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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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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近来体弱多病,常倚窗望字,每每念及兄长便叹息不止。见他额角又添白发,弟心如刀绞。又母亲忌日将至,盼兄速归。归家途中,定要谨慎小心!】
接到倪载义的电报后,倪载华便动身归家。一如往常的信件,只是父亲生病往常没有提及过,倪载华知道家里一定出了事。
倪载华去年走之前,父子三人彻夜长谈。倪中的决定,倪载华十分认同,但理想很美好,只怕操之过急,狗急跳墙,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倪载华垂着眼,无神的盯着桌上的几个文件,任由嘴上的烟燃着。倪中看的直来气,扭过脸不愿看,脾气上来拍桌子喊道:“说话!”吓得倪载义坐直身体,烟灰掉落在裤子上,转头看看他大哥。
“咳咳”,倪载华看老爸发怒,只好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拿下烟,抖抖烟灰,说到:“封锁鸦片进港出港,两边都不得好。”、
倪中呵了一声,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走到今天,我会怕这些?”
倪载华吐出烟,将烟按在烟灰缸里,向上抬眉,云淡风轻的说道:“好大喜功不是好事。”
“大哥!”倪载义低声劝道。
倪中脸色阴沉下来,盯着老大慢慢向背后靠去,然后慢慢浮出笑容:“老大这是在外呆久了,忘了自己的根,嗯?”
“爸,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你闭嘴!”倪中吼道。
倪载华低声笑笑,站起身拍拍裤子,走到倪中桌前坐下。
“你又问我,又不许我讲实话”,倪载华无奈地对他爸歪着头,摊开双手,“那我不敢讲了。”
倪中看倪载华这会儿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讲!”
倪载华回头看看弟弟,耸耸肩,示以安慰笑了笑,才说道:“秦朝六世余烈,隋朝二世而亡。这么大的利益,一世一代,您做不了,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倪中身体向前,浅笑:“我有三个儿子,你是老大,我自己的孩子我最清楚。”
“如果令您失望怎么办?”倪载华看着父亲的眼神问道。
倪中又向后靠过去,严肃说道:“我不管一世一代,还是六世六代,我不做,不知道什么人会做,何时会做。我不做,对不起这个中字,你不做,对不起你的华字。你二弟不做,对不起他的义字。你三弟不做,对不起他的仁字。”
父子三人,静默了一会儿。倪载义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鸡皮嘎达起了一身,不敢乱动。
倪载华突然捂住嘴转头笑出声,对倪载义说道:“哇,你看爸,真是不得了啊,好霸道。”随后看向倪中说道:“哎,好了,我知了”,站起身走到倪中身后讨好地捏肩,说道:“等一下是不是又要讲,以后别见我和你妈妈,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崽!”
倪载义捂住嘴噗嗤一声,倪中一眼飞刀过去,倪载义立马收声。随后倪中也绷不住,笑骂道:“臭小子!”,拍拍倪载华的手。
倪载华见父亲不生气了,开口说道:“您这样做我当然没意见,只是我不在家,只有载义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做好准备,不能急于求成。”
“用得着你说!”倪中又燃起来,手比比划划,“你老子在刀尖上舔血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知了知了”,倪载义走过来无奈应和着,“我爸爸最厉害了!是大佬啊,被戳眼都不带眨的,还能反杀。”
倪中用手在空中指了指倪载义,简直说到他心窝:“嗯,还是老二会说话。”
“哈哈哈……”
第二天走的时候,载义、载礼、吴妈和启福叔送他。倪载礼站在车前对他大哥说:“你知道的大哥,爸爸就这样。”
倪载华上前抱住载礼,说道:“我知道。大哥不在家,有事和你二哥说。”倪载华站直,双手还扶在倪载礼肩上,微微低头,“还有啊,不可以任性,不能气你二哥和爸。”
“我早就不这样了,大哥!”倪载礼歪嘴表示不服气。
“嗯,这次回来,长进不少。”说完,摸摸妹妹的头。
倪载礼有些泪目:“大哥你在外要好好保护自己,我每天都会很想你的……”
“哎呀,好了好了”,倪载义看倪载礼又要煽情,急忙打断,说道:“大哥,家里交给我,你放心。”
倪载华拍拍他的肩:“好。”随后,他转过身抬头,向着二楼某一扇窗户摆手表示再见。
屋内的人,背着手,笑了笑:“臭小子。”
陈启福在旁说道:“老爷还是舍不得,干脆下去送送大少爷。”
倪中厉斥道:“哪有老子送儿子的!”
