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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解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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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载华拿着披肩走过来,对倪载礼说:“要么去温书,要么去帮吴妈做事。”手上为付悠披上披肩。
倪载礼知道这是大哥在下逐客令了,“知道了。”又对付悠说:“付姐姐,我先走了。”
付悠点点头说:“好。”
倪载华做到了刚刚倪载礼的位置上,“回去还是再坐一会?”
“坐一会儿吧。”
“有话想对我说?”倪载华开口问道。
“载礼说的是真的吗?”
“付小姐突然问这么一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付悠坦诚相言,“倪先生的烟味、铁锈味还有血腥味,我闻得到。”
倪载华一顿,不再看她。
随后付悠问道,“陈强还没被处置吗?”
付悠看到倪载华放在石桌上的手,慢慢攥紧。她说:“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从你口中说出来,玷污了你。”倪载华声音低沉,又冷冷的。
“你不是说我有处置权吗?”
“对。”
付悠肯定的说道:“那就让他死吧。”
倪载华‘呵’了一声,“没错啊,我正在执行付小姐的命令。”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付悠转过头去看向他,倪载华僵硬地如同一块死木头,浑身戾气,自己心里开始有些异样。
她开口劝说:“我不怪你,更不恨你。”
倪载华抬眼,有些不敢相信,转过头。
付悠也看着他,弯了弯嘴角示以安抚。倪载华有些恍惚,像第一次见到的付医生。
“倪先生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或许当时你想回来报恩,可你又怕我们会有危险,你一定很为难吧。今天这样的局面你也没料到……”
“可还是因为我……”,倪载华接过话。
“我和我阿爷,没有后悔救过你。”
“是吗?”倪载华的语气好像毫无在意,他倒是想这祖孙俩从没救过他,这些日子他的心脏每天都要自虐用刀凌迟一遍。
付悠看出他的心里,她说:“只能说,世道太乱。”
好久了,没这么畅快的呼吸过,付悠继续说:“你我萍水相逢,我是医生,救你没错。我无辜,你也无辜。之前相处的那段日子,还有吴妈,载礼,你的弟弟,他们,都很好。是我之前错怪了你。”
倪载华低头自嘲道:“你该怪我,也该恨我。”
付悠把玩着手里的小花:“载礼说的没错,无论我怎样想,你都不会原谅自己。刚开始呢,我在给自己的情绪找一个宣泄口,怪陈强,可他也有了他的报应。我知道不应该怪你,可我心里的恨意得不到满足,填不满,就只能以救过你的名义,心安理得的去恨你。”
倪载华听了笑笑,“你没错,我心甘情愿。”
付悠微皱着眉头,倪载礼的担心没错,她急切道:“但是已经发生了,你现在天天这样折磨他,也于事无补,倒把自己也变得像恶魔一样。”
“我变成什么样无所谓!”倪载华激动的站起来,转过身去:“我只要他每天生不如死,不得安宁!”
付悠看见他点起烟,手在发抖,又胡乱地抹了一遍自己的脸。他不能去想,只要陈强和付悠联系起来,脑海里就会出现画面,他便不能安宁,夜夜噩梦缠身,全身止不住的要发抖。
付悠还没见过这样恐惧、焦虑、不知所措的倪载华,她此刻理解了载礼,提到她大哥,就一脸的无奈心疼。她说:“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扔下我跟别的男人跑了。我爸爸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不开心,后来我问我阿爷,我爸爸不恨她吗?我阿爷和我说,恨有什么用呢,恨,我妈妈也不会回来,恨只能让我爸爸自己不快乐,让我也不幸福。不如,成全了她,我爸爸带着我好好生活,大家都开心。这么多年,她不在我身边,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幸福。”
倪载华站在一旁,一直听着她静静地说着,眼神里说不清道不明,语气幽幽地:“你阿爷和你爸爸是有智慧的人。”
“过去事已过去了,未来不必预思量。只今只道只今句,梅子熟时栀子香。”
一瞬,倪载华心里仿佛有一条清泉流过,整个人被她吸进去,想要试探看清她的心,那颗济世救人、晶莹剔透的心,直到烟火灼伤倒他的指尖。倪载华回过神,随后笑出声:“呵,在家他们喊我一句大哥,在外别人称呼我一声倪先生,我还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如今看来,真是惭愧,此刻竟还让因我受到伤害的受害者,宽慰我。”
付悠反驳,并且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不是受害者,是一个无辜者让另一个无辜者,回头是岸。”
无辜者?
