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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窥见真心 ...

  •   雪彻底停了,但天气并未好转,反倒更冷了些。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着,北风像裹了冰碴子,刮得人脸皮生疼。

      暮云倦在家窝了两天,一方面是那天暖锅局后宿醉的头痛需要恢复——虽然大部分酒被忆南枝挡了,但他自己那几杯米酒的后劲也不小;另一方面,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因醉酒而生的赧然和……悸动。

      他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些傻话,也记得是忆南枝把他送回家的。

      具体细节有些模糊,但忆南枝扶着他时手臂沉稳的力道,和他身上那股即使在寒风中也清晰可辨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

      每次回想起来,耳根都忍不住发烫。

      他把自己埋进沙发和毯子里,像个逃避现实的鸵鸟。

      直到手机再次被沈蓦阑的消息轰炸。

      沈蓦阑(大艺术家):【图片:清淮某座古桥的雪后景色,画得居然颇有几分意境】

      沈蓦阑 (大艺术家) : 倦哥!南枝学霸!我解放了!我爸开恩放我出来写生了!我已经在来清淮的路上了!【仰天长笑】

      暮云倦看着图片,挑了挑眉。

      沈蓦阑这家伙,画工好像又进步了点?

      暮云倦(倦哥):【鼓掌.jpg】恭喜出狱。

      暮云倦 (倦哥) : 到哪儿了?

      沈蓦阑(大艺术家):高铁上!预计下午两点到!词哥说他那边也结束了,明天就能飞回来!咱们天团清淮分舵即将胜利会师!

      忆南枝(大学霸):【言简意赅】嗯。

      左叙词(左老二):确认。航班信息已共享。

      高敬漓(老父亲):【羡慕】你们玩得开心。

      何岭绪(小天使):【羡慕+1】

      下午,暮云倦最后还是把自己从沙发里拔了出来,换了身衣服,准备去高铁站接沈蓦阑。

      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给忆南枝发了条消息。

      暮云倦:我去接沈蓦阑,你要一起吗?

      忆南枝很快回复:好,车站见。

      暮云倦看着那个“好”字,心里那点因为两天未见而生的微妙隔阂感,瞬间消散了。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裹紧围巾出了门。

      清淮站比江州站冷清不少。

      暮云倦和忆南枝在出站口等了没多久,就看到了拖着个大号行李箱、背着一个巨大画夹、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全副武装如同要远征的沈蓦阑。

      “兄弟们!我想死你们啦!”沈蓦阑一看到他们,立刻丢开行李箱,张开双臂扑了过来,目标直指暮云倦。

      暮云倦灵活地往忆南枝身后一躲。

      沈蓦阑刹车不及,差点撞到忆南枝身上,被忆南枝一个冷淡的眼神制止,讪讪地收回手。

      “倦哥!你变了!你以前都会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的!”沈蓦阑控诉。

      “谁要抱你,一身寒气。”暮云倦从忆南枝身后探出头,嫌弃道。

      沈蓦阑也不在意,转而揽住忆南枝的肩膀(被忆南枝不动声色地抖开了):“南枝学霸!还是你够意思!来接我!”

      忆南枝没理他的插科打诨,目光落在他那个巨大的画夹上:“写生?”

      “对对对!”沈蓦阑立刻来了精神,拍了拍画夹,“我爸说我那幅《冬日清淮》差点意思,让我来实地感受感受,找找灵感!清淮可是我艺术之路的下一站!”

      暮云倦无语:“你艺术之路的站台是不是有点多?”

      忆南枝:“……”闷不吭声的赞同。

      三人说笑着,帮沈蓦阑把行李搬上了出租车。

      沈蓦阑预订的酒店就在老城区附近,离暮云倦和忆南枝家都不算远。

      安顿好行李,沈蓦阑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他的“艺术采风”。

      “走走走!带我去你们上次吃暖锅的地方看看!还有倦哥你说的那些老街老巷!我灵感的小宇宙要爆发了!”

