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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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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低了。抬高点。”
“是。”
柳渔楂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抬高手,双膝并拢,头低着,很顺从了。
只是……
柳渔楂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动腿。
这一身抹胸旗袍是要闹哪样啊!什么朝代如此流氓!
杨蔻纯慵懒地靠在玄黑丝绒躺椅上,只着件单薄睡衣,外披月白软烟罗,暗金流苏系带松松绕在腰间。
她对面那端着茶水的正是内心叫苦不迭的柳渔楂。
他被逼着穿上一身女装,斜襟交领裹着锁骨,绸缎子勾勒着身形,如月华,似银涓,倾泻而下,从臀侧敞开来,针脚细密,鹧鸪打着对儿。
她不抬眼也知道他羞恼,定是酡红晕在脸上,神色隐忍。
自打那天他在杨蔻纯的淫威下,屈打成招(?)后,便有人领着,去了那成全院,成了杨府一洒扫预备役。
他以为这成全院要么各仆从拉帮结派,要么兄友弟恭。以他过往读的那些小说来看,他多半会被众人排挤,然后啥脏活累活都堆他身上什么的。
结果并非如此啊!
活不脏不累只多!累心不累身……
而且众仆个个沉默寡言,像哑巴。柳渔楂只觉得沉闷,无聊,所以谁隔他最近谁就会被拉着好一顿吐槽。与他同住一舍叫厘福的,都被他吵烦了。但厘福再怎么沉默,那也是因着府里的规矩。几月下来,厘福见这柳花花叽叽喳喳的,也没什么事,渐渐与他同流合污了。
如此,柳渔楂也算有个解闷的人。是以他做了家仆,心中却并无消极沉郁。
最重要的是,那女的好像已经忘记他了!
美哉美哉!
柳渔楂被领走时先被洗干净了,浑身上下清爽了不少。
虽仍是面黄肌瘦,但他毕竟有着不差的底子。宽阔的眉眼,显得越发明亮。之后吃着营养丰富的一日两餐,身体渐渐养回来了。形容也就越发出众。
他在那水面自照时不仅感叹着自己的帅气,还暗暗震撼于这杨府的富庶——拜托他可是最低等的仆从啊,吃的竟然是精米细糠?更别提这是个古代,产能高不到哪里去……
嗯,如此安生,他满意极了!
不过事情在某天发生了突转。
柳渔楂百无聊赖地擦着一朱漆椽柱时,突发奇想,要与他一同劳动的厘福玩扔石子。两人毕竟是舍友,分配工作时总是能到一处,是以两人在这方面是惯犯。
这不,柳渔楂轻车熟路的到庭院里拾了一兜石子,来和厘福比谁扔得高、甩得远。
以那假山石为界,越不过的要帮另一方完成劳务。均越过了,便以高远来判,扔石不济的那一方须讲个故事。故事要求能让对方觉得有趣。
不过就算没趣也没什么事。本就是伙伴间的玩闹,还指望给对方什么惩罚么?
两人玩得酣畅淋漓,柳渔楂更是好嗨哟,抓着石子乱扔一气。
兴致盎然之际,他突然惊觉后颈一寒,霎时便听见厘福的惨叫:“蛇!在你后面!”
柳渔楂听见那个字就软了腿,呆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浆糊。
直到背后一声皮肉爆裂的声响,他却毫发无损,看着杨蔻纯踱至身前,才心神稍定,一下子挂在额头的冷汗漱漱滚落。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惹了条你应付不了的东西?”
听着久违的声音,他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心有余悸,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却又实在害怕看见蛇。所以身体半扭不扭的,五官纠结,着实怪异。
杨蔻纯看他这幅胆小如鼠的样子,不仅没责他不知礼数,竟还安抚他。
“你看吧,蛇死了。”
于是柳渔楂心一横,扭过头去,就看见脚边不远处蜷着条血肉模糊的蛇尸。蛇身最烂处凿进颗玉珠,因之自发地晕出奇光,便在糜烂之处也能一眼看见。
“玩得很开心啊?怎么没注意点呢?可不是这蛇要来惹你,是你打到它了。”杨蔻纯语气关切。
尼玛我怎么知道这廊道里院会有蛇啊!他这辈子第一次亲眼见到蛇。
尽管心中诽腹,表面上还得老老实实的。
“啊哈哈,小的孤陋寡闻,不知院内还有此等猛物。”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厘福,而厘福也正希望在场所有人都忽略他!
