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夏》开开open

3、虐我千百遍（一）

　　沈春和开始愿意跟夏淳多说些话，不过话题内容只限于学习。
　　夏淳主科成绩拔尖，物理好到飞起，但他不是全能的，他的化学成绩基本处在班里中等。
　　虽说是中等，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重点班成绩中等实际上好像也并不差——如果不跟他化学科目常年年级第一的同桌相比的话。
　　很难想到这个平常并不起眼、默不作声的女孩化学成绩如此惊艳，但令人颇感欣慰的是她在物理科目上永远缺根筋。
　　班主任的用意明显就是互相取长补短，沈春和也不由得怀疑夏淳这份殷勤是不是源于想深度研究下化学好的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夏淳觉得化学好的人都是神，化学考前十对他来说，难度不亚于走在路上被黄金砸到。
　　沈春和觉得物理好的人都是神经病，物理考到前十对她来说，相当于大象徒脚开榴莲。
　　于是夏淳把沈春和当神看，沈春和把夏淳当神经病看。
　　夏淳客气地问问题时沈春和尽责讲解，气氛和睦；沈春和问问题的时候像个大爷，夏淳少解释两个步骤时她又化身被小菜贩骗了秤的大妈死揪不放。
　　好在夏淳只会更有耐心。
　　他就如同扶贫办干部，只要你想上进，不管你现在多么贫困，他一定尽心尽力为你找到脱贫之路。

　　据说大家没见过夏淳生气——所有事几乎都能轻松搞定的人，怎么会用得着生气呢。
　　“好羡慕你啊。”
　　中午放学后的教室里，黑板左侧、椅子上的沈春和突然停下手里擦黑板的动作感叹道。
　　“羡慕我什么？”夏淳在黑板右边认真抄着今天的作业。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沈春和把脸转过去看着他，突然调侃道：“羡慕你帅啊。”
　　夏淳也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勾起一边嘴角，透露出一丝不屑。
　　“帅又不能当饭吃。”
　　明明没有反驳啊。
　　真是的，好看的人笑一下就可以点亮世界了，哪懂我们多努力。
　　沈春和不依不饶，带点台湾腔阴阳怪气：“你又帅，成绩又好，又会打篮球，大家都喜欢你嘞，好厉害哦！”
　　“你好机车啊。”
　　夏淳回头面对黑板，对着老师的课本继续抄板书，一笔一划，抿着嘴不再出声，只有耳朵悄悄红起来。

　　沈春和跟夏淳做同桌久了，很容易能认出他的字了。
　　老实说这么好看的字一眼认出来也不出奇。
　　夏淳的手臂像很多男生一样，某些地方看得出有蜿蜒的血管微微突起，他的手指细长细长的，下笔遒劲有力抑扬顿挫，一撇一捺，一折一提，该顿笔顿笔，该潦草潦草，不知道以前是不是练过书法。
　　夏淳的字属于一看就是学神型的，沈春和的字也是学霸型，另一种学霸型，细细圆圆，不潦草。
　　改好的试卷传下来，传到最后一排，剩下两张卷子一份龙飞凤舞思路清晰，一份工整干净规规矩矩，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们俩的前桌人称黑白双煞——一个特黑，一个特白，听说是同一天出生，于是从医院里开始直到高中都占据对方身旁的位置。
　　沈春和以前没跟他们讲过一句话。他们不是招摇的男生，原本就不太跟女生搭话，何况是沈春和这种一声不吭的。
　　但他们两个老爱钻研数学题，下课也很少离开座位，一碰上难题就较劲看谁先算出来正确答案，幼稚得不行，僵持不下的时候就找身后的夏淳一起算。
　　那天化学老师评讲月考卷子的节奏比较快，下课之后他们听见沈春和在给夏淳讲题，就也凑过去听。打这以后沈春和就多了两个学生。
　　可沈春和最紧张的不是讲题，而是路上遇见并肩走着的黑白双煞时，他们会跟她打招呼，这种时候她只好也跟着应一声。
　　自己尴尬挥手的两下，让她想起从不难为情的夏淳。他无论跟谁打招呼都是那个“很高兴见到你”的样子，亲切又灿烂，声音欢快。
　　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她也学会了那种打招呼的方式，高高地举起手来，远远地朝对方挥手，动作要大，可以踮脚。

