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追杀小组》于其月

2、1-2

　　本以为婚礼的事会让我在学校抬不起头，但实则不然，同事间竟装作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可能是怕我伤心，他们像对待抑郁症患者一样对待我，我也用淡定来表示感激。直到在洗手间里遇上一个不上道的人，清洁工石敏，她大咧咧地用清洁液抹去地上的一层污渍，并抱怨哪怕是大学生也从来不会尊重厕所。她大约四十岁，我很惊讶她把我拉到角落，事实上厕所根本没人，但由于她力大如牛，我也就这么被顺势带走。

　　“听说你的丈夫在婚礼当天失踪了？”
　　“他应该过两天就会回来。”我一听到失踪两个字，内心又隐隐作痛。
　　“要是没回来呢？”
　　“不好意思，我不想跟你谈这件事，我还要上课。”我离开厕所。
　　石敏却追了出来，抓着我，脸上一副不解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还有心思上课？”

　　我想甩开她的手，竟然甩不掉，她是那么的坚定，而我是这么的软弱，僵持间她吐出一句悲伤的话。

　　“我的儿子在十年前也失踪了！”

　　学校有间星巴克，现在是上课时间，学生不多，我们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出于礼貌，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她摇头并抱怨一杯咖啡根本不值那个价。石敏穿着墨绿色T侐，外面搭了一件有很多口袋的登山背心，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笔记本和原子笔，抬起头望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请她先说说自己的故事，石敏合上本子表情木然，显然她已经习惯说这件事了。我听着石敏的叙述，得知她儿子失踪是在一次家庭旅行中，石敏与丈夫计划了五天四夜的自驾房车野外露营旅行，当作是送给儿子的生日礼物。旅行到第三天早晨，石敏在房车醒来，发现儿子不见了，当时她也没有多想，下营车那时她记得雾气濛濛，雾气触发了石敏的第六感，石敏上房车摇醒丈夫。夫妻俩在营地分头寻找，直到搜救队进入营地，石敏僵硬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儿子真的不见了。

　　“我是一个很信第六感的人。”石敏讲述完，她打开了小本子，望着我，轮到我了。

　　我把陈礼失踪前后的细节与石敏分享，期间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员警告诉我，查过酒店的监控，有些问题想当面询问我，让我有空去一趟警局。石敏想留下我的联系方式，但我有些迟疑，她随即用原子笔在小本子上写了一组电话，撕下那页，放在我手上，俐落起身。

　　“在这件事情上警察帮不了什么忙。”石敏没有一丝迟疑。
　　“那谁能帮忙？”
　　“加我，我给妳拉到一个群组里。社团课要到了，先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收起那组字迹扭曲的电话号码，上柜台点了一杯加奶油的咖啡冷饮，试图找回原来镇定的情绪。走出咖啡厅，眼前就是校园的椰林大道，沿路放置了几张供学生休息的长椅，从咖啡厅那头数来第三张长椅有一个十字口，往左边走就能看见生命科学系的教学楼，我跟陈礼每次下课后都约在这张长椅见面，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也是在这张长椅上度过的。我跟陈礼同校，有共同的朋友与生活圈，老实说，他一不在，我也好像失去了支柱，平时那种踏实的感觉烟消云散，我像个失去一条腿的士兵，只能拄着拐杖蹒跚前行。昨天的我还在抱怨扛下了一切责任，今天的我就发现其实陈礼才是扛下责任的那个人，一直以来我都在依赖他的所有决定，突然掌舵的人消失了，而我竟然连舵在哪都不知道。瞬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抹去热腾腾的眼泪时，冷饮也不慎打翻，冰块与奶油溅了我一脚，没带纸巾的我只能呆坐原地，耍赖着等待救援。

　　“李老师，妳没事吧？”这时一只手即时递上了纸巾。

　　眼前站着一名五官清秀的男孩，是我们系上大二的学生，叫周航宇。他穿着黄色格子衬衫，白色短裤，风度翩翩。被目睹丑态的我下意识抓起纸巾，低头擦拭脚边的污渍，随口说：“我没事，你上课去吧。”

　　但他没有走，反而蹲下用另一张纸巾细心地帮我擦拭鞋上的奶油。

　　“老师，要不然我请你看电影吧。”周航宇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无法拒绝。
　　“我不想看电影。”这时候看电影，开什么玩笑。
　　“止住眼泪的办法，就是看电影啊。”周航宇换了张纸巾擦拭，直到他觉得干净了才收手。
　　“哪种电影？”我见他还望着我。
　　“惊悚片。”周航宇将脏了的卫生纸小心地包在一起，又将我手上的纸拿走，一起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再度跑回来。
　　“怎么样？”周航宇又笑了。

