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黑夜》晴笙悠

14、第 14 章

　　废弃工厂的控制室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里，沉浸在一种奇异的静谧中。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在昏暗中散发着柔和的绿光：距离魔法乐园开启，46小时28分17秒...16秒...15秒...

　　五个非人存在以各自的方式“静养”着。樱盘膝悬浮在墙角那瓶樱花枝条旁，花瓣裙摆无风自动，与枝条上的花朵形成某种韵律一致的轻微摇曳，仿佛在进行无声的能量交换。荒坐在——或者说飘在——那张破旧的转椅上，背脊挺直如常，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闭目凝神。茂在她体内安静得反常，只有偶尔一丝几乎不可察的灵能波动显示她并非沉睡，而是进入了某种深层的能量梳理状态。

　　赦斜靠在生锈的控制台边缘，姿态看起来放松，但若有经验的灵能者在此，能感知到他实际上保持着高度警觉——他的灵能像一张细密的网，覆盖着整个工厂及周边五百米的范围。而溟，他选择了一个最舒适也最习惯的位置：飘在赦身边，头轻轻靠着赦的肩膀方向，虽然灵体没有真正的接触，但这个姿势带来的心理慰藉足以让他的灵能波动保持在最平稳的频率。

　　窗外的天空还是浓墨般的黑，但东方天际线已经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那是黎明将至的预告。工厂外的废墟里，夜行动物发出窸窣声响，远处偶尔传来早班车的第一声引擎嗡鸣。

　　打破这片静谧的，是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像幻觉的“噗嗤”笑声。

　　声音来自荒体内。紧接着，茂像是憋了很久终于憋不住似的，在共享频道里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咯咯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姐姐你看到昨晚那个放高利贷的表情了吗？我让他梦见自己被一堆会说话的金元宝追债，那些元宝还会唱歌！‘还钱还钱快还钱~不还钱就咬你脚趾尖~’”

　　荒没有睁眼，但在心里回应：“安静。大家都在静养。”

　　“可是我已经静养够了嘛！”茂委屈巴巴，“而且我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昨晚收集的那些‘羞耻能量’，它们在我这里会自动排列成小方阵，像军队一样整齐！我让它们跳个舞给你们看！”

　　话音刚落，荒的身体表面浮现出一层极淡的桃红色光晕，那些光晕凝聚成几十个米粒大小的小光点，在她肩头排成两列，真的开始左右摇摆，跳起了某种滑稽的集体舞。

　　樱第一个睁开眼睛，花瓣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好奇：“羞耻能量具现化后居然有这种特性？有趣。通常负面情绪能量都是混沌无序的。”

　　赦也睁开了眼，看着那些跳舞的小光点，嘴角微扬：“茂，你能控制它们做更复杂的事吗？”

　　“我试试！”茂立刻兴奋起来。

　　桃红色光点们停止舞蹈，重新排列，这次变成了一个简单的人形。人形做出各种动作：鞠躬、摔倒、捂脸、躲藏...每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好丢人想找地缝钻”的感觉。

　　溟也被这景象吸引，灵体微微直起：“它们...好像在表达羞耻情绪本身？”

　　“对！”茂得意地说，“我发现这种能量特别‘听话’，你给它一个指令，它就会用最羞耻的方式去执行！比如我让它‘前进’，它不是直着走，而是趴在地上匍匐前进，还时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人在看它！”

　　荒终于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肩头那些扭扭捏捏爬行的小光点，难得地没有让茂停下，而是观察了几秒，说：“这种特性也许有用。在幻象中制造让目标感到羞耻的场景时，用这种能量可以事半功倍。”

　　樱飘过来，伸出手指，一个桃红色光点跳到她指尖。她仔细感知着：“能量纯度很高，而且...很‘年轻’。羞耻是一种相对短暂的情绪，不像怨恨或恐惧那样能持续几十年。所以这种能量活泼、容易塑形，但保存期限可能不长。”

　　“那我们可以用它来做‘一次性幻象’！”茂立刻举一反三，“比如让某个目标在重要场合突然觉得自己裤子穿反了——虽然实际上没有，但那种羞耻感会持续一整天！”

　　溟温柔地笑了：“茂，你总有些奇思妙想。”

　　赦从控制台边飘起，走到荒面前，仔细观察那些光点：“如果这种能量容易塑形，也许我们可以用它来制造更精密的假象。道士们现在用探测法术扫描灵能波动，如果我们能用羞耻能量制造出‘虚假的恶灵信号’...”

