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辞旧岁》盐合

4、第三章 望子村的招弟

　　沈逾看着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陈桉聿，嘴角不自觉露出一抹微笑。

　　“你喜欢我舅舅吗？”闻人颂和偷偷凑到沈逾耳边问，声音不大不小，吓得沈逾一个激灵，转头看向他，又忙回头看陈桉聿，见他没有反应还在忙，又赶紧搜寻吴嫂子的身影，发现无人在意这边，暗暗呼出一口气。

　　“我小舅在村里可受欢迎了，好多婶婶要给我舅舅介绍女朋友呢，姐姐你可要快点下手。”闻人颂和小声地在沈逾耳边说道：“他们都说我小舅是村里一枝花。”

　　“说我什么坏话。”沈逾看着端着盘子走来的“村花”，但笑不语。

　　闻人颂和吐吐舌头，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跑去厨房刷碗了。

　　陈桉聿端着两碗面走到沈逾面前坐下。

　　“谢谢。”沈逾看着挪到眼前的清汤挂面，里面卧着一个鸡蛋和几片菜叶。

　　很清淡，但意外的味道不错。
　　“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

　　“挂面而已，担不起你的称赞。”陈桉聿轻笑。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是美术社的同学们采风回来了。

　　刘老师指挥同学们把自己的画板先放回房间再来吃饭。转身看到正坐着吃饭的沈逾。

　　“沈逾同学，今天居然下来吃早饭了。”

　　听见刘老师的揶揄，沈逾有些羞赧的笑了一下：“我买了一些桃子给您和同学们。”而后指了一下桌子上的桃子。

　　“谢谢你。这是？”刘老师看向沈逾对面的陈桉聿。这个男生看起来很阳光，给人第一印象很好。

　　“这位是陈桉聿，是这边的老板。”沈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大概的说了陈桉聿易于理解的身份。

　　还没等沈逾向陈桉聿介绍刘老师，刘老师突然惊喜的说道：“呀，陈主任啊。”

　　“老师，您可别开玩笑了，喊我小陈就行了。前几天加班，每天回来时间都很晚，你们都休息了，也没给您打个招呼。”

　　“知道你忙，早就听赵院长提过你好多遍了，真是年少有为。还得感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啊。”

　　“您真是说笑了，是我应该感谢您给村里带来收益。”

　　看着眼前互相夸赞的两个人，沈逾有些尴尬又摸不到头脑。

　　“那刘老师您先吃饭，有任何问题联系我。”

　　“好好。”刘老师又看向沈逾点点头：“小陈是个好孩子。”

　　沈逾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学生们陆续走进餐厅，陈桉聿收拾起他和沈逾的碗筷。

　　“我来吧。”沈逾忙要动作。

　　陈桉聿侧身挡住她伸过来的手。“上去休息吧，你该睡觉了。”

　　“嗯？”沈逾愣愣的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身影。

　　楼上，沈逾在卫生间的半身镜前看着镜子里的满眼红血丝的自己。有些懊恼。

　　洗漱好扑到床上，卷起被子左右翻滚，直到身上有了些许汗意才停下。扯下蒙着头的被子，望着天花板良久，扬起嘴角。

　　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沈逾饥肠辘辘。拿出之前买的泡面下楼接热水。

　　本已经走出门，突然想到什么，又赶忙回到房间胡乱洗了一把脸，梳了梳头发，感觉镜子里的自己还算有精神之后，才拿起自己的泡面下楼。

　　“饿了？”陈桉聿在前台处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正在下楼的沈逾。

　　“嗯。”沈逾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生活作息有些混乱。

　　陈桉聿看到沈逾手里的泡面：“给我吧。”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
　　“没关系，职责所在。”

　　才不是，明明是我自己错过了饭点。沈逾心想。

　　“谢谢。”

　　十分钟后，陈桉聿端上来的泡面里面加了一个金灿灿的煎蛋和几颗绿油油的青菜。

　　沈逾有些意外：“太麻烦你了。”

　　陈桉聿系着围裙，看上去有些反差感，大红色的围裙挂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号肚兜。沈逾不自觉的又想起“村花”之名。

　　听着厨房里陈桉聿刷锅的流水声，沈逾很快吃完了眼前的泡面。由于陈桉聿煮完后依旧用原本的泡面桶装的，也没有刷碗的烦恼。

　　沈逾静静坐在餐桌前等着陈桉聿打扫完厨房，除了想再和他说声谢谢之外，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隐秘心思。

　　“吃完了？”陈桉聿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厨房。

　　沈逾点了点头：“谢谢你。”

　　“不客气，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谢谢了，真的不用客气。”

　　“那我，先…”上楼了。

　　话还没说完，陈桉聿的手机响了起来。

　　“陈主任，我是管不了了，望家富和李春兰要打死招弟了啊。哎哎，招弟你放下刀，有啥子大事不能商量吗，不要自杀，不要自杀。”

　　“我马上来。”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很急切，很大，但是由于语速过快并且说的是地方方言，沈逾并没有听清。

