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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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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霄带江听来的是一家高档的私人医院,病患数量不多,晏霄拿了江听的资料,打算去给他办挂号手续。
坐着等另一个人为他跑前跑后,江听心里会很不踏实,何况身体又没不舒服,便拦住晏霄:“还是你在这里坐一会,我自己去办,就当熟悉环境了。”
晏霄也没坚持,江听走到挂号窗口前排上队,回头看,发现晏霄的视线还紧紧跟在自己身上。
按照导诊的建议,江听挂了神经内科,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在各个科室间穿行,做了脑CT、脑电图等等一众检查项目。
躺在进口的医疗设备上,鼻腔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来苏水气味,江听望着冰冷洁白的天花板,脑子忽然空空荡荡的。多年前,因为无法负担医疗费用,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物是人非,今天一个不疼不痒的失忆,却被人这样珍而重之对待。
晏霄实在很忙,江听的工作也暂时全部转到了他这边,一上午接了四五个不同人的电话,又开线上会议,像个挂件跟随着江听的动线挪了好几个地方,每次江听坐到他身边,就安抚性质地握一握江听的手。
江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到了等报告结果的时候,手被晏霄拉着也习以为常了。
医生问江听的病史,江听没有什么好报告的,只能复述晏霄的说法,自己前一天还好端端熄灯入睡,睁眼却全然记不得三年间发生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大学刚毕业。加急的仪器检测报告出来,医生看了又看,得出结论:没有发现任何器质性问题。
江听丝毫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困在无从借力的失落之中。走出诊室,江听在走廊角落的窗边找到晏霄的身影,后者匆匆结束了正在进行的通话,走过来问江听:“医生怎么说?”
江听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忧心:“建议我到精神科或心理咨询师那里转诊。”
晏霄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忧,平静地说:“下午的心理咨询已经提前约好了。”
他牵起江听没拿报告单的那只手,带着他往外走:“没有问题是好事,别想那么多,先去吃午饭。”
江听被他拉着手,带着笑意抿了一下嘴唇。
晏霄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敏锐,问他:“笑什么?”
是他心头忽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虽然脚下踏的这个世界很陌生、不真实,但被晏霄牵着的感觉却异常踏实。
这么矫情的想法,江听哪里好意思说,只是无声地回握住晏霄的手,晏霄的眼神便一下子柔和许多。
由于心理咨询的私密性,晏霄不能陪着江听一起进行。好在,咨询室布置得像起居室一样,很温馨,与医院无机质的冷感有着天壤之别。
咨询师叫吴执,相当适合从事心理行业的一个名字,看外表不到三十岁。
江听靠在温暖的布艺沙发里,和他对话的风格很像在闲聊。话题走完名字、籍贯、现在的生活环境,逐渐有了针对性。
“这种失忆的情况,是第一次遇到吗?”
江听很确信地回答:“是的。”
“有没有出现过身边的人说你的性格突然改变?”
“除了今天这一次之外,没有。”
“有没有出现过,明明做了某些事情,自己却不记得?”
江听微微蹙眉,这个问题问得太抽象了:“偶尔忘记生活上的事,比如忘记拔钥匙,也算吗?”
吴执摇头:“这只是大多数人都有的遭遇。”
他又问江听:“有没有在醒来时对所处的时间或者空间感到困惑?或者身体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嗯……只有今天,我感觉中间的三年就像不存在一样。”
吴执用中性笔的笔帽抵住了下巴,思忖了片刻,问:“你愿意谈谈你童年时期,或者记忆早期的事情吗?”
像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江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也可能和我的失忆有关系吗?”
吴执的眼神微变,回答有所保留:“有这种可能性。”
咨询室内沉默了一阵,江听缓慢地开口:“我的父母在我三岁的时候因为工作意外去世了,我跟着外婆在乡下生活,对他们印象不深。后来,我来城市里读书,一直是外婆带大的,到了我高二那年,外婆也去世了。”
“抱歉,让你回忆起这些不开心的事。”
江听摇头道:“没关系,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能不能具体谈一谈关于外婆的事情?”
江听带着几分烦躁反问:“必须继续这个话题吗?”
“不,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今天的交流可以先到此为止。”吴执冲他歉意地笑了笑,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平板电脑递给江听,“我这里有一份量表,麻烦填写一下。”
医生给的量表很长,江听不怎么懂心理学,但也隐约能从那些问题里看出每个回答所对应的谜面。心里有个声音仿佛想要操控江听的指尖,但他压下那股冲动,尽量按照自己所知道最客观的答案填了上去。
吴执接过他填好的量表,神情专注地看着屏幕,江听问:“医生,这个量表,是和多重人格有关的吧?”
吴执滑屏的动作顿了一下,如实答道:“是的。”
江听苦笑起来。事情的走向越发奇怪,莫非他可能不是失忆,而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病?
庆幸的是,吴执看完电脑的分析结果,又仔细翻阅了江听每一题的答案后,对他说:“江先生,请放心,我初步认为你没有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
“啊……可是,我早上在医院检查,医生也说我没有器质性问题。”
吴执对他的不安表示理解,开导他道:“人类的大脑十分复杂,失忆的原因多种多样,现有的医疗技术解释不了你的症状,也是可能的。兴许哪一天自己就会恢复,也可能没有办法恢复。倘若你现在的生活还算如意,可以先着眼当下的生活,不必太过焦虑。”
他的话很有道理,将江听拧巴成麻花的心情稍微拧回来一点点。
“谢谢医生。”
吴执冲他眨了眨眼:“晏霄再说了,其实是很好哄的人,谁真心对他好,他就会死心塌地好回去。”
江听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执又说:“当然,如果你比较放不下的话,我们院有很优秀的催眠师,你可以尝试催眠。”
江听眼前浮现出晏霄的脸,觉得凡事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也能坦然一些。
“好,那就催眠。”
“7,8,9……”
江听在催眠师的引导下放松心情,想象自己躺在一叶扁舟里,徜徉在万顷碧波上,随着那道舒缓有节奏的计数声,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浓稠。
许久之后,意识穿过一条跨海长廊般的黑暗隧道,再度回到这间灯光朦胧的催眠室内,江听察觉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眼泪浸透了睫毛,整个视野都像下过雨。
即使清醒过来,心头无端的酸楚感还挥之不去,江听接过催眠师递来的纸巾,又流了几行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发生什么了?”
