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橡树》呈尧

2、不为人知

　　吉普车行驶在崎岖的公路上，道路两旁枯枝斜倚，一片荒凉。不时出现一些深坑，里面半埋半露的是尸体：被斩首的男人，怀有身孕的妇女，断手断脚的小孩……

　　途中经过了一片雷区，一辆废弃越野车的车身上写着“雷区”两字，提醒逃亡的行人，一群野狗眼冒绿光在垃圾堆里觅食。

　　顾纤把这些都一一记录了下来，一路上何杰格外沉默，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老大，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呢？”

　　是啊，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呢？战争是人类欲望的产物，但只要是人就有欲望，战争就永远不会终止，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闭环。

　　“你以后会看见更多这样的场景，如果受不了就回去。”顾纤神情淡漠地说出这句话。

　　何杰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紧紧的抱住顾纤的胳膊：“老大，你别不要我啊，别赶我走。”语带哭腔，好不可怜。

　　顾纤见何杰紧张成这样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是赶你走，只是……”只是什么顾纤就没再说了，也没再提让何杰回去的话。

　　脚下的路从公路变成羊肠小道，行至半夜他们才回到“Yurus Hostel”。

　　“老大，沐宸哥，我先回房了，你们早点休息。”何杰耷拉着脑袋，背影落寞。

　　顾纤看着何杰离去的背影：“沐宸，你……”顾纤迟疑了。

　　“我明白，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等会儿去跟他聊聊。”

　　“谢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顾纤的脸上表情淡淡的。

　　“那我可当真了啊。”李沐宸笑着应了顾纤这句话。

　　咚咚咚，“何杰？”

　　“门没锁，沐宸哥你进来吧。”

　　“你是在为今天看到的难过还是因为顾纤的话？”李沐宸坐在了何杰的对面。

　　“都有，我不是受不了，我只是不理解。战争让无数人流离失所，无数家庭支离破碎，只会带来痛苦。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呢？”何杰望着李沐宸想寻求一个答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这只是我的答案，至于你的答案要你自己去寻找。不要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战争已经发生了，并且亘古长存，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问心无愧就好。”李沐宸没有敷衍何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何杰的眼里闪过细碎的光，似乎不那么难过了。“那老大的答案呢？”

　　“这个就要你自己问她了，不过我可以给你讲讲顾纤第一次报道的事。”

　　“真的吗！”何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顾纤第一次报道是在22岁，她那时刚毕业就接了别人不敢接的任务，去了塞拉利昂……”
　　一间民房内，屋内灯光昏暗映着斑驳的墙皮。

　　“我叫安德烈，我曾是一名乌克兰军人，在敖德萨服役。”

　　“能和我们说说你在敖德萨都看到了什么吗？”

　　“工会大楼被点燃了，人们为了不被烧死从窗户跳了出来，有些人从下面攻击那些从窗户跳出来的人把他们拽到地上……但戴面罩的人把他们打死了。”

　　“戴面罩的人是谁？”

　　“肯定是右区党！”安德烈语气里犹带愤怒。

　　“那政府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吗？你们、你们呢？”顾纤有些不忍心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开口了。

　　安德烈眼里闪过一抹悲伤，沉默良久，艰难开口：“我们只是普通的士兵，没有人给我们下命令。”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胞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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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顿涅茨克度过了我的一生，顿涅茨克是我的家，那里的居民是我的亲人。所以当战争开始的时候，我逃了，从乌克兰军队逃跑了……我不能把枪口对准我的兄弟姐妹们，我宁愿和他们一起死去，而不是屠杀他们……”这位乌克兰士兵眼底闪过痛苦，他狠狠的闭了闭眼，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悲伤。
　　那汹涌的情感似要将他压垮，他微微垂下头，但脊背依旧挺直，不曾弯曲，一如他从未抛弃过的良知。

　　顾纤不免被这悲伤的情绪感染，情感果然是人类共通的语言，不分人种，国籍，地域……

　　她深深地望着这名士兵，即使他被无处安放的情感日夜折磨，苦苦挣扎。但他仍是坚定的——良知虽然微弱但总会在黑暗中发光！

　　思及此，顾纤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她想她会永远铭记这个名字——安德烈！

　　屋外狂风骤起，枯树倾颓，压抑和痛苦是如今顿巴斯的底色。

　　吉普车行驶在回程的路上，顾纤狠狠地呼出一口浊气。

　　“顾纤，再拍一些素材我们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大概后天就能回去了。”李沐宸宽慰道。

　　“老大，我今天就能把前面的内容编辑好发回报社，明早就能看到反馈。”何杰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满脸期待的看着她。

　　顾纤招架不住他这个眼神，说了句做得不错。

　　夜深人静，只有何杰在电脑前艰苦奋斗，今天在老大面前夸下海口，现在只能顶着两个黑眼圈疯狂赶工。

　　凌晨2点，何杰终于把视频发给了千里之外的同事。按下发送键，何杰那股兴奋劲儿一散就招架不住困意趴桌上睡着了。

　　4点左右，天空逐渐泛起淡淡的灰白色。

　　“老大，老大。”何杰风风火火地敲响了顾纤的房门。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顾纤倚在门边，脸色很不好，眼眶中爬满了红血丝。