      于是,暮云倦和忆南枝又被迫当起了导游,陪着精力旺盛的沈大艺术家在老城区里穿梭。

      沈蓦阑确实很投入。

      他不再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而是变得异常安静和专注。

      他端着相机,或是拿出速写本,捕捉着冬日清淮的种种细节:屋檐下的冰棱,青石板上未化的残雪,墙角的枯藤,河面上氤氲的水汽,偶尔走过的、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

      他的镜头和画笔下,这座小城呈现出一种与暮云倦眼中不同的、带着点冷冽和孤寂的美感。

      暮云倦和忆南枝跟在他后面,也不打扰他,只是偶尔在他询问某个建筑的历史或某个角度的光影时,给出简短的解答或建议。

      大部分时候,是暮云倦在说,忆南枝在听。

      气氛有种奇异的和谐。

      逛了一下午,天色渐暗。

      三人在暮云倦的推荐下,找了家老字号的本帮菜馆解决晚饭。

      沈蓦阑依旧沉浸在艺术世界里,一边吃一边还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吃完饭,沈蓦阑提议去他酒店房间坐坐,把他下午拍的照片和画的速写给他们“鉴赏鉴赏”。

      暮云倦和忆南枝没有反对。

      沈蓦阑的房间是个标准间,但此刻已经被他的“艺术装备”占领了大半。

      画架支在窗边,上面夹着未完成的画稿;地上摊开着颜料箱;桌子上堆满了相机、镜头、速写本和各种画笔。

      “随便坐,随便坐!”沈蓦阑招呼着,自己则开始兴奋地翻找他下午的成果。

      暮云倦和忆南枝在房间里唯一还算整洁的两张椅子上坐下。

      沈蓦阑先展示了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确实拍得很有感觉。

      接着,他又拿出下午用的那个速写本,翻看着上面的铅笔稿。

      “这张怎么样?这个桥洞的光影,绝了!”

      “还有这张,那个卖烤红薯的老爷爷,神态抓得不错吧?”

      他一张张地展示,自我点评,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暮云倦和忆南枝很给面子地点头称赞。

      翻到后面,沈蓦阑忽然“咦”了一声,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速写本,又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忆南枝,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南枝学霸,”他扬了扬手里的本子,“这好像……不是我的本子?”

      暮云倦和忆南枝都看了过去。

      沈蓦阑手里拿着的,是一个略小于他常用速写本、封面是深灰色布面、看起来十分干净甚至有些严肃的本子。

      确实不像沈蓦阑那种色彩斑斓、贴满各种标签的风格。

      忆南枝的目光落在那个本子上,眼神几不可察地一凝,他下意识想要去拿。

      但沈蓦阑却已经好奇地翻开了本子的第一页。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本子上,是用极其精准而流畅的铅笔线条勾勒出的一幅人像速写。

      画的是一个人趴在图书馆桌子上睡着的侧影。

      光线从窗户斜射进来,在那人柔软的发丝和纤长的睫毛上跳跃,投下细腻的阴影。

      画者捕捉到了那种毫无防备的、沉静的睡颜,甚至连当事人微微翘起的嘴角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而画上的人……

      沈蓦阑猛地抬起头,目光在对面坐着的暮云倦脸上,和画纸上的人之间,来回逡巡。

      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眼睛倏地睁大,嘴角咧开一个巨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哇哦……”他拖长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戏谑和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南枝学霸……你这画的是……?”

      暮云倦被沈蓦阑那诡异的眼神和语气弄得莫名其妙,他探身过去,想看看沈蓦阑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他看到速写本上那幅清晰无比、分明就是自己的画像时,整个人也僵住了。

      血液好像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刷地一下退了下去。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这……这是……

      他猛地转头,看向忆南枝。

      忆南枝的脸色依旧平静,但暮云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慌乱和紧绷。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虽然只是极快的瞬间,但对此刻高度敏感的暮云倦来说,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沈蓦阑可不管这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他已经兴奋地继续往后翻页了。

      第二张,是暮云倦靠在宿舍吊床里看书的样子,眼神有些慵懒,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第三张,是他那次感冒时,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因为咳嗽而微微泛红、带着水汽的眼睛,眼神有些脆弱。

      第四张,是他在食堂慢吞吞吃饭的样子,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第五张,第六张……

      全是暮云倦。

      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不同神态的暮云倦。

      有在教室听课走神的,有在天台看夕阳背影的,有在旧书店翻书时专注的侧脸,甚至还有一张是那天暖锅局上,他喝得微醺、托着腮傻笑的样子……

      每一张都画得极其用心,线条精准,神态捕捉到位,仿佛作画的人已经将画中人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烙印在了脑海里。

      而且,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用极小的、一丝不苟的字迹,标注着日期。

      从开学初到不久前的暖锅局,时间跨度长达数月。

      沈蓦阑一边翻,一边发出夸张的惊叹声:“我的天……南枝学霸,你这……你这根本就是在搞人体研究吧?!还是长期追踪观察那种!”

      他大咧咧地把本子举到暮云倦面前,指着画上那些日期:“倦哥你看!从九月到十二月!啧啧啧,这关注度,这持久力……”

      暮云倦已经完全傻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画像,看着那些标注清晰的日期,听着沈蓦阑聒噪的调侃。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流冲刷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么多……

      画了这么多……

      从那么早开始……

      为什么?