“您在催眠的时候回到了童年时期。”催眠师委婉地解释。
江听有些不快:“我需要找回的是三年内的记忆。”
催眠师面露尴尬之色:“抱歉,但我没能探知您这三年间的任何记忆。”
“……怎么会这样?”竟然连催眠都行不通。
“即使是进入潜意识的层面,对您而言,那三年也是空白。”催眠师补了一句,“当然,有可能是我的能力有限……”
事到如今,能想到的路全堵死了,很难不觉得事情透着诡异。再换催眠师也不是办法,江听叹了口气,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了催眠室。
晏霄一直等在催眠室外,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去,映入眼帘的却是江听红通通的鼻尖,和那颗醒目的泪痣附近残留的泪痕。
“怎么回事?”晏霄立刻皱起了眉头,带着愠怒问送江听出来的催眠师,“他为什么哭了?”
催眠师看晏霄一眼便知道他非富即贵,讪讪欠了一下身,张口想解释什么。江听拽了拽晏霄的袖口,吴执也赶紧走了过来,赔了个笑脸:“阿霄,心理咨询是有可能触动到来访者情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别拿我的员工撒火啊。”
晏霄知道自己没理,脸色淡淡地说了声“抱歉”,反倒是那位催眠师忙不迭地摆手。
“结果怎么样?”晏霄问江听。
江听的语气满是愧疚:“还是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晏霄神色一瞬间的黯淡没有逃过江听的眼睛,但他很快又换上温和的语气:“没关系,有我在。”
当着旁人的面听到这种话,江听的耳朵又烫得厉害,吴执在旁边憋着声音笑了半天,伸手揽过晏霄道:“阿霄,我们老同学也好久没见了,来我办公室聊两句。”
江听起初只当吴执和晏霄是老友叙旧,一个人在咨询工作室的大厅里晃来晃去,看橱窗里色彩明快的卡通长颈鹿,和等候区里的休闲玩具。
但晏霄从吴执办公室出来之后,脸上便挂着几分茫然,牵着江听的手回到车上,说要带他去个地方。
实话实说,一天连身到心被检查了一遍,还掉了一通眼泪,江听很想回家休息,但晏霄的模样又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要去哪里?”
下午时分,天上的浓云散开,阳光照得这个南方城市颇有几分温暖,江听将车窗打开一点,汽车沿着山路上行,带着草木气味的风扑在他的脸颊上。
晏霄带着江听上了城郊的烟景山,车子在一座半圆形的观景台边停下来。
由于海拔的缘故,这个观景台能将沐浴在阳光中的城市尽收眼底,江听被这张广袤的画卷吸引,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下了车走到栏杆边,深深呼吸着山里的空气。
“听听。”
“嗯?”
江听回身看他。晏霄的身型在剪裁精良的大衣中更显修长,发丝被山风吹起,带着冷意的俊美简直让人移不开目光。
自己何德何能有这样的男朋友?江听弯起眼睛,等待那个身影在他眸中的倒影越走越近。
晏霄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共同俯瞰着被距离压缩成玩具积木的城市,一直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开口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江听微微一怔,开始有些明白晏霄带他来此的目的。可他心里毫无触动,只能像一个外人那样听着晏霄述说他们的故事。
“那时候我正在事业的最低谷,在这里坐到天黑,差一点就想要放弃。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居然没有说安慰的话,”晏霄回忆着那个画面,轻笑一声,“直接给了我解决方案。”
晏霄眼神闪动,落在观景台上的某处,似乎看到了过去朝他走近的江听,江听顺着他的视线寻去,眼中却只有一片空旷。
论道理,三年前的自己,和此刻的他,应该有着相差无几的心境,偏偏,江听一点儿也想象不出来——找工作屡屡受挫、暗恋的学长有了交往对象、出租房里闹虫灾……还挣扎在温饱边缘的他,有多大的可能性,在某一个夜晚,跑到山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面前,助力他的事业东山再起?
“阿霄……”内心的惶惑越来越深重,江听徒劳地吐出两个字,却被晏霄沉浸在回忆中的神情堵住了所有无力的言辞。
晏霄转身看向他,朝他伸出了手,江听这才注意到,晏霄手中多了一个丝绒质地的首饰盒。
他的心蓦然高高悬起,眼看晏霄单膝跪地,朝他打开了那个盒子。
低调的铂金指环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钻石,宛如繁星流动的银河。
“听听,在你同意搬进我家的那一天,我去订了这对戒指。”
“从那天起,我就想象着带你回到这个地方,告诉你,谢谢你拯救了我。”
“我知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晏霄注视着江听,言语随着思绪有些纷乱,却很坚定,“哪怕你的记忆不恢复,我也想再追求你一次,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
江听垂下眼睛,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盒子里那枚流光溢彩的戒指。
就算没有谈过恋爱,他也明白,进入一段关系,或是婚姻,都不能和幸福画上等号。
但他无法拒绝晏霄充满蛊惑的声音,和近乎虔诚的眼神。
至少此刻。
就算可能是假的,就让他借用这个“江听”的幸福一秒。
江听对晏霄伸出了手,让他将那枚戒指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又在那里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