　　“老大，你没事吧？”何杰担忧地看着她，感觉比只睡了两个小时的他状态更差。

　　“说正事。”

　　“明天走不了了，上头让我们做一个无国界医生的专访。”

　　李沐宸听到动静就从隔壁房间出来了，闻言说“我先做一个简单的策划，中午前出结果。”他看着何杰眼下的青黑，说：“回去睡会儿，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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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illiamson，您好。我们是旭日报社的。此次采访太过匆忙，对此造成的困扰我们深表歉意。”李沐宸和无国界医生此次项目负责人协商接下来几天的拍摄内容。

　　“这是我的队员，记者顾纤，编辑何杰。”

　　“欢迎你们，今天你们先熟悉熟悉环境吧”

　　“麻烦您了。”

　　一行人边走边谈，顾纤看着周围的场景已经迫不及待拿起相机拍摄，这是她熟悉的场景，战争带来的鲜血、痛苦、绝望，但又有些陌生：

　　人们脸上还有名为希望的东西，尽管微弱但真实有在，甚至还能看到人们的脸上扬起笑容。这是顾许这么多年来在战场上很少看到的，是她未曾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

　　“Williamson，过来搭把手。”远处的工作人员朝这边招手。

　　“来了。”Williamson回应了那人又转过头对我们说，“那你们先拍摄，我跟他们打声招呼，等晚上你们直接跟我们的车走，我先去忙了。”

　　“今天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大家先自己熟悉熟悉吧。”李沐宸说了集合的地点和时间就去找负责人敲定细节了。

　　顾纤没拿什么大的设备就拿着那台莱卡，记录一些情况：帐篷不够，担架不够，空地上随便搭一块板子，人就躺在上面，他们对于身边走过的人毫无反应。

　　医生对些人束手无策，只能尽量减少他们死亡时的痛苦。

　　转过一道断墙，地面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不知何时死去的人，衣衫褴褛，苍蝇在他周围打转。一张脸似老树皮，皱皱巴巴的，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逐渐黑沉的夜。

　　顾纤随便走进一个帐篷，人们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没有惊慌和害怕，她们知道在这里他们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子弹和炮弹击中，这里相对和平。这使顾纤想起进入这里时在门口看到的“禁止武器入内”的标志。

　　顾纤看见一名年轻的医生在给病人检查便记录下了这一刻。“您是在拍照吗？您是一名摄影师？”一名妇女躺在病床上问道。

　　“我是一名记者。”顾纤边用英文与她交流边拍下一些其他病人的照片。她想和那名年轻的医生聊一下，但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才显的不那么生硬。

　　“您好，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对方主动开口了，说的是中文。

　　虽然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有猜测但听到中文顾纤还是略微惊讶了一瞬。随即微笑回道：“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工作。”顾纤跟着那名年轻医生走出小帐篷。

　　“没事，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只是不放心就再来看一眼。”

　　“您为什么选择来到这里呢？”顾纤还是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

　　“顾小姐这么直接呀，一上来就聊工作。”那么年轻医生调侃了一句，“开玩笑的，别介意。”

　　“您认识我？”顾纤有点意外。

　　“看过你的报道，顾小姐非常人，令人钦佩。别称呼您了，我听着怪别扭的，叫我徐卓就好。”

　　顾纤从善如流“好，那徐卓我们随便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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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暮色四合，稀星隐没。

　　“加个联系方式吧，回国我请你吃饭。”

　　“行，回见。”

　　顾纤来到集合地点，跟李沐宸和何杰会合。他们的车跟着无国界医生的车辆驶进了一家旅馆。

　　“我把明天的安排发工作群里了，你们记得看一下，早点休息。”李沐宸说完这话后看着颜纤，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顾及何杰在场就没开口。

　　他们各自回了房间。
　　顾纤靠在吸烟室的墙上，嘴里叼着根刚点燃的烟，手上不行地打着字。“啧”顾纤不情愿地接了这通电话“我不是跟你说过原因了吗，工作临时变动，放过我吧，陈姐。”

　　“你少来，你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这次回国你必须来一趟。”

　　“这……”

　　“这什么这，这件事没得商量，还有少抽点烟。”

　　顾纤看着刚点燃的烟“行，回国后我会去找你的。”

　　“这还差不多，我等你。”

　　顾纤把最后一口烟抽完，走出吸烟室。迎面走来一个男人，顾纤看到他微不可察的愣了一下。

　　即使她因工作原因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是独一份的。似拂过雪松的清风，但不冰冷沁人，更恰当的形容是青玉，温润，性凉。但她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顾纤的身形瘦削高挑，陆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她刚从自己身边经过时闻到的那丝若有似无的烟味静默良久。最后似叹息般吐出了一个名字：“顾纤。”

　　“陆枍，你也来抽烟？”徐卓朝着吸烟室的方向走来隔老远就见□□在走廊站着。声音里已经带上了震惊。他和陆肄近十年的交情从来不知道他还抽烟。

　　“不抽，路过，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说完就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路过，可这条走廊的尽头就只有吸烟室啊。”徐卓嘀咕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