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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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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烟景山下来,恰好是晚高峰时刻,从山边国道遥望连接到内城的主干线,车灯的红焰连成一片,在落日熔金的天际线下极为缓慢地前行。
一枚戒指能有多重,但江听的手指戴上它之后,就时时刻刻被提醒着观景台上发生的一幕,就连玩手机,都觉得触感分外陌生。
晏霄的车里没有音乐,江听坐上车后,便在这部智能手机里搜寻过往的蛛丝马迹。相册里的照片库存从2026年才开始,只有小几百张,大部分还是随手记录的生活片段,吃了什么美食、和同事朋友的聚会云云,偶然有几张江听自己的照片,自拍的、他拍的,照片上的他都带着笑意,透露出生活顺遂特有的气息,但颈项上没有江听想要寻找的那条项链。
关于晏霄的照片很少,除了不小心入镜的,像手机锁屏那样的近照只有三四张。
备忘录里的内容也不多,全是工作用的账号和常用地址之类。
这些乏味的记录甚至不足以让江听勾勒出一个人的面貌侧影,不过,被那些账号启发,江听忽然福至心灵,在应用商店里下载了一个已经被时代淘汰的社交软件,输入记忆中的账密,怀着紧张的心情提交登陆——成功了。
江听摸到软件里附带的网络相册,点开,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回到了他眼前。
外婆穿着洗得发旧的花布裙子,被岁月侵蚀的脸上沟壑丛生,但神情温暖地透过镜头注视着背后的掌镜之人。
江听的心蓦地疼了一下。但也足以确定,这是他亲手拍下的照片,不是误会,不是幻觉,也不是他担心的平行时空。
“在看什么?”等红灯的间隙,晏霄侧过头来问他。
江听浅浅一笑,把刚刚保存下来的照片给他看:“我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外婆?”
晏霄的视线在那几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答道:“很少,但我知道你是外婆带大的。”
“项链是外婆留给我的遗物。”许是找到照片,终于让江听捕捉到几分释然,他难得打开了话匣子,“我父母去世之后,家里就没了经济来源,外婆为了供我在城里上学,就到城里捡垃圾为生。后来垃圾站的老板好心看不过眼,把杂物间借给我们住,我在那里住了很久。项链是外婆在分拣垃圾的时候找到的,她不懂什么真假翡翠,看着是件饰品,就洗干净了,要留给我。”
那是江听住得最长时间的一个家。除了上课之外,江听基本也不闲着,四处去收集可以换钱的空瓶废纸。撞见同学不可避免,从小学到中学,他一直都是同学口中“捡垃圾的”,就算人和衣服都洗得很干净,也会被人用看脏东西的眼神对待,说他身上有垃圾的味道。
“江听,你这个项链也太假了,还是摘了吧,戴着会被更多人笑的。”有同学带着好意劝他。
江听也不在乎,又不是那些人把他拉拔长大。
晏霄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回家我帮你找。”
回到家,蓉姐已经在家中张罗晚餐,整个客厅中飘荡着炖牛肉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江听找遍了他平常放饰品和杂物的地方,连沙发的缝都翻过一遍,连项链的影子也没有找到。
怅然若失的江听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些东西,不找的时候自己又会出现的。”
“嗯。”江听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算是对他安慰的回应。
“实在找不到,就定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江听失笑,一个树脂做的赝品,还值得大费周章去定制又一个赝品?他摇了摇头,说:“算了。”
晏霄垂下眼帘像在思忖什么,江听覆上他的手,感觉差了点什么:“对了,你的那枚戒指呢?”
“在家里。”
“不戴上吗?难道让我一个人被圈住?”江听打趣道。
晏霄领着他进了房间,拿出一个同样的戒指盒,江听打开一看,就是个毫无装饰的素戒。
“原来不是同款啊。”的确,以晏霄的性格,他不像会戴那种花哨饰品的人。
晏霄转到戒指的侧面,对着光让江听仔细看,上面有一串细小的字母,刻着江听姓名的拼音。江听忙也查看了自己的那枚,也刻了晏霄的名字。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忽然很想抱一下晏霄。眼神刚和晏霄对上三秒,还没攒够勇气抬手,对面的人接受到了某种信号,率先靠近了他,在江听反应过来之前吻上了他的唇。
像是顾及到江听失忆的现况,晏霄只轻轻贴了贴,尺度恐怕连如今的中学生也赶不上,但江听的半个身子都过电似的麻了一下。
“听听……”带着暧昧气息的呢喃在咫尺之间响起,江听心跳如雷,害怕再这样下去事态会脱离控制,忙推了一下晏霄。
晏霄退了开来,看到江听满是绯红的脸,心情大好。
“阿霄……”
江听迟疑了一瞬,鼓起勇气看向对方,说出心底酝酿已久的话。
“对不起,我把我们的过去忘了,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想起来。但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和以前一样爱你,只要这是你所希望的。”
晏霄不知道,听说自己和他关系的那瞬间,他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只有只能埋在心底深处的卑劣的窃喜。那个捡垃圾的小孩,连暗恋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怕对方捏着鼻子露出嫌恶的眼神。可晏霄要他,他英俊多金,对江听尊重又温柔,他好得几近不真实,像比着江听的梦寐以求塑造出来的。
听见“爱你”两个字,晏霄面上也染上几分薄红,移开了视线,唇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你在就好。”
江听开始有点理解晏霄的行为模式了。他虽然话少,不喜欢流露感情,对自己的在乎却毋庸置疑。极力隐藏的背后有某种幼稚的成分,擅自陷入恋爱情绪的江听想道,跟吴执说的一样,他很好哄。
门外传来蓉姐离开的声音,大概是看他们两个关着门,没好意思打扰。江听不敢去想她脑补了什么,推着晏霄起身:“走吧走吧,吃饭去,你不觉得饿吗?”