陈启福低头笑笑,不在说话。
父子情,总在爆发的前一秒,深厚、隐忍。
倪载华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双手插兜站在轮船上看着远方,海风吹动他前额的头发,吹不走他的思虑,想起往事,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
——
倪家。
“爸,怎么看都是一场鸿门宴,明天我去。”
“我陪二少爷一起。”陈启福在旁肯定道。
“不行!”倪中坐在那幅字前面,黑墨压人,却笑着说:“你守好家,等你大哥回来。”
“您在家等大哥不是一样?我是您儿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倪载义激动反驳道。
倪中低头叹息,随后站起身走到倪载义身旁,握住他的手去了另一间屋子。陈启福知道,在等地等候。
父子二人在雷雪面前站定后,倪中说:“我年纪大了,以后还要靠你们。”
“爸!”倪载义稍稍用力拽倪中的手,表示抗拒。
“听我说完”,倪中先上了香,呆望了墙上的照片一会儿,说:“你大哥说的没错,我太着急了。”他转过身,盯着载义说道:“你大哥在,我放心;只有我在,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倪载义听不得这样丧气的话。
倪中打断他,冲他摇摇头,继续说:“我要是让你去”,他低头笑笑,“哎呀,你妈妈还能见我了?还怎么再续前缘。”
搬出这个一家之主,倪载义无法再说下去,左思右想后说:“要不,等大哥回来再说。”
“就别让你大哥一回来就处理这些糟心事,这烂摊子,我能处理就处理了。”倪中拍拍他的手,坐下。
倪载义站着对他父亲说道:“我答应过大哥,要好好照顾这个家,我不能让您有事,否则我也没脸见大哥。”
“我能等了,他们能等了?我明天不去,第二天他们就能给我吃了,你大哥还能安全到家?”
“他们……”
“好了”,倪中不耐烦地打断,又说:“事情也不一定像你想的那么坏。”倪中抬眼看了看倪载义那张苦大仇深的脸,说:“一个男人,不要什么都摆在脸上。学学你大哥,抽上烟像被鬼附身似的,一副鬼样,早晚成烟鬼,呛得我都咳嗽。”
倪载义扭过头去嗤笑一声。
“还有,不要告诉你妹妹。”
事已至此,倪载义只能听他父亲的,不情愿的答应下来。“嗯。”
临睡前,倪载义从门缝里看到倪中坐在倪载礼床前,看着他熟睡的妹妹,光影中能看到倪中的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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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出意料,事情谈崩,倪中借由上厕所先行离席,走到门口被人拦住。结果死的死,伤的伤,陈启福断了一只胳膊,拼死将倪中背出来,倪中身上中了两弹,其中一颗还在心口,昏迷不醒。随后,港口码头被金立和洪崖二人占领,只差那几张纸。
三天后,倪载华到港,随手买了份报纸,听见旁边的人议论道:“倪中真死了?”
倪载华瞬间走上前,又停住,走到一侧的岸边,靠在栏杆上,发抖的手握紧报纸,遮住自己。
另一人回道:“谁知道了?”这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要是真死了,他家老二还不发丧?”