尽管他不够资格知道府中上层之间的关系,但也知道如今家主奄奄一息,府中大小事务全权交给那位小姐负责。
曾经府中筹备大事时他曾被调到承合亭,负责清理亭子周边的落叶。而那处有一洼小池,水波碧青,池面如镜。
那位小姐被一众仆从簇拥着匆匆走过这承合亭。尽管低着头,却挡不及水中倒影。
所以他认得,与那柳花花轻笑的正是……
厘福本恐于那柳花花被蛇咬,而后又震慑于那位的到来,最后震撼于柳花花和她的关系!
柳花花,你怎么能那样泰然自若,侃侃而谈啊!我厘福可是腿肚子都在打抖!
还有,那位小姐这么平易近人么……
然鹅一声空气爆裂的声音几乎要将厘福吓得魂飞魄散。
只因小姐前一刻还与柳渔楂笑着,这时便结下腰间软鞭实打实地抽在了柳渔楂身上。
她轻飘飘地抬手,好似鸿毛浮起,却快如闪电,银鞭如蛇尾甩向柳渔楂,令空气震动。柳渔楂单薄的粗布葛衣立时洇出血渍。
这一下子可委屈坏了柳渔楂,他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了,顺势趴在地上,眼皮痛得直抽抽。
那时啊,他就听见杨蔻纯的声音淡淡地从上飘下,似飘渺空灵,却又迷离朦胧。
“确实是好逸恶劳。让他到傀瞠地牢里思过三日吧。”
再然后他就被扔到一个黑漆漆的铁笼子里,勉强能站立,躺也躺不下。这里的铁锈味很刺鼻,混着一种下水道难闻的味道,又伸手不见五指的,要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给他送吃的,他都不知道呆了多久,还以为自己会死掉。不过虽过得不咋地,那鞭伤却好得极快。
好在曾经也有过就比这好一点点的日子。他能适应。
残羹冷炙都是好的了,所以他压根就不会嫌弃。
最后他被带出来时,眼睛都睁不开,嗅觉听觉好像更灵敏了,那股味道越发明显,还感觉听到了茅草刮擦的声音。
厘福告诉他,他消失了三天。
说三天还真是三天。
可他明明感觉很漫长啊。
于是杨蔻纯就开始时不时折腾他,端茶倒水都是小case,练飞镖时要他做人形靶呀,让他扮成乞丐被她施舍呀,还有现在又强迫他穿女装。
柳渔楂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他在那外面以地为席,虽能吃饱的时候不多,但也是极无拘无束的。
他压根不认识她!
他现在想明白了,就是她不高兴了非要出门,看见别人吹着风又不爽,把无辜路人绑回去折磨,她天性如此!
……毫无人性!
其实杨蔻纯在刚把这蠢乞丐带回来时,也深觉鲁莽。再气恼又如何呢?一切过往皆如云烟,是自己执迷不悟,迁怒于人。
索性就把他扔在一打杂的院子,给他些闲散劳计,供他一生也未尝不可。至于他愿不愿意?这当然不重要。
杨蔻纯也不可能去考虑。
但听被派去暗探的侍女萍华说,他坏了规矩,多言多语,还把最老实的厘福给带坏了。厘福是谁她不晓得,但她注意到这蠢叫花好像确实聒噪了些。
听萍华转述的那些“这石头怎么这么亮,等我回去了说不定能大卖”“这破地方又没电,怎么还会有大灯泡的?”“厕纸真尼玛劣质!”,她虽听不太懂,但也觉得很是有趣。
其实在她出现在柳渔楂视野里之前,她也来探望过几回。看他扔石子扔得卖力,就忍不住偷偷在暗中弹出石子。当然了,是帮厘福。只须两指间轻轻一弹,略微估算下石子弹出的角度,击飞厘福石子的同时削去了碰击声,让自己的石子沿着那弧线远远飞过柳渔楂的就行了。
反正那两人玩得兴致高,石子又大都圆润光滑,相差不大,是以厘福没发现自己的石子不是自己的石子。柳渔楂就更不可能发现了。
这样不能怪杨蔻纯欺负他,谁叫他讲的故事新奇到了点子上呢?