倪载华咬紧牙关,沉默了一会儿说:“回哪?我从未觉得自己需要回头,我不是正在岸边斩妖杀鬼,即便到了地下,也是功德一件。”说着,倪载华又坐在她对面。
付悠把那朵小花,放到石桌上,看向远方说道:“那是梧桐树吗?”
“是。”
“光秃秃的。”
倪载华回道:“要等到明年。”
“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相信我会好起来,相信我还可以继续治病救人。”
倪载华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只胳膊支在石桌上,手掌半捂着嘴。“咳咳”,他清清桑,然后说道:“付小姐就这么相信我听得懂,这么相信我会听你的?”
付悠望着远方继续说道:“我相信雷大哥听得懂,即便我不说,他也不会再这样继续下去。”话必,付悠坚定的看向倪载华,她已经用了最后的杀手锏了,如果他还执迷不悟,她也没办法。
这个名字,倪载华觉得它应该早已化为尘土,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对视了许久,一个在等他的答案,一个在抉择。
而后,倪载华微皱着眉头,看向别处,最后又转过头对付悠说:“没想到付小姐会狭恩以报,你在提醒我,我的命是你救的,这倒是个好办法。”
付悠还在等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倪载华笑笑便站起身,“好了,该回去了。”
“呵”,付悠低下头,事已至此。
倪载华抱着她走回房间的时候,付悠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呢?”
“因为那样你会好受一些,你好受一些,我就会好受一些。”
付悠听后不再说话,也是怪自己当时对倪家人成见太深。
可倪载华随后又幽幽地说道:“你也没有冤枉我,当时,他确实在我的名单中,是载义劝我留他一命。”
付悠听他真诚相告,真是不懂他,他到底想做个什么样的人,光明磊落,又心狠手辣?像个君子,实际又是恶人。
倪载华把她放到轮椅上,准备吃饭。
他蹲下来说:“吴妈一直照顾着我们四兄妹,她人很好,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与她说。”
付悠笑着,调侃道:“然后再转述给你?”
“呵呵”,倪载华轻松笑道:“我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否则我无法安心。”
付悠耐心的听他解释,说道:“我知道,是我之前不对。”
“嗯。”倪载华说完站起身,便要离开。
付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对着他的背影说:“我救了你,想要一个恳求应该不过分吧?”
倪载华知道她要说什么,背对着她不吭声。
“别再折磨他,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你没所谓,你家人很担心你。”
倪载华站定着,儒雅又阴暗,沉默一会儿说:“晚上多吃一点”,便毅然决然地离开。
——
晚上大少爷二少爷都不在家,吴妈提议,与四小姐一起吃,付悠毫不犹豫的答应。几个人聊的很开心,吃完饭倪载礼缠着付悠给她把把脉,她的痘痘总是下不去。
吴妈迅速的打扫战场,又洗了一盘水果过来。
付悠正聚精会神的给倪载礼把脉,时而轻压,时而重压,倪载礼紧张地不行,到底什么病要这么久。最后付悠一脸严肃地问道:“有没有拍拖?”
“啊?”倪载礼惊到说不出话,这是治病还是算命啊。
吴妈看着倪载礼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笑的直捂肚子。倪载礼好大不乐意:“吴妈你还取笑我。”然后便捂着脸逃走了。
付悠不解:“她怎么了?我只是循例问问而已。”
“四小姐有心上人了!”吴妈告诉她。
付悠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那是好事啊。”
吴妈看付悠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说道:“等悠悠有了心上人就懂了。”
这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吴妈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给付悠换好药、解开头发就离开了。刚下楼,便碰到倪载华和倪载义回来。
倪载义嚷嚷着:“吴妈,还有没有剩饭,我都饿死了!”