旁边的人回道:“他家老大老三还没回来,等着父子团聚呢吧。”
这两个人还在议论着,报纸已经被风吹走。
倪载华抽着烟随着人流走出去,冷静冷静,还是冷静。那双眼睛异常的坚定,犹如黑夜,像一头弓起身体伏在地下又灵敏的豹子。埋伏,蓄势待发,然后找准时机一招毙命。
倪载华扔掉烟用脚踩灭后,快速地朝另一侧跑开,藏在人群里。后面的人瞬间慌了神,拨开人向前跑去。倪载华藏在墙后,双手拿着枪,看到熟悉的人影后,果断开枪。尖叫声盖过了枪声,人群果断抱头蹲下,这让敌我双方更加显而易见。
倪载华且战且退,看到自家车那边也正在发生枪战,被两头包抄。倪载华果断背离回家的方向跑走,转头又被人堵住,再转头亦是如此。
“倪载华,倪家大少爷!”洪三用枪指着他说道。
倪载华笑笑,举手投降,手枪在一根手指上挂着,然后慢慢蹲下来放在地上,并踢开。
“还是大少爷识趣啊,你老子要是像你这样,不就没事了。”洪三举着抢慢慢走近他。
倪载华还是笑,只是把嘴捂住的话,眼里全是杀意,下三白明晃晃的漏出来。像一只花豹,在岸边喝着水,眼神全是对周围的警惕,随时露出獠牙咬住威胁他的猎物。
洪三靠近倪载华的一瞬,攻守对掉,倪载华迅速拿出刀抵在洪三的脖子上,又抢过洪三掉在地上的枪,他整个人藏在洪三身后,只露出半只眼。刀尖渗入他的脖颈,低沉道:“别动。”
倪载华慢慢走出困境,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洪三差异,老实回答:“洪三。”
“洪崖?”
洪三没有回答,回不回答,都没关系了。
倪载华退到身后无人亦没有危险,“洪三,好走。”倪载华毫不犹豫的将刀插入他的脖颈又迅速拔出,一瞬鲜血直流,人跑开。
洪三张着嘴,瞪大双眼,捂着自己的脖子,随后跪地倒下。对面的人发现异常,咒骂一声,便赶紧追去
陈如贵站定对准远处的人,三声枪声,他不知打没打中,但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回头看他一眼,像一条会回来报仇的黑蛇。其他人追到岔口,分头行动,也寻不到人了。一头放归的豹子,一条进入草丛的蛇,怎么可能再抓得住?
——
深夜,付悠月事第一天,折腾的自己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看会儿书算了,就当催眠。付悠下地,打开门就是药堂,一面的草药柜子。
付悠一进来就闻到一股草药混着血腥味,和他阿爷的烟味,她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身上血的味道,或是白天的气味没散净。她没多想,蹲下来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拿出一只蜡烛,随后拿出火柴点燃。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挡着火光,转过身,一顿,又迅速看向周围的地面,好多的血迹。
她下意识僵住,心里突然又想到阿爷,没办法,付悠让自己保持淡定,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想抽开另一只抽屉,刚伸出手,就被另一只手捂住口鼻,腰上被金属顶住。“别动!”
他很虚弱,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一定弄得她满脸都是血。
付悠点点头。
倪载华拿过蜡烛吹灭,随后说道:“还有谁?”
付悠用力摇头,汗已经从额头下来。
“呵”,倪载华笑她天真,“医生?”
付悠用力点头。
“现在听我讲,不要出声,否则我不会放过你和屋里的老人。”
付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答应他,点着头,整个人被冷汗浸湿。
倪载华始终保持在她身后的姿态,说道:“我身上中了两枪,只要你不多管闲事去警署司,我就不会杀你。”随后,用枪向前怼了怼她的腰,直到手上落下水珠。他说道:“我现在放开你,不要出声,不要惊动任何人,把我治好,我就走。”倪载华慢慢松开手,抢仍不离开她的身体。
付悠不敢转身看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她轻声说着:“我怎么信你……不会伤害我。”
身后人又靠近,说道:“你现在有的选?”
付悠觉得她的泪都是凉的,又说:“救不救你都是死,为什么要救你?”