　　值得一提的是夏淳每天都会给沈春和带一个上好的巧克力派，有时是巧克力蛋卷。
　　沈春和之前是很强迫症地拒绝到底，被一杯水打破规则之后也就没必要坚持下去了。
　　但她会想起那天许闲情的眼睛。
　　如果并不带有什么目的，只单纯成为最普通的那一类朋友，就没有关系。
　　跟他相处很舒服，这是驱动她不自觉地跟他增加交往的最简单的事实。

　　* * *
　　周末，沈春和出门买东西。
　　其实非必要情况下沈春和是拒绝出门的，但是爸妈突然被叫去加班，没人做饭，她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家里很少下馆子，因为爸妈觉得外面的饭店卫生条件不好，可是父母有时工作也忙，于是她也就成了厨房里的一把好手。

　　从超市回家会路过服装店一条街，思维发散的沈春和想起自己一直想买一套白色的运动服来着。
　　刚被思绪绊住脚步，旁边的店主就十分热情地迎上来。
　　“要什么，小姑娘？”店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很精明的样子。
　　“不……我只是看看。”沈春和压抑住自己一点社交恐惧。
　　“喜欢白色还是粉色？”
　　“白、白色？”啊中计了啊，为什么跟着回答啊！
　　“看中哪件可以试试嘛。”大婶取下来两套衣服。
　　她都取下来了，这能直接走吗？沈春和纠结。
　　没关系，虽然是突发事件，但反正她要买衣服，看看就看看吧。
　　“那套有口袋的呢？我也想看看。”
　　“行，给你拿个小码和一个中码的。”
　　沈春和学着妈妈摸了摸衣服料子，随口问道：“这多少钱啊？”
　　店主报出的数字让沈春和震惊——真的不是宰她吗，现在的衣服这么贵了吗？
　　“怎么样，价格合适就拿一套吧？”
　　她弱弱地回复：“我再考虑一下吧。”
　　“给你打个九折？这衣服是品牌，穿着很舒服的……”
　　“不用了不用了。”
　　为免陷入砍价的尴尬漩涡中，沈春和决定逃离这个场景。
　　没想到，店主却瞪大眼睛拉住了她：“你怎么这样呢，真没礼貌，最起码回一个你的心里价吧，都来摸一摸问个价钱就走，我做什么生意。”
　　沈春和不知道怎么还有这种规矩，满脑子都在吼着：等一下大婶，今时今日什么服务态度，打开门做生意，难道不许别人问问情况吗！
　　她逞强地回嘴：“我就先看看嘛。”
　　店主的嗓门可大多了：“你不是诚心买东西的？觉得价格不合适你就还个价啊？你要多少？”
　　沈春和讨厌被人抓着。还价还价，还你个头！
　　她咬牙说：“一块钱！”
　　店主翻个白眼怼她：“问了又不买，买不起又问，没诚意浪费别人的时间。”
　　旁边的店主和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盯着看热闹，沈春和只想快点跑路。
　　下一刻，突然有人拉回她的手臂。
　　“不砍价就是婉拒，衣服质量还可以，但是款式太旧，我朋友没好意思说。”夏淳就像从天而降的救兵一样，声音洪亮有底气，“打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人家只是问问，没必要发火啦，会长皱纹的。”
　　没管店主在身后的大声嚷嚷，他拉着惊愕的沈春和离开了。

　　走出几十米，夏淳松开拉着沈春和的手。沈春和倒是没反应过来，满心想着刚才的事。
　　两个人沿着人行窄道走着，男生在前面一点，女生在后面一点，因为是上坡路，他们走得并不快。
　　“你怎么在这？”
　　突然出现也太巧了吧。
　　“我刚从少年宫回来啊。”
　　“啊？你去上课？”
　　高中生还有去少年宫上课外活动的吗？
　　“对啊，不过是我给别人上课。”
　　“哈？”
　　“我去带小朋友啊。”
　　“你教什么？”
　　“书法，”他灿烂地一笑，又补充，“临时代班而已哦。”
　　果然学过书法啊。
　　“你确定你走这边吗，我随便走的方向哦。”
　　“嗯嗯。”沈春和抬头看一眼敷衍道。
　　又沉默地走了一阵，夏淳问：“刚才发什么愣呢，直接走掉不就好啦。”
　　“没什么，谢谢你咯。”沈春和有点尴尬，提着大白菜和鸡蛋的手一直收到身后。
　　“我感觉另一套更适合你，款式跟颜色都不错。”夏淳穿着宽松的白衬衫，沈春和也希望自己穿得素净无暇都好看。
　　“衣服好看有什么用。”
　　“你穿上不就好看啦。”
　　“算了吧我又不好看。”沈春和想起许闲情长长的睫毛。
　　夏淳笑出声来：“不会因为考虑到这个现实所以才不买吧？”
　　沈春和忍住想用手刀劈他的冲动：“是啦是啦，就是这样。”
　　夏淳突然转身，伸出右手拦住身后的人，那手臂伸出来的角度都像训练过的。