“有有有!”吴妈急忙领着他到厨房,拿出蒸笼里的包子,又将萝卜汤热了热。
倪载华侧身依靠在厨房的门栏上,问吴妈:“她吃了吗?”
“大少爷放心,我们和四小姐一起吃的。悠悠,吃了两个大包子,喝了一碗汤。吃完饭又给四小姐把脉……”
“把脉?四妹怎么了?”倪载义已经等不及,自顾自地吃起包子。
“四小姐就是好奇,加上脸上起了痘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在意自己的容貌。”
倪载义若有所思的‘啊’了一声,又转头去看他大哥。
他大哥问道:“付小姐怎么说的?”
吴妈说:“悠悠什么也没说,就是问四小姐有没有拍拖。”
“噗,哈哈哈哈……”倪载义笑的嘴里的包子都吐了出来,“等等吴妈……”
倪载华也跟着笑出声,走到餐桌前准备吃饭。
那边吴妈还在念着:“我当时也是二少爷这样的反应……”
倪载义将脸从臂弯处抬起来,抢险说道:“载礼一定红着脸跑了,付小姐一脸无辜,我说的对不对吴妈?”
“二少爷真神了!”
“哈哈哈哈……”倪载义继续嘲笑自己的妹妹。
倪载华也跟着轻笑,随后对吴妈说道:“吴妈,您去休息吧,这里我和载义吃完就收拾了。”
吴妈拒绝:“上了岁数,哪有那么多觉,我出去看看,你们慢慢吃。”
吴妈离开后,倪载义说:“我终于知道大哥为什么一定要让吴妈去照顾付小姐了。”
“为什么?”倪载华问他。
“因为吴妈温柔耐心美好,像母亲,母爱能让人放下戒备,母爱能够治愈付小姐的伤痛。这些,大哥再怎么尽力,也无法做到。”
倪载华喝完汤,满意地对弟弟笑笑,拿起桌上的烟一刻不停的又开始抽。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也终于知道,当时你为什么,要让我过问付小姐的意愿,说什么付小姐也有处置权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咳”,倪载义有些不自然,他也知道早晚会被大哥看穿的。
“载义,谢谢你。”
“啊?”他等着大哥的批判,怎么还谢谢了。倪载义坦白说:“大哥……”
倪载华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他,当时严令,家里不能有任何报纸出现,也不能提关于陈强的任何事。
“大哥,其实……是我叫人告诉小环的,我知道小环一定会和付小姐说。”
他大哥吐出烟,熏得自己眯了眯眼,“我知道。”
“付小姐知道后,肯定会问你。我……我不想看你每天去找陈强,去折磨他。我不是可怜他,陈强死不足惜,凌迟都不解恨。但是大哥,父亲母亲都不在了,我上面只有大哥,我不能让你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认,但我没错。”
“呵”,倪载华看着弟弟这样,气笑,“多大了还打?我可是没少替你挨打。”
倪载义听这个话风,大哥不像生气的样子,于是试探地问道:“你不怪我?”
倪载义吸口烟,胳膊肘支在餐桌上,抬起头又吐出去,说着:“明白是非,谋而后动,仗义疏财,事后担当”,倪载华按灭烟,“我怪你什么?”
“那大哥你……”,倪载义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总之他大哥不那么阴森森的了。他问道:“陈强怎么处置?”
倪载华站起身,说了句,“放心。走了,回去睡觉。”
倪载义笑笑起身,跟他大哥屁股后面。上楼的时候他问:“大哥你还知道我给过小环一笔钱?”
“你以为你能骗过谁?人家为你背锅,理应如此。”
倪载义嘿嘿的笑着。
“好了,你回去吧。”
倪载义知道他大哥要去看付悠,便离开了。
——
倪载华敲敲门。
“进!”
付悠坐在轮椅上,双手压在书上。
他主动开口:“今天有事耽搁了,困不困?”
“不困,我每天不是吃就是躺着,精力简直无处发泄。”
倪载华笑笑,自己去拿了紫砂杯,给自己倒了杯茶,又为付悠重新倒一杯,看见她腿上的书问道:“伤寒杂病论?”