　　“就能让他们追着影子跑！”茂接话，光点们在她激动下跳得更欢了，“而且因为能量特性，那些假信号会显得特别‘鲜活’，不像普通幻象那样死板！”

　　樱点头：“理论上可行。但需要实验。茂，你能分离出一部分羞耻能量让我研究吗？”

　　“当然！”茂爽快地答应。

　　很快，一小团桃红色能量从荒体内分离出来，飘到樱手中。樱双手合拢，将那团能量包裹，花瓣裙摆光芒流转，显然开始了分析工作。

　　这时，窗外的天空又亮了一些，灰白变成了鱼肚白。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即将刺破夜色。

　　溟飘到窗边，看着天色变化。他半透明的灵体在渐亮的光线中显得更加淡薄，但轮廓清晰。“天快亮了。”他轻声说。

　　赦跟到他身边：“静养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复盘昨晚的行动，规划今天的工作。”

　　荒肩头那些桃红色光点已经回到她体内，她站起身——灵体从转椅上飘起，动作利落：“昨晚三个目标，清理完成度100%，能量收集量超出预期，道士干扰成功。但有两个问题。”

　　所有人都看向她。

　　“第一，林老道开始意识到我们的行动模式。”荒调出昨晚的监控记录，灵能在空中形成画面，“看这里——他在赌场老板死亡现场停留的时间，比在学校校长那里少了三分之二。他直接检查了电脑和账本，显然知道我们会留下罪证。”

　　画面中，林老道脸色阴沉地翻阅着赌场老板的认罪书，然后对徒弟说了什么。虽然没有声音，但通过唇语解读，他说的是：“他们在建立某种扭曲的秩序。”

　　赦眯起眼睛：“他在学习我们的模式。麻烦。”

　　“第二，”荒切换画面，显示的是工业园假药工厂外围，“这里有三个隐藏的监测符咒，是我们撤离后才激活的。林老道在目标地点外围布置了延时监测，我们离开后，符咒才开始记录能量残留。”

　　樱停止了对羞耻能量的研究，飘过来看画面：“延时激活...聪明。这样既不会在我们行动时打草惊蛇，又能收集到我们的能量特征。”

　　溟有些担忧：“他们能通过这些残留追踪到我们吗？”

　　“短时间内不能。”樱分析着符咒的类型，“这是最基础的‘灵能印记符’，只能记录能量类型和强度，无法追踪源头。但长期积累，他们能建立我们的能量特征数据库。以后再在现场发现类似能量，就能直接认定是我们所为。”

　　茂在荒体内嘟囔：“那我们就每次用不同的能量嘛！昨晚用了羞耻能量，下次用恐惧能量，再下次用悔恨能量...让他们数据库爆炸！”

　　荒冷静地说：“可行，但需要规划。不同能量适合不同的目标，不能乱用。”

　　赦走到控制室中央，那里悬浮着城南区的地图：“那么今天的工作重点调整。除了常规的能量收集和目标侦查，我们要开始研究‘能量伪装技术’。”

　　“伪装？”溟好奇。

　　“对。”赦手指在地图上划出几个区域，“我们可以用樱的树灵域能量作为基底，混合各种负面情绪能量，制造出‘复合型灵能信号’。这样每次行动留下的能量特征都不同，道士的数据库就失去意义。”

　　樱眼睛一亮：“这个想法很好。树灵域的能量本质纯净，可以兼容各种情绪能量。而且我能调节比例，制造出几乎无限种组合。”

　　茂已经跃跃欲试：“那我们现在就实验！姐姐，我们试试把羞耻能量和恐惧能量混合，看看会产生什么效果！”

　　荒按住胸口：“需要先建立安全实验流程。情绪能量混合可能产生不可控反应。”