晚饭放在暖菜板上,三菜一汤,没有海鲜。
江听松了口气,不禁怀疑是晏霄吩咐了什么,晏霄却也完全没有解释。
吃饱了饭,江听下意识拿起碗要收拾,被晏霄一把拦住:“放着蓉姐收。”
“但是……”这种剥削阶级的日子,让江听非常罪恶。
他就是所谓的劳碌命,有活干时心安理得,躺着享福骨头发痒。
晏霄扬了扬眉,报出了一个江听做梦都想不到的数字,比应届大学生的平均月薪翻倍都不止:“蓉姐的工资。”
“……”江听的烦恼转移了,新的当务之急是怎么跟蓉姐竞争上岗。
晏霄笑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只用了几分钟就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神情专注地看着下属发来的文件。江听吃得太多,有些困了,见晏霄陪了他一天又要加班,自己不好意思堕落地刷手机,靠着沙发背胡思乱想着这一天以来的经历,不知不觉眯了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在晏霄的臂弯里。
晏霄打横抱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的大平层,除了主卧,还有两个卧室。
悬空的感觉多少会制造不安,但晏霄的手臂很稳。路过次卧的时候,江听用余光瞄了一眼,但晏霄没有给他提出建议的机会,径直跨进了主卧的门。
“吵醒你了。”晏霄看到他睁着眼睛,有点懊恼。
江听摇摇头,想到晚上又要跟晏霄睡在一张床上,生出一点退缩之意。可他不久之前才说了那句“男友宣言”,现在就打脸反悔也做不出来。
何况他也确信晏霄不是那种只会下半身思考的人。
“没换睡衣呢,先别放。”眼看晏霄要把他往那张气息熟悉的大床上放,他连忙很务实地阻止,挣扎着踩到地上,去床头拿早上换下来的睡衣。
对了,还要洗个澡。
晏霄给他指浴巾和各种用品的位置,江听打了个呵欠,问:“工作都做完了吗?”
“快了。”
江听过意不去:“都怪我。”
他尝试过看晏霄的那些工作文件,晏霄也不避讳,当着他的面该怎么工作就继续怎么工作。晏霄和工作伙伴的聊天内容都很冰冷,语气又严厉,好好的一个年轻人,还比他小一岁,简直是个黑面神,下属连给他发个表情包都不敢。
至于那些文件内容,看在没有工作经验的江听眼里,汉字是汉字,背后的原理、该怎么处理则一点概念没有。
“我会尽量找回以前的工作状态的。”听说自己以前是晏霄的左膀右臂,工作能力不俗,江听便跃跃欲试。
想帮晏霄分担工作压力是真,想证明自己的工作价值也不假。
他的人生一夜之间从一座垃圾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宝库,事业、爱情……原来不是前路无光,所有的希望都等在触手可及的未来里。
晏霄看着他困得眼里漫水气的样子,揉了下他的脑袋,无所谓地说:“大不了再请一个职业经理人。”
这话让江听不爱听,他不大高兴地说:“我是认真的。”
“嗯。”晏霄立刻撤回了刚刚的霸道总裁发言,改口道,“你的工作文件都在你电脑里,想学随时都可以学,不会的就问我,或者问你的助理。”
他还有助理啊?
江听咋舌。
第一次用按摩浴缸,江听筋酥骨软,差点在水里睡着,又被智能铃声贴心地叫醒。
他换上睡衣走进客厅,晏霄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合上放在一旁。暖气很充足,晏霄只穿着一件衬衣在落地窗边,俯瞰着窗外的夜景打电话。
“……他的资料整理好给我,要细要全。”
江听离得远,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了个话尾巴,晏霄看到他来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替他擦起了湿发。
江听回想着晏霄通电话时那副上位者的神情,忍不住想起某些小说中的桥段,戏谑道:“你们总裁是不是真的会这么说话——三分钟,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晏霄:“……”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见江听双眼弯弯,饶有兴致的模样,轻轻舒了一口气:“那都是小说。只是提前研究一下商业上的合作对手罢了。”
“喔。”江听对他眨了眨眼,“但是刚刚那样,有点帅。”
晏霄的眼神一暗:“江听,你这样说的话,我很难保证不对你做什……”
话还没说完,江听赶紧脚底抹油,溜回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