“嗯。”
然后突然安静,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付悠出于礼貌,有人来,不能再去看出书。
倪载华也不自在,他临睡前,一定要来看她一眼才能安心。
他急匆匆饮完一杯茶便说,“我抱你回床上睡觉吧。”
“好。”
思考了一会儿付悠说,“明天开始我自己练习慢慢走路吧,要不然总是要麻烦你跑来跑去。”
“讨厌我?”
“不是!”付悠马上反驳。
“那你就当我在赎罪。”
付悠叹气,“可我也总不能一直坐轮椅啊,一直在你这白吃白住。我还想跑,想像载礼一样蹦蹦跳跳,我今天才知道我比载礼只大两岁而已。”
只比载礼大两岁,不过也才二十二,正是跑跑跳跳的年纪,现在却坐在轮椅上,像个废人一样。
倪载华帮付悠盖好被子,坐在她床边,说:“再等等,医生说还要再养养。还有,不要再说什么白吃白住这种话,如果你也这么想,那我更是没什么脸再继续苟活。”说完,转过头看她,露出笑容,“嗯?”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付悠盯着他,支支吾吾,“嗯……我觉得……”
倪载华看她这样,弯起嘴角,“我答应你,睡觉吧。”
付悠终于如释重负,爽快答应:“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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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载华起身离开,闭了灯,轻轻的关上门,又回到书房。
吴妈站在门口,想想还是算了。窗内的光影恍惚,单只孤影,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缕缕烟愁,直到凌晨才离去。
“嗯,不错,没丢下老祖宗的东西。”
倪中走近看了看自己儿子写的东西,倪载华在外留学后,父子俩就很少有机会见面聊天。
倪载华笑笑,放下毛笔,挨着他父亲坐下,给他父亲点火。
倪中说:“还以为你读了几年洋墨水就跟洋鬼子一样。结果呢,看你穿着中山装回来,我就知道,还是我的崽喽!”
随后父子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再次归家,那副字,挂在了墙上。
倪载礼说,“大哥走之后,爸爸就让人把这幅字裱起来挂上。很多次啊,尤其是看完大哥你的信后,爸爸就一个人在书房看这幅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时,倪中已经不在了。
倪载华又被噩梦惊醒,他直起身死死的捂住自己阴红的双眼,面孔狰狞,呼吸均匀后,拿起书本上的手枪,开车离开。
吴妈披着衣服,只能在门缝里看倪载华急急忙忙的下楼,“哎!”
两个守门的人在瞌睡,看到穿着长衫的倪载华瞬间惊醒,“倪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守门人慌乱道。
倪载华一支烟抽完,扔掉,“不用紧张。”
守门人急忙打开门,跟在倪载华身后一起进去,倪载华掀开那层黑布,味道冲散出来,后面的人下意识捂住口鼻,里面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你们出去吧。”倪载华对旁边的人说道。
倪载华拽过椅子放在笼子对面,然后坐在椅子上,眼神迷离却从未从陈强身上离开,烟一支接着一支抽,直至天色大亮。
他站起身往陈强身上倒了一桶凉水,又拿出电棍电在铁笼上,看到人有了动作,他拿出手枪,又吸了一口烟说道:“呼……她还活着,让我这样的人回头是岸。”
随后,惊鸟划破天际,守门的人吓得浑身一颤,不敢相信的回头,倪载华走出来掏出两捆钱给他们,说道:“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哥哥急忙道:“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倪载华笑笑,分给他们一人一支烟,用手轻轻地拍拍哥哥的脸,又笑着看看弟弟:“我知道,你们做的很好,以后就在倪家做事。”
兄弟俩,对视一眼。
倪载华继续说:“回去后,拜拜神,去去晦气。”
守门的兄弟俩震惊,随后急忙谢道:“谢谢倪先生!”倪载华怕拍哥哥的肩,头也不回的走了。
谁来负谁的道?又是何时陷入的因果?久旱逢甘霖是天地所赐,洪水地震也是天地所赐,什么是黑,什么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