      南枝他……为什么要画这么多自己的画像?

      还标着日期……像是在记录什么。

      一个荒谬又让人心跳骤停的猜测,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整个思维。

      难道……

      不,不可能吧……

      他不敢深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怕这一切只是沈蓦阑的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误会。

      他的目光,近乎慌乱地投向忆南枝,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或者是否定。

      忆南枝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站起身,走到沈蓦阑面前,伸出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还给我。”

      沈蓦阑被他突然逼近的气势和那冰冷的眼神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把本子递了过去。

      忆南枝接过本子,合上,紧紧攥在手里。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没有看暮云倦,也没有解释,只是对沈蓦阑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他拉起还处于呆滞状态的暮云倦,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他带离了沈蓦阑的房间。

      “哎?等等!南枝学霸!你别走啊!还没解释呢!”沈蓦阑在后面喊,但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

      走廊里,寂静无声。

      忆南枝松开了暮云倦的手臂,但两人之间那种凝滞而怪异的气氛,却更加浓重了。

      暮云倦张了张嘴,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忆南枝紧握着速写本的手,和那低垂的、看不清情绪的眼眸,心里乱成一团麻。

      “那个……”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沈蓦阑他……胡说的,你别介意……”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忆南枝抬起头,看向他。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深得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泉。

      他看了暮云倦几秒,最终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他的声音低哑,“回去吧。早点休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背影挺直,却莫名透着一丝落荒而逃的仓促。

      暮云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门后,久久没有动。

      脑海里,全是那些画像。

      一帧帧,一幕幕。

      还有忆南枝刚才那近乎失态的反应。

      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家,连外婆跟他说话都没听清,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感觉自己找回了一丝力气。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脑海里依旧混乱。

      他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想找点什么分散注意力,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不属于他抽屉里东西的边角。

      他疑惑地拿出来,是一张对折起来的、质地稍硬的画纸。

      好像是……刚才在沈蓦阑房间,沈蓦阑翻看速写本时,不小心从里面滑落出来的?

      当时他心神巨震,根本没注意到。

      难道是被自己下意识地捡起来,放进了口袋?

      他犹豫着,慢慢展开了那张画纸。

      也是一幅铅笔速写。

      画的是他自己,背景似乎是学校的某条林荫道。

      他微微侧着身,眉头蹙着,眼神里带着点警惕和紧张,身体姿态显得有些僵硬。

      画的右下角,同样标注着日期——是那次他们一起出去,在巷子里遇到狗的时间。

      而在这幅画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极小的、几乎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的字迹。

      那字迹带着一种急促和隐秘感,与正面标注日期那种一丝不苟的字体截然不同。

      暮云倦凑近了,借着台灯的光,努力辨认着。

      『第17次梦见。』

      『他又怕狗。』

      轰——!

      仿佛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他所有的迷茫和不确定。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声音,只剩下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巨响,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第……17次梦见?

      又怕狗?

      这行字……是什么意思?

      是谁写的?

      是……南枝写的吗?

      他梦见自己?

      梦见了17次?

      梦见自己……怕狗?

      “他又怕狗”……这个“又”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一扇尘封的记忆之门。

      一些模糊的、被遗忘的碎片,突然闪现。

      小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一次,被邻居家的狗吓到过?

      是隔壁那个……总是很安静的南枝哥哥,把他护在了身后?

      记忆太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但那种被保护的感觉,却异常清晰地和眼前这个总是沉默地挡在他身前的忆南枝,重叠在了一起。

      难道……

      难道忆南枝就是……

      那个念头,如同破冰的春潮,汹涌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认知。

      不……

      不对……

      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为什么要画那么多自己的画像?

      为什么要在梦里一次次梦见?

      为什么写下这样的话?

      还有那些画像,那些日期,那本被珍藏的、记录着他一举一动的速写本……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全部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他之前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惊心动魄的答案。

      暮云倦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画纸,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

      冰冷的画纸边缘,硌得他指尖生疼。

      但这点疼痛,远不及他此刻内心的震撼和混乱。

      他缓缓地,将画纸翻过来,再次看向正面那张自己带着恐惧神情的画像。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如此长久地、如此细致地、如此……深刻地,注视着他。

      记录着他的睡颜,他的笑容,他的病容,他的恐惧。

      甚至,进入了他的梦境,反复了一百多次。

      这……这到底算什么?

      暮云倦跌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好像,窥见了冰山之下,那巨大而沉默的一角。

      而那一角所承载的情感,厚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如同他此刻,纷乱如麻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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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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