　　做任何动作都得体挺拔，是因为他是升旗仪式的护旗手吗。
　　“别妄自菲薄，银河正义法默认心善就人美的。”
　　沈春和抬头看夏淳笑得眯起来的眼，微风里，她怔了一秒。
　　“银河正义法哪有这个……那你还说人家大婶生气会变老。”沈春和像推开门一样推开夏淳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你果然还沉浸在刚才的事里。”
　　对，沉浸在那种氛围里，脑子很乱，心也很累，一遇到尴尬的事就会忍不住不断回想，反复确认自己没做错什么，又觉得人家也有自己的道理，她可能遇见过很多纠缠好久净添麻烦的人，或者正好有什么烦心事。她也没骂人，只是表达不满。表达不满是基本的交流技能，沈春和学不会，但是很羡慕。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自己不该为这些小事耿耿于怀，显得小气吧啦的，她希望自己是遇上这种事能泰然处之或者一笑置之的人，就像旁边那位。
　　“我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
　　“所以之前一直都没太理我？”
　　“……我要是像你这么会说话就不会被刚才的大婶瞪了。”
　　“你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吧。”夏淳继续分析，“很多人都会不好意思拒绝热情的店主，倒是还蛮正常的。”
　　红灯，他们在十字路口前停下脚步。
　　“不是。”她没有在烦恼这个。
　　她最最烦恼的是，不管种种纠结的想法如何，最后表现出来的总是弱势的居于下风的，所以不仅不能很好地应对状况，也无法毫不犹豫地帮身边的人解围。
　　成为别人的救星是下辈子才会发生的事。

　　六年级，班级开会，定好的教室里却有别的班级在。
　　“我们已经跟老师申请过了，现在是我们用教室的时间。”副班长说。
　　“我们也申请过了，而且我们讨论也快结束了。”对方的人回答。
　　班干部们面面相觑，最后视线集中在沈春和脸上。
　　“班长？”
　　“呃，反正等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先用吧。”
　　“谢谢~”对方的人很高兴，和谐地达成了共识。
　　深明大义的班长吗？不是。
　　“哎！干嘛！”突然骚动起来。
　　劳动委员冲上去把对方写在黑板上的东西都擦掉：“什么干嘛，该我们用了，拜拜！”
　　“刚才不是说好的我们先吗？”
　　“她跟你们说好的！她等你们，又不是我！”
　　那样的一句话深深扎在沈春和心上。她是一个没有领导才能的人，因为成绩好成为班长，却总是在协调上力不从心。每当遇到类似的冲突，她都是一样的台词，没关系，你们先，没关系，我们让。
　　“让让让，每次都这样！”结束的时候劳动委员走过她身边扔下一句。
　　宁愿自己受委屈，或者单纯地觉得没关系，这说不上好与坏。但她后来明白，作为负责人，不能够为自己的部门、团队、集体争取利益，太过软弱而无法替人出头，总是让自己人受欺负，就是她的错。

　　“我是在犹豫要狠狠回骂她呢，还是一笑泯恩仇呢。”沈春和嘴硬。
　　“啊，我懂，鹰派的处理方式不适合你，你当然只能是鸽派啦。”
　　“不，我应该已经到了割地赔款签不平等条约的地步了。”
　　“嗯？噗。”也不知道听懂她的意思没有，夏淳突然就笑了，嘴角勾起来，露出好看的牙齿，“不用太在意这种事，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每个人性格都不一样，适合自己的场合也不一样，所以你喜欢安安静静看书做题，找到合适的就好了。”
　　沈春和发着呆，夏淳把手伸到她面前打个响指：“绿灯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