什么猪跳能攀楼跃木?还是一头正义的猪,好像还爱吃个叫“超级棒棒糖”的东西?等她听得津津有味时,就会先疑惑一番自己怎会笑得如此灿烂,然后又想到自己如今身份,做什么不是对的?也就随自己开心了。
可她恰好有次看他玩,发现一条细长的蛇被他击中,摇摇摆摆从树上游到他身后,准备给他来一口。她先是眉头一皱,摘下腰间月明珠就将那蛇击落。伤口处烂如糜,却呈圆状分溅,可见珠子旋入之力大,目标之明确。
这一出手,不止她身边暗匿着的萍华惊诧,她自己更是心惊。
这超出了她的预料。
心中烦闷,却无可奈何。只得现身,看着他这幅胆怯的姿态,可能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吧,又或者是觉得他是个异数,她半怨半怒,对他小施惩戒。
以柳渔楂的眼光来看,这是对人权的践踏。
可在杨蔻纯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她想做什么,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更何况,她也没把他怎么样。就连抽的那一鞭,她也命人趁他熟睡时为他敷上好的药膏。而且他犯的错真不算少,玩忽职守这一项就足够赏二十鞭了。真要按规矩来的话,没几个月他是下不来床的。
是以她只将他关了三天才是大大的反常!萍华不敢轻看这被小姐掳回来的乞丐。先前他这般胡闹,不守规矩,小姐不是不知道,只是……
她默许了。
之后她就总是逗弄他。
正如当下,他这身由几位她惯用的裁缝量身定制。其中有个巧手,每每推陈出新,她总是占了大份,而且眼光独到。她的衣裳一向花样百出。
看他忸怩的样子,杨蔻纯甚是满意。
柳渔楂等了半天也没见指示,手都端酸了。以为杨蔻纯在发呆,他小声提醒:“大人?我为您斟酒?”
他没抬头,只听到她笑了。
“好。”
终于可以放下了,柳渔楂双手执起酒壶,壶身的珐琅宝石交错在指缝间,壶口滑出一道光转酒注,没入细腻如脂的象牙杯中。
酒斟毕,杨蔻纯正要品一品,角落耳门钻出一侍女,急移莲步,在杨蔻纯身旁耳语了几声,垂头等待吩咐。
“知道了。你退下吧。”后一句是对柳渔楂说的。
柳渔楂如蒙大赦,正要退开,却突然感觉脚下触感不对,上半身一股力量将他往下扯,他心一紧:坏了!
果不其然,他不小心踩到了裙摆,往地上直坠,情急之下抓住了桌帷一角,桌帷当然不可能承受起他的重量,于是他摔倒时还听得叮叮当当几声响,也看到酒液淌了满地。
“蠢货!你在干什么!”
他听见她怒极的声音,赶紧伏在地上,头深埋在双臂间,连痛也顾不着了。
“你去要他等等,我换身衣裳。”她咬牙切齿。
“是。”侍女处变不惊,匆匆飘走了。
柳渔楂心想:要谁等等?肯定不是要我等等呗。
听见一众侍女簇拥着杨蔻纯离开,他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听见门帘晃荡时珠玉清脆的碰撞声,和刚才那侍女的惊呼:“少爷!不可啊!”
闯入者嘴里还在嚷嚷:“不可个屁!滚开,你主人敢让我等?”
柳渔楂听见这目中无人的声音,心觉不妙。抬头回望,心中猜测被证实,脸色骤变。
来人刀裁鬓角,神色倨傲,是金玉锦绣压不住的冷峭。
那人也一眼看见柳渔楂,偏他那时也正偷瞧他,竟被看了个正着。
那人一愣,音量旋即高了八个度:“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