　　“那就建立流程。”赦拍板，“樱负责理论支持，荒和茂负责实验操作，溟辅助记录，我负责安全监控。在魔法乐园开启前，我们有四十六小时，足够完成第一阶段研究。”

　　计划定下，五个非人存在立刻行动起来。虽然天刚亮，但鬼魂没有昼夜概念，只有能量周期。

　　樱率先在控制室一角布置了实验区。她用樱花枝条围出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结界，结界内空气微微扭曲，形成独立的灵能空间。“实验区完成。内部时间流速可以调节，如果有意外发生，我会直接切断时间流，将风险降到最低。”

　　荒带着茂进入结界。茂从她体内分离出一小部分意识，化作一个桃红色的光团，那是羞耻能量的样本。荒则从自己灵体中分离出一缕暗灰色的能量流——那是精炼过的恐惧能量。

　　“第一次实验，比例1:1，缓慢混合。”荒冷静地指挥。

　　两股能量在结界中央缓缓靠近。桃红色和暗灰色起初像油和水一样互不交融，但随着樱的引导咒文，它们开始旋转、缠绕，颜色逐渐混合成一种诡异的暗粉色。

　　“能量稳定性...85%，尚可。”樱感知着数据，“但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性质——混合能量开始主动‘躲藏’。”

　　确实，那团暗粉色能量在形成后，立刻缩到结界角落，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当荒用灵能探测它时，它瑟瑟发抖，散发出“别看我我好丢人又好害怕”的强烈情绪波动。

　　茂的光团在旁边好奇地靠近，暗粉色能量立刻“尖叫”着——无声的灵能尖叫——躲得更远。

　　“有趣。”赦在结界外观测，“羞耻想躲藏，恐惧想逃避，两者结合产生了‘极度想消失’的特性。这种能量如果用在幻象中...”

　　“可以让目标产生强烈的隐形愿望。”溟轻声接话，“不是真正的隐形，而是心理上希望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樱记录着数据：“那么实验记录001：羞耻能量与恐惧能量1:1混合，产生‘隐匿倾向’复合能量，稳定性B级，情绪强度A级。”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实验区进行了多次混合实验。

　　悔恨能量(银白色)与愤怒能量(暗红色)混合，产生了一种深紫色的能量，它会不停地质问自己“我为什么这么生气我错了我不该生气但真的好气啊”，陷入无限循环的自责与暴怒中。

　　悲伤能量(淡蓝色)与嫉妒能量(暗绿色)混合，变成了一种浑浊的灰蓝色能量，它一边哭泣一边偷看别人的东西，散发出“我好难过为什么别人有我没有呜呜呜但我也想要”的复杂情绪。

　　茂甚至尝试了三种能量混合——羞耻、恐惧、还有一点点她从某个特别自恋的目标身上收集的“虚荣能量”(金黄色)。结果产生了一种粉金色的能量团，它一边发抖一边捂脸一边又忍不住摆姿势，整个能量团呈现出一种“我好怕好丢人但我真好看”的分裂状态，把观察的众人都逗笑了。

　　“实验记录007：三能量混合产生不可预测的人格化倾向。”樱忍着笑记录，“不建议实战使用，但作为干扰性幻象也许有奇效。”

　　溟全程认真记录每次实验的能量配比、反应过程、最终性质和可能用途。他的笔迹温柔工整，在灵能凝聚的笔记本上写满了观察记录。偶尔他会抬头看赦一眼，当赦也看过来时，他会微微一笑，然后继续低头记录。

　　赦除了监控安全，还在思考这些新能量的战术应用。他在地图上标记了几个适合测试的地点，规划着如何用这些“定制情绪能量”制造更精准的幻象干扰。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洒进控制室，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出明亮的光斑。实验结界内的时间流速比外部快三倍，所以虽然现实只过去三小时，结界内已经完成了十二轮实验。

　　“暂停实验。”荒突然说，“茂的意识消耗过大，需要恢复。”

　　果然，茂分离出的那团光团已经变得很淡，忽明忽暗。她自己也承认：“是有点累...控制这么多情绪能量，像同时扮演好多个性格分裂的人...”

