在两米宽的双人床上，突然感觉好轻松，我翻身躺到陈礼的枕头上，在警局时的内疚感再度袭来，我在干嘛，丈夫失踪了，可不能这么愉悦。我回到了我的位置，留下陈礼的那一边，假装他还会回来。我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要沉着冷静，即便到时候要分手，也不可以歇斯底里，再说，如果要分手直说就好了，何必在婚礼上给我难堪，陈礼不是这种人。我合上眼告诉自己别想那么多了，毕竟明天还要上班，要是迟到了，谁知道又会迎来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毕竟关于这件事，你永远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