　　我跟着周航宇来到电影社的社团教室，与其说是教室不如说是一个房间，墙上贴了几张打印机印出来的电影海报，有大白鲨、异形、ET、汉江怪物等，旁边柜子里放了满满的DVD，几张学生椅并排，中间放着一台投影机，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看电影。

　　他在柜子里挑选了异形第一集，笑着说：“这是经典！”

　　片头出现，周航宇到柜子下方的简易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自己留一罐，另一罐给我，附带一句话：“想喝多少都行。”

　　于是我们俩在黑暗的教室里喝着酒，看着恐怖片，当黏糊糊的异形从主角的肚子里诞生时，我早已两罐啤酒下肚了。微醺中我开始认真的看待电影中的异形，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博爱，我好像可以接受任何生命，哪怕是只异形。周航宇又从冰箱里取出了啤酒放到我面前，我扫了一眼周航宇，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跟他到这鬼混，我索性拿起今天的第三罐啤酒，决定一醉方休。

　　放映结束后，周航宇打开灯，日光灯下的他显得青涩，他的身型让我想起了陈礼，他们都是高高瘦瘦，身材匀称，看上去家教良好的样子。

　　“怎么样，李老师？你看我的社团会有人来报名吗？”
　　“应该会有吧，要是你持续供应啤酒的话。”我打从心底是这么认为的。

　　我想起员警的那通电话，查到了新线索，让我去趟警局，于是起身准备要走，没想到周航宇伸出手拦下我，摊开手掌，掌心间有一颗糖果。

　　“李老师，要是想看电影可以随时过来哦。”

　　我尴尬一笑，拿了糖，推开他的手，离开了电影社。

　　坐在计程车上，一则广播传来：“日前陈姓男子在婚礼当天失踪，至今已过三天，下落不明……”我仔细听着媒体获得的线索，跟我知道的差不多。

　　“你信不信，这男的一定是被怪物抓走了。”司机冷不防地说了一句。

　　我下意识地瞄了他的牌照，杨卫东，是昨天那个司机，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怪物吃掉了吧。”我却不由得嘴角上扬。
　　“是你丈夫吧。”

　　我避开他的眼神望向窗外，眼看警局就要到了。

　　“我在前面下车就好。”
　　“我是认真的，小姐，你的先生很有可能……”
　　“你不觉得你在多管闲事吗？”我为我的无理感到抱歉。

　　车停下后，我头也不回地直奔警局，一方面是不愿再解释，一方面也是逃避自己的粗鲁。

　　联络我的员警将我领到电脑前，给我看了酒店的监视器，那天清晨六点，陈礼身穿白色T侐与蓝色短裤，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离开酒店后没再回来。员警大范围调阅了那条街上所有的监视器，在便利店找到了陈礼的身影，员警将画面定格，可以看见陈礼走出便利店时嘴上叼着一根烟，正准备点火。

　　“6月6号早上，陈礼离开房间时你醒了吗？”
　　“没有。”
　　“一点都没醒？”
　　“我前一天晚上喝酒了，睡的比较沉。”
　　“他前一天晚上几点回来？”
　　“不清楚，凌晨了吧。”
　　“监视器显示他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回来的，那时候你睡了吗？”
　　“睡了。”
　　“你们有发生争执吗？”
　　“没有。”
　　“他抽什么牌子的烟？”
　　“他不抽烟。”
　　看着监视器，我改口了“我不知道他会抽烟。”

　　我到洗手间喘口气，眼前一阵发黑，这两天没怎么吃东西，算起来只喝了点东西，口袋里有颗周航宇给我的糖，我连忙拿出来，撕开粉色爱心的包装，将糖含在嘴里，糖衣化开后，口腔充满了甜腻的汁液，我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是镜子没擦干净，还是因为我低血糖，我发现镜中的自己有一半是模糊的，我用纸巾擦拭镜子，恍惚间那半张模糊的脸变成了陈礼的脸，我跟他像是装在同一个躯壳里的两个灵魂，仿佛曾经约定好，其中一个人要是走失了，另一个人就得负责找到他。

　　离开厕所前我感觉脚底踩着什么了，我撕下黏在鞋跟的纸片，纸上扭曲的号码让我想起了石敏，这张纸应该是刚才掏糖果时掉出来的。我想着石敏的孩子失踪了十年，在寻找失踪人口上应该累积不少经验，也许我应该听她的。

　　我把纸片上的号码输入到社交软件里，发出进群请求，没过一会，传来通过的讯息对话框，我点进成员里看，有十二个人，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这里将会是我命运的转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