　　樱关闭结界，实验区恢复正常时间流速。茂的光团回到荒体内，荒明显感觉到妹妹的疲惫，灵能输出都减弱了些。

　　“休息两小时。”赦下令，“溟，整理实验数据，规划实战测试方案。樱，你回树灵域一趟，用那里的资源分析这些复合能量的长期稳定性。荒，茂，你们静养恢复。两小时后我们继续。”

　　樱点头，身形淡化，消失在前往樱花树的传送光芒中。荒带着茂飘到控制室相对安静的角落，进入深度静养状态。溟开始整理笔记，将实验结果归类、分析、推演应用场景。

　　赦则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完全苏醒的城南区。早高峰的车流，开张的店铺，上学的孩子...普通人类的又一天开始了。而他们这些非人存在，刚刚结束一夜的杀戮，完成一上午的能量实验，正准备着下一轮的“工作”和“研究”。

　　溟飘到他身边，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比活着的时候更忙碌。”

　　赦侧头看他：“后悔吗？”

　　“不。”溟摇头，灵体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但眼神坚定，“只是觉得有趣。活着的时候，我以为死亡是终结。但现在...死亡只是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而且这种存在方式，比活着时更有意义。”

　　“因为我们有目标。”赦说，“清理垃圾，守护小玥，研究能量，对抗道士...还有彼此作伴。”

　　溟微笑，那个笑容温柔得能让阳光都柔和几分：“是啊。而且...这种生活其实挺充实的。有家人，有事业，有挑战，有收获。”

　　远处，溟家所在的小区方向，能看到孩子们上学的身影。溟的目光追寻着那个方向，直到确认小玥被父母送出家门口——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头上戴着那顶樱花王冠（在父母眼中只是普通发卡），看起来精神很好。

　　“她昨晚睡得很好。”溟感知着王冠传来的微弱信号，“没有做噩梦，灵能波动平稳。魔法乐园的训练效果在持续。”

　　赦也看向那个方向：“今晚可以让她复习第一课的内容。下周开始第二课——主动控制灵能输出。”

　　溟点头，继续整理笔记。阳光洒在他的灵体上，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樱的实体化术式有持续效果，他现在在强光下能投出影子了，虽然很淡。

　　控制室另一角，荒和茂的静养区域传来均匀的灵能波动，显示她们正在快速恢复。樱应该已经到了树灵域，开始用那里的古老知识分析复合能量。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在跳动：距离魔法乐园开启，44小时03分...

　　时间在流逝，工作在继续，研究在深入。

　　两小时后，他们将继续实验，继续规划，继续为下一次“清理”和下一次“教学”做准备。

　　溟整理完最后一份实验记录，合上笔记本，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的存在，到底算什么？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传统的鬼魂...我们是一个团队，一个家庭，一个...自己定义的集体。”

　　赦笑了，那笑容里有种释然：“我们就是‘幽冥灵事办’。不需要其他定义，这个名字就够了。”

　　窗外的阳光更盛了，新的一天完全展开。

　　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昨晚那三个罪人的死亡开始发酵——新闻播报，警方调查，受害者家属收到匿名转账的震惊与困惑，道士们的愤怒与挫败...

　　但这一切，暂时与废弃工厂控制室里的五个非人存在无关。

　　他们有自己的节奏，自己的计划，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事业。

　　溟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轻声说：“又是新的一天。”

　　赦点头：“而我们的工作，永无止境。”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还在跳动。

　　43小时59分58秒...

　　离下一次魔法乐园，离下一次与小玥的见面，又近了一点。

　　离下一次实验，离下一次“清理”，也不会太远。

　　这就是幽冥灵事办的日常——在杀戮与守护之间，在研究与教学之间，在黑夜与黎明之间，找到自己的存在方式。

　　复杂吗？

　　也许。

　　但他们接受这种复杂。

　　因为他们是鬼，是树灵，是恶灵，是守护者，是老师，是家人...

　　是所有这一切的混合体。

　　阳光洒满控制室，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