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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偷偷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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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她拥入怀中,臂弯收得很紧,紧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也正是这过分的力道让她恍惚惊觉。这只是梦。真正的姬邑生怕弄疼她,从来不会这样用力抱她。
“都怪你弟弟……睡前总说你们旧日的事,害我梦见你。”
他低声呢喃:“若梦永远不醒,该多好。”
“姬发为我跳了崖。他若因此而死,你会怨我么?”
“不会。”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有你,我也险些活不下去。若死的是我,你可会想念我?”
这不过是梦罢了。“不会。”她说。
姬邑哭了。滚烫的泪水浸湿她的肩头,她听见他哽咽的声音:“我夜夜梦见你……可这是你第一次入我的梦。妲己,我好想你。”
醒来后,妲己好一阵怅然若失。她不明白为何久未想起的姬邑,会这样闯入她的梦境。
姬发的命很硬,就在所有医者都摇头叹息,准备预备后事的时候,他竟硬生生挺了过来。众人皆叹他定是得了上天庇佑,绝非凡俗之人。
那夜之后,妲己待姬发越发疏淡。少年将军帐前时常有人探望,或关切伤势,或感慨天命。妲己从不靠近,偶尔远远经过,目光平淡扫过那顶帐篷,仿佛里头躺着的是个不相干的陌路人。姬发能下榻走动时,曾倚在帐门边望向她的方向,她却连脚步都未停,径直与侍女说笑着走远。他垂下眼,唯有沉默。
这细微的失落,被崇应彪看在眼里。他拎着一壶酒钻进姬发帐中,盘腿坐在榻边:“喂,坠崖之后到底怎么了?”
姬发别开脸:“没什么,侥幸未死而已。”
“骗鬼。”崇应彪嗤笑,灌了口酒,眼神锐利。“你小子回来就魂不守舍。”
姬发闭口不言,任他如何追问,终是一个字也未吐露。
大军凯旋,回到朝歌。
鹿台的日子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直到这日下午。
阳光正好,妲己独自来到鹿台西侧一片临着缓坡的草地上。这里草木丰茂,远处散养着几头麋鹿,正低头悠闲啃食青草。小白从草丛里钻出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踝,随即跳开,在草丛里扑腾一只蝴蝶。
妲己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褪去鞋袜,将双足浸入旁边一道引自山泉的浅溪里。溪水清凉,冲刷着脚背,很是舒爽。她仰起脸,闭上眼,感受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暖意。微风拂过,带来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还有远处隐约的鹿鸣。
就在她几乎要在这片宁静中小憩时,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
她没有睁眼。
脚步停在几步开外,顿了顿,又往前挪了两步。一道影子斜斜投过来,遮住了她面上部分阳光。
妲己这才缓缓掀开眼帘。
崇应彪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皮甲,未戴头盔,头发束得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落在额前。他站在那儿,身姿挺拔,比起往日全副武装的紧绷,此刻多了几分刻意收敛的随意。他手里没拿兵器,只握着一截刚折下的、带着嫩叶的柳条,无意识地用手指捻着。见她看来,他眼睛亮得惊人,直直钉在她脸上,里头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你怎么在这儿?”妲己没动,只是偏了偏头。
“巡哨。”崇应彪开口,“王上在顶层与玄泠论事,一时半刻下不来。”他陈述着背景,语气平直,目光片刻不离她。他往前又走了一步,影子将她完全笼罩,视线在她被溪水浸湿、阳光下白得晃眼的小腿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望向坡下吃草的鹿群。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开一层红晕。
小白狐停下了扑蝶的游戏,蹲坐在不远处,歪着脑袋,琉璃般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
妲己觉得有趣极了。比起姬发那种沉甸甸的、自我折磨般的隐忍,眼前这人明明紧张得浑身僵硬,却偏要摆出一副大胆妄为、浑不吝的姿态,这种矛盾反而像投入静水的一块石头,激起了她久违的兴致。
她没接话,只是将浸在溪水里的双足轻轻抬了抬,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又任由它们落回溪中,发出细微的“叮咚”声。阳光在水面碎成点点金光,跳跃在她脚踝和纤细的足弓上。
崇应彪捏着柳条的手指收得更紧,嫩叶被揉碎,汁液染绿了他的指尖。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蹲下身来。就蹲在溪边,离她的脚不过一尺距离。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居高临下,却带来另一种压迫感。
属于年轻雄性躯体本身的、充满热度和力量的存在感。“水不凉么?”他问。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妲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蛊惑。
崇应彪抬眼撞上她的视线。他眼底那簇野火“轰”地烧得更旺了,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握住她搭在溪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且潮湿,带着习武之人粗糙的茧子,力道有些大,握得她腕骨微微发疼。
这显然不是有经验的调情,更像是一种凭借本能的、孤注一掷的捕获。
小白狐“呜”地低叫了一声,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妲己顺着他的力道,将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两人的距离拉近,近到她能看清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皮革、汗水和阳光的气息。
“你胆子不小。”她的目光扫过他近在咫尺的、线条紧绷的下颌,“在这里?”
“怕了?”崇应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嘴角的痞笑有些扭曲,更像是一种防御般的挑衅。可他握着她的手腕却在细微地颤抖,泄露了内心远非表面这般镇定。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四周。鹿群依旧安闲,远处的宫阁寂静,只有风声和溪流声。可他知道,鹿台处处是眼睛,殷寿随时可能议毕事,沿着步道下来。这是一场以性命为筹码的豪赌。
“我怕什么?”妲己笑了,另一只自由的手抬起,指尖轻轻划过他滚动的喉结。
崇应彪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瞳孔骤缩。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缓慢的凌迟,或者说,妲己的触碰点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低吼一声,猛地凑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毫无章法,急切、凶猛,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撕咬,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一种宣告式的掠夺。他的牙齿磕碰到了她的唇瓣,带来微微的刺痛。他的手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用力箍住了她的腰。
皮甲冰凉坚硬,硌得人生疼,但他胸腔里传来的剧烈心跳却滚烫如火,一下下重重擂在她的身上。
小白狐受惊般“嗖”地窜进了旁边的灌木丛,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窥视。
崇应彪闭着眼,浓密的睫毛颤得厉害。他的吻渐渐从最初的狂风暴雨变得稍微和缓,却更加深入,带着一种绝望般的沉醉。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能感觉到怀中身躯的柔软与冰凉,与自己灼热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这差异让他愈发迷乱。他的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上她的后背,隔着轻薄的衣料,掌心烫得惊人。
正吻得动情之时,坡顶方向隐约传来一阵人声,还有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不算近,但也绝非遥不可及。
崇应彪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所有的沉醉、迷乱在刹那间被冰冷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他猛地睁眼,眼底一片骇人的清醒,以及濒死般的惊悸。
他侧耳倾听,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流进眼角,刺痛让他眯了眯眼,但他不敢眨,死死盯着坡顶小径拐弯的地方。他的手还握在她腰间,五指深深嵌入她的衣衫,指尖冰凉。
人声和脚步声保持在固定的距离,停在那里交谈,并未继续下行。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缓缓流淌。汗水浸湿了他内里的单衣,贴在身上。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也能听到妲己近在咫尺的、依然平稳的呼吸。
这对比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息,坡顶的声音终于转向,渐渐远去。
崇应彪紧绷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但握着她腰的手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妲己。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唇上还翻起一小片被她尖牙咬破的红肉,眼底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却又被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取代。
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是欲望未餍的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委屈的后怕。
“他们走了。”他哑声道。