“呵呵”,身后的人惊讶她的聪明和勇气,把手枪从她腰后绕到她身前,又放到她手上,说道:“还有三颗子弹,我现在受伤,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付悠拿过枪,手还抖着,就转身拿枪对着他。
倪载华一只手扶在给人看病时的那张椅子上,无力举手。黑暗中,他的中山装像他的眼睛一样发亮,不知道是血还是面料,一个年轻人,受了伤,很重的伤,胡子拉碴,头发有种刻意的凌乱。
一个年轻的女人,已经泪流满面,留着冷汗,发抖的拿枪指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与黑夜重叠,惊恐的眼眸打量着他,又瘦弱又坚硬。
倪载华笑笑,一只手向下动作,另一只垂下的手,血顺着滴落下去。
付悠低声呵斥道:“别动。”
“抽支烟,可不可以,医生?”
倪载华眼神盯着她,手上动作着,掏出烟冲她晃晃,又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拿起刚才的火柴,抖着弯起另一只胳膊点火。付悠一直举着枪看他动作,然后慢慢走向他,他们之间只有那一点烟火星光。倪载华任她动作,吸烟吐烟。
付悠用枪指着他的胸口,问道:“身上就这一把枪?”
倪载华用满是血迹的手拿下烟,不知道在满意什么,说道:“中国女人都很聪明。”随后用那只不断留血的手向下,狰狞的面孔,从鞋的一侧掏出一把刀,向她晃晃,便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付悠一手拿枪,一手拿过都是血腥味的短刀。
他又用一只手左右摸摸自己的上衣,掏出三捆钱、几张散钞和几枚硬币,放在桌子上,最后向后瘫坐说道:“医生治病救人天经地义,病人付钱给医生也天经地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付悠还是半信半疑,没去拿他的钱。
救还是不救,救了,害怕给自己惹麻烦,不救,万一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呢?
身后的门打开,付悠听见声响没回头,急切的说道:“阿爷您怎么醒了呀,别过来!”
“这么大动静,邻居都要听到。”声音暗沉苍老,却像玩笑话。
倪载华转过头,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吐出烟。仍是瘫坐在椅子上说:“老人家,晚辈无意冒犯。”
付仲唐站在孙女旁边,静静盯了倪载华一会儿,犀利的眼神暗含杀意。杀人救人,大同小异。然后重新将蜡烛点燃,放下付悠的胳膊。付悠松了一口气,马上挽住付仲唐的胳膊。
付仲唐对付悠说道:“穿着中山装的人,又自称晚辈,能是什么坏人?”
付悠不敢置信的看向付仲唐,她阿爷未免太草率了。她小声阻止:“阿爷,伪君子也这样。”
“呵呵”,笑声振的倪载华伤口痛,随后越咳越严重,弯腰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倪载华用手抹去,直起身继续瘫坐着,大口喘气,大口吸烟。
付悠急忙说话,就怕他阿爷心软留下他。她说:“我们这里……我们是中医,你的病我们治不了,你赶快去医院吧,你的事我们也不会说出去。”
倪载华继续吸着烟,随后幽幽地说道:“大医治病,普救含灵之苦,如有来求救者,皆如至亲之想。”
付悠心下惊住,拧着眉。付仲唐按住付悠紧张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虚弱的开口:“雷中,中华的中。”
付仲唐低笑声:“哼,哪怕你是伪君子,这一刻老夫也救你。”
“晚辈……深谢。”
“跟我过来。”话必,付仲唐向自己的屋内走去。
付悠站在原地,看着倪载华艰难的起身,踉踉跄跄,于心不忍,下意识要上前去扶他一把。
“让他自己过来!”
倪载华对她摇摇头,“听你阿爷的,别这么善良……对一个……刚刚还在拿枪指着你的男人。”
这人……,奇奇怪怪,坦诚又阴暗。付悠在倪载华后面,跟着他的步调,隔着空气托举着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