　　看到陈桉聿脸上的郑重神色，沈逾心想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你去吧，我帮你看着这边。”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沈逾没有问。

　　陈桉聿却是没有答话，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沈逾，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有个小女孩现在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我是男人，可能并不能完全考虑到女孩的心理需求，我…”

　　“好。”没等陈桉聿解释完沈逾便答应了。其实有点冒险，她和陈桉聿虽然认识已经两年多了，但是联系并不紧密，再加上荒山野岭，天色已经黑了，但是莫名的，她很相信他，他的眼睛，很干净。

　　“我…你去穿个外套，现在就要出发，晚上可能有点冷。”说罢，陈桉聿快步走向吴嫂子的房间，敲开门后叮嘱了些事情，便出门去取车。

　　沈逾走到门口就看到骑在摩托上在门口等她的陈桉聿。

　　他带着头盔，穿了一个外套，和之前和煦的气质很不一样，有点酷。

　　沈逾带好头盔，坐在陈桉聿后座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但沈逾还是微微绷着身子，尽量和陈桉聿隔开一些距离。

　　“抓住我。”

　　沈逾依言抓住陈桉聿的衣服两侧。发动机轰鸣，奔驰在夜间的山路上。

　　由于是晚上，还带着沈逾，陈桉聿并没有开的特别快，尤其是拐弯时必定会减速很多，沈逾提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这是她第一次坐摩托车。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望子村，一会你需要安慰的小女孩名字叫望招弟。”

　　听到望子村名字的一刻，沈逾心里异样，待听到望招弟的名字，这种异样更甚。

　　感受到沈逾的沉默，陈桉聿语气低沉：“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个地方重男轻女很严重。据我猜测，这次的矛盾是因为她要上高中了，她爸妈可能想让她嫁人或出去打工，不想让她上学了。具体的，去了现场才知道。”

　　“嫁人？十五岁？”沈逾不知道这两个词是怎么能连在一起的。

　　这次轮到陈桉聿沉默。

　　许久后，再开口，声音竟是带了些许涩意：“我也是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世界上，过得艰难的人很多，女子尤甚。”

　　很快，沈逾看到不远处有稀疏亮光。

　　“望子村是漳河镇最穷的村子，但是这边风景不错，所以我把‘安遇’选址在了这里。”陈桉聿轻声解释，像是在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两人拐进村间的道路上，只铺了碎石，没有修整道路，有些颠簸。穿过七拐八拐的巷子，杂乱的声音渐近。

　　终于，又拐过一个自建房，目光所及有间房子格外亮，众人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望家富，现在不是以前那年代了，不能往死里打孩子啊。”有个老者的声音格外洪亮。

　　听见摩托车的声音，众人一同回头看来，看到是陈桉聿来了，围观的众人自觉地分出一条道路，最里边的村长抽着烟皱着眉头，正在“训斥”望家富，转头看见陈桉聿走来，眼里亮起一抹光：“陈主任，您终于来了。”

　　“望村长，这是什么情况？”陈桉聿快步迎了上去。

　　“还是望家富他们家那档子事，看招弟是个女娃娃，不想让她上学了。再说了，您说那个啥子九年义务教育已经结束了，望家富想让她出去打工，或者找个人嫁了，换点彩礼钱。”

　　跟陈桉聿想的大差不差。

　　“招弟呢？”陈桉聿语气不似平常般温和。

　　“招弟在柴房呢，家富跟她说起来这事，她不愿意，家富脾气又急，俩人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又说起来她那个死了的弟弟，家富一时生气，就揍了招弟两下，招弟这孩子也是犟，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嘛，她竟然直接把刀架脖子上了，说不让她去上学她就要去死。你说这怎么至于嘛！望家富又吵吵让招弟去死，说她一个女子，反正也是赔钱货。招弟要强得很，那刀有些钝了，都划破了脖子，哎呦，都流血了…”

　　村长念叨事情经过，陈桉聿听到望招弟竟然要自杀，还把自己脖子划破了，神色巨变：“怎么不先说重点。”

　　村长有点尴尬：“啥是重点嘛？”

　　陈桉聿看了一眼沈逾：“跟我来。”

　　两人疾步走向柴房，柴房门口围着几个中年女人，正七嘴八舌的劝着望招弟。

　　“招弟啊，你爹娘说你啥你忍忍就好了嘛，干嘛要死要活的。女子总要嫁人生子嘛，你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嘛。”

　　“就是说嘛，招弟，就算你觉得你爹娘说的不对，也不应该学人家自杀，命没了啥都没了。你家就你一个娃娃，你爹妈又生不了了，除了供你还能咋的嘛，你好好说，你爹妈说不定就同意了。”

　　望招弟只是默默流泪，手中还握着那把手柄上满是油污的刀。

　　陈桉聿和沈逾走进柴房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蹲在角落里，手中的刀紧紧贴着脖子，她的衣领已经被血染红。

　　让人松口气的是，血量并非很大，只是缓慢滴下，